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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岭西 ...

  •   “人体要害穴位有一百零八个,你需牢记每个穴位的位置。运气冲穴的时候,须记得自己经脉异于常人之处,这一点必须注意。”胡苏悉心指导着熙澜修炼内功心法,她不愧天赋异禀,对这些都吸收得很快。
      “很好,你悟性不错。”待熙澜将内力运行一周天后,胡苏对她满意地点点头,“进步快也稳扎稳打,继续保持。好了,去你陆师父那里,今日他该教你些新内容了。”
      “是。”熙澜咬牙站起,这些日子她练功虽然不像初学时那样狼狈,也不纯是在尘土里摔打流汗,却比往日更耗心神,修习起各种功法来也更加劳累。比之这些辛苦,那些日常里的洒扫做饭打下手已不算什么了。
      熙澜走进竹楼的时候,陆机已在沙盘前等候多时了。打仗是件费脑子的事,从一开始他就以最高要求教导她,每次的沙盘演练战局也是瞬息万变。乱世是谋士和武者的天下,她做皇帝治国还不错,带兵打仗就要从头学了。
      “陆师父。”熙澜向他抱拳行礼。
      “嗯。我听说你在去岁打仗时御驾亲征,指挥燕云归的玄龙军用了一种特殊的兵法?”陆机颇为欣赏这个后辈,只是从不表现出来。
      “是。”此刻熙澜再听见跟云归有关的事心中已经毫无波澜,“此种战术名为闪电战,是闻名于后世的一种经典战术。它只适用于玄龙这样的军队,除了玄龙其他军队都不可复制。”
      “把这种战术给我在沙盘上演练一遍。”陆机吩咐道。
      “是。”熙澜一边照做一边讲解,却不知陆机心里已经有了新的念头。修习兵法之后她的思路更清晰了,结合最近记忆的各种舆图,她做起沙盘演练更加得心应手。
      “不错,不错。”她推演完毕时陆机竟罕见地鼓了掌,“那么你想到破解之法了吗?”
      “这……”
      “每一种兵法战术的执行都有其来自天时地利的限制,甚至会因人和扭转战局。”陆机的神色严肃认真,“你今日的任务,便是要想出这破解之法,回去之后还有另外的课业,熟悉这大秦与西祁边境的舆图。”
      熙澜心中疑惑不安,却还是只有称是。回去后她屋里的灯烛亮了半夜,至天色隐隐发亮方才熄灭。天明时她拿着骨笛来找师姐,今日她学音杀格外学不进去。
      襄雪放下手里的谱子叹气,“小澜,你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了?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心神抬头,若说学兵法是为了奇门遁甲,那每日学习兵法的时间渐渐超过后者是怎么回事?想想她最近记忆的许多舆图,大秦与北燕和西祁的边疆舆图,宋国的境内舆图……还有要她破解闪击战术,这里的每一样看起来都更适用于真刀真枪的战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太奇怪了?”襄雪握着碧水洞箫往回走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盘旋着熙澜刚刚问她的话。
      “怎么奇怪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着,却在心里悄悄警醒自己,来了。
      熙澜便把自己的疑惑说给她听,末了又问她一遍,“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的,是很奇怪,”她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或许你可以问问师父,也可能是陆师父觉得你有天赋想多教你一些。”
      “是吗?”这个理由并不能把她充分说服,她心里倒是隐隐形成另一个猜想。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
      她忽然垂下了眼睛。
      午后光线正好,再过几日就是处暑,日光已没那么灼热。熙澜推开竹楼的门,把自己昨天推演半夜的几张纸放到了沙盘前。
      “陆师父。”她一丝不苟地向陆机行礼,今日他也已经等在了这里。说起来,师父教她已足够用心,却还是比不上他对自己的上心程度。
      这又是为什么呢?
      “嗯。”陆机把一张未标注地名的舆图拿过来递给她,“先把昨日背的地名在这上面默出来。”
      “是。”熙澜双手接过,指尖神经质地摩挲着纸张。她迫切地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笔尖沙沙地在纸上落下半刻,她把舆图填好交给陆机,自己则盯着陆机紧锁的眉头目不转睛。
      “黄天荡西边的山是哪个?”陆机突然问道。
      “栖霞山。”她迅速回神。
      “兵至一线天的险境该如何突围?”
      她沉吟片刻,道:“首先保证我方围而不乱,再将阵型变为新月阵,用中心的薄弱兵力吸引敌军……”
      “荒唐!领兵作战不能如此想当然!”陆机横眉立目,熙澜下意识左手攥紧成拳,嘴边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可这样适用于奇门遁甲!我又不用领兵作战,何必——”
      “闭嘴!”
      熙澜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眼神凛冽如刀,“师父你教我领兵打仗,意欲何为?”
      陆机眯了眯眼,她倒是终于问出来了,“自然是让你去领兵打仗。”
      承认了!他竟就这么承认了!熙澜心潮翻涌,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嘲讽,“难道你是军中之人,能决定我今后去向?还是其实你和师父一厢情愿,想让我重新踏入帝京的权力中心?”
      “你的资质与天赋不该被埋没,况且,这乱世变得更残酷也有你的原因。”陆机对她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像要审判她,“你既已忘情,又何惧回到他身边,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你做傀儡皇帝时心中尚有热血,如今便已冷却了吗?”
      熙澜咬牙不语。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她纵然还有济民之志,却也不愿再入是非。“我还有什么抱负,不过是欲逍遥度过此生罢了。人一生痛痛快快凭着热血搏一回便够了,哪还有再来第二次的力气?”
      她这样说着,眼睛却不愿看他。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挣扎,可陆机知道她在嘴硬,她曾经所做的一切清晰地暴露了她的心——
      “熙澜,”他叹息,“承认吧,只要乱世未歇,你永远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啊,是吗?陆师父你自诩聪明,可我也得告诉你:从前我存了死志方才愿意奋不顾身;而今我捡回这条命,只想好好活着。”熙澜横眉冷对,眼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热血这种东西,我早没有了。”
      这次陆机没有回应。熙澜以为他无话可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门外却响起一道声音:“半月之前,玄龙军陈兵大秦与北燕接壤边境,与如今的燕皇燕淮,以及前北燕大将姬梁共同争夺北燕国土。半月之内,三方将士共折损约十六万。这其中,有不少是强征来的新兵。眼下,伤亡还在扩大。”
      熙澜缓缓抬眸看向走进来的胡苏,眼下的情况,与当初大齐近五十万新兵阵亡何其相似!可是……她眉目染上一抹厉色,“那是他们的野心作祟,与我何干?”
      “你们以为我是谁?”熙澜在他二人中间冷笑,“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局面?离了那个皇位我还能做什么?领兵打仗,他燕云归手下还差我一个?”
      “你可知,”陆机沉声问她,“原本的大齐百姓与燕云归刚收服的北燕人发生了冲突?那个由你和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新政权,才刚稳定不久,就又开始动荡不安。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趁火打劫的狼……”
      “西祁!”熙澜向来对政局敏感,若西祁再次来犯,北燕又紧咬不放,南边的宋国也来分一杯羹……她私心里不愿再想,可西祁若举兵,必攻打岭西郡!
      岭西郡……贡山县……七情谷……她闭了闭眼,家园有难,人但凡有点儿血性就该奋起反抗!
      “这里还驻扎着豫国公麾下的裴家军。”熙澜突然想起乔师爷曾经告诉她的这些,“会没事的。”
      “你恐怕是忘了,这里民情复杂,有多方势力盘踞,燕云归的势力不能轻易渗透。豫国公守西南三郡,能把军队驻扎进来已是不易。”陆机的一番话说得熙澜面色凝重起来,“保住岭西虽不是只能靠你一人,但有你在,胜算就大很多。”
      “为什么?”
      “江湖中人很少会懂朝廷政事,各方势力更少有愿意受人管制。如今的情形,是能组织势力的打不了仗,会打仗的带不动人。而你曾经做过皇帝,如今又是七情谷弟子,守住岭西,没人比你更适合。”
      熙澜垂下了头,眸中一片清冷,“好,我只管岭西。”
      襄雪不知道师父和陆前辈最终对小澜说了什么,等她再见到自己的小师妹时,发现她已不像从前那般对自己亲近。
      “师姐。”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一丝起伏,眸中也甚少温度。见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襄雪心里实在难过,为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的隐瞒而感到愧意更深。只是,她无法将愧意宣之于口,“今日继续学易容……跟我来罢。”
      数日之后,当熙澜接过师父为她亲手打造好的三生简时,她的心情并未像胡苏想得那般激动。这些日子她在学兵法和修炼内力上下的苦功最多,此刻她一拿到竹简就用内力运起一根,挥指直接将它劈向了陆机面门!
      陆机侧首避开,那根竹简去势不减直接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竹简尾端轻颤,一个匀净修长的篆体“坤”字刻于其上。
      “真是一身反骨。”陆机冷笑,她兵器上的字还是他这个伯父给刻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哪里。”熙澜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径自走向树干,将竹简拔了出来。她将那根竹简把玩端详片刻,对其丝毫未损暗自满意。只是可惜……她抬眸看向树干上的洞,仅有半指之深,力道还是不够啊。
      “混账!”胡苏气得胡子直翘,直接上前要教训自家徒弟,却被熙澜瞟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钉在原地。自己这样实在是没面子,他悻悻然地背手走开,嘴里没好气地嘀咕着什么。
      “多谢师父。”熙澜运起内力将八根竹简控制在股掌之间,青翠欲滴的竹简灵气逼人,每根都是一般大小,秀逸的外表与其坚韧的内在截然不同。听她语气里总算多了点儿诚意,胡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好好练,若你能将内力化形,日后这竹简可就不止八根了。”胡苏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可是他最顶尖的杰作。
      “是。”熙澜暗自感叹这地下茎和普通逍遥竹就是不同,单是灵气就明显比她曾见过的那些浓郁得多,而愈是有灵气,它就愈能与所持者产生共鸣。
      襄雪羡慕地看着熙澜灵活的手指在竹简间翻飞,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可她也从心底里替熙澜高兴,欣慰于她的成长。瞥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熙澜怔愣了一瞬,随即移开了视线。
      “所以说你已经原谅你师姐了?”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熙澜用树枝拨拉着溪水里的石子儿,“师父对我的那些打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倒是你,你我之间恐怕又要为敌了。”她抱臂转身,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贺兰青钧垂头笑了笑,“何必呢?他燕云归可不是什么好人,抢了你的皇位又险些害死你,你何必为他卖命?”
      熙澜微微撇嘴。
      “你再看看我。我是你师兄,咱俩当初也是盟友,你不说站在我这边,怎么也不能帮他罢?”贺兰青钧围着她苦口婆心,“一边只有阴险的利用,一边却是这样的深情厚谊,根本就不用选……”
      “贺兰师兄,我是被下了忘情,但好像没失忆罢?”熙澜直勾勾看着他笑,琉璃眸子里仿佛有带刺的钩,“我说,咱有点儿长进,别整那些幺蛾子,行不?”
      青钧深觉她这眼神瘆得慌,这丫头怎么经此一回就变样儿了呢?看这样子,恐怕老头儿和小雪都管不了她。
      他摸摸自己鼻子,当然,他也管不了。
      “陆机这个人,你知道他的来历吗?”熙澜收回目光说正事,“他说他是我伯父,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陆氏是云中郡的世家名门,祖上出过不少厉害的谋士和文章大家。和你关系最近的一代,就是陆机的父亲、你的祖父陆鸥。他是先朝有名的谋略家和诗词大家,贺兰闳还曾想招揽他到自己门下,可惜他已决意不出山。即便这样,也没人敢对陆家出手,因为陆家暗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青钧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而这一代,陆机出山了,却没多少人知道。”熙澜接过话来,“他有心栽培我,却没特意为我铺路……而且,他昨日跟我们说,他有事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今日我肯与你见面,正是因为他走了,否则,我怕瞒不过他。”
      “你说……他去干什么了?”青钧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谋士出山,往往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被人请出,另一种是自荐于人——”
      “所以,他自荐于谁?”
      北燕境内,入秋的夜总是格外寒凉。营帐外不时有巡逻的兵卒走过,偶尔还能听到篝火中木头爆裂的声响。云归坐在桌案后面,手指正在编织他刚刚削好的几根竹条。
      营帐门口突然响起交谈声,随后守在外面的兵卒向他禀报:“陛下,玉小姐来了。”
      编织竹条的手指一顿,云归头也不抬,“让她进来吧。”
      营帐门帘被掀起,一袭粉色裙摆婷婷袅袅走近,在他桌案前停了下来。看到他手里初具模型的东西,玉浅衣有些惊讶,“你这是在做灯笼?”
      “嗯。”云归做得不甚熟练,竹条的刺把手心扎出淡淡血痕他也视若无睹。桌案边还有几块质量上乘的薄绸,花色相当漂亮,绸子旁边放着一把剪子,一套裁好的画纸,还有一些尚未调配好的颜料。玉浅衣看着这罗列了一桌的东西,又看看他手里样式特别的灯笼竹架,“你做的是花灯?”
      “嗯。”他除了这个字也没别的回答。玉浅衣有些不悦,她何曾在别的男子面前受过这般冷待?可眼前的人是他,而且几年未见,人的性情总也变了。
      “花灯是乞巧时节给女儿家的东西,如今都要过中秋了,你怎么才做这个?”他不想说话她来说,况且,她也没办法不好奇。
      云归捏着竹条的指尖突然用力到发白。他闭了闭眼睛,“今日是八月十四。”
      “对呀,怎么了?”玉浅衣不得要领,云归却不愿再说。接连讨了没趣,她干脆不再找话题,直接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我来帮你吧。”
      “别碰!”云归骤然猛睁眼睛,眼底瞬间的光几乎要噬人。玉浅衣被这目光吓了一跳,他周身的戾气也让人心惊。仅仅只是一瞬,他又把那骇人的气息压了回去,闭目靠在椅背上:“这事我不愿假手他人,你回去吧。”
      玉浅衣委屈地咬咬唇,心里也确实畏惧他刚才的样子,胡乱地点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营帐门帘落下,他缓缓睁开眼睛。烛光微动,他潋滟的眸子里,却浮起了一层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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