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惜君怜》芽猫

1、上篇

　　将最后一针针脚收毕，利落地挽上结，轻启银牙咬断线尾。
　　放下手中活计，抬头，窗外雪正紧，映得一袭暮色越发清冷。
　　拢拢额前青丝将之绕到耳后，正了正后髻一柄杏黄流苏的发簪，起身边稍整衣裙边向屋外走去。
　　天色已晚，该是准备晚食的时候了，只道天太冷，这雪一时怕也停不下，多抱些柴火暖屋吧。
　　如是想着薄窕身影已到自家后院柴棚下，正待取用，惊见一道红迹扬扬洒洒直拖柴棚后，心下一颤，这般刺红，分明是鲜血！只这雪下太久，鲜血源头已被掩去，不知从何而来，大雪封山，也不会有人在此时狩猎，想必不会是什么受伤的兽类，如此说来，这血……
　　小心翼翼探向柴棚后，纵有心理准备，但当目光触及到那团血红时，破利的尖叫声还是脱口而出，脚下无力逃走，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雪里。
　　惊魂未定时，似见那团红影略微动了下，凝神片刻，一点一点移近去。
　　那是一身着红衣之人，乌发散乱，伏趴在雪地里见不着脸，肩头背部几处破碎之处，深朱浅红已看不分明，一柄宝剑却紧紧握于手中。
　　颤抖着手探向前去试了下鼻息，还有轻微吐纳，皱皱秀眉思索片刻，便爬过去将那人扳转过来。
　　峰眉紧皱，深眸沉闭，只留长睫轻颤，那双薄唇早已全无颜色，虽满脸血污亦掩不住他清俊轮廓，不及细想惊呼再次夺口而出：“展大人？！！”

　　展昭醒来时已是半夜，雪已停，风却刮得一阵紧似一阵。抬眸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处已被粗糙简单地处理过了，心知是被救了。
　　正思量，房门被推开，桌上盏灯随着扑门而入的寒气摇晃了两下，一粗布素裙的女子进得门来，见展昭转醒惊喜道：“展大人，你醒了？”
　　展昭刚要起身答话，却不想一股寒气灌口忍不住一阵猛咳，牵动了身上的伤，一下子跌回了枕上。
　　那女子连忙关了门，快步走到床边扶起他：“展大人…你觉得如何？”
　　展昭见她年容与自己相仿，却已挽了发髻，于是恭敬道：“多谢大嫂。”
　　女子极微一僵，然后笑着端上手中热粥：“展大人伤势颇重，且待我天亮去城中为您寻个郎中，现下先请吃些东西暖暖身吧。”
　　展昭刚醒时已打量过这屋子，应是主人卧房，东墙案桌供有一双牌位，父母公婆类的长辈的。展昭听她唤自己似是认识，不禁道：“你怎知我……”
　　女子将粥搁在床前小桌几上转身为牌位上香：“小妇人娘家开封，自是认得展大人的。”
　　拜罢插上焚香，回头，粥还搁在原处：“展大人？”忽见展昭臂上之伤心下了然，踱身走近，在床旁坐定，做出要喂他吃粥的姿态。
　　展昭面上似有微赦之色，道：“不知大嫂如何称呼？”
　　“小妇人夫家姓袁，夫君军从韩将军，公婆仙去，家中便只得小妇人一人了。”看出展昭的不自在，女子也觉得自己此举不甚妥当，有些尴尬地搅着粥碗，“大人征战负伤，且让我等在后方之人也尽些薄力才是。”
　　此处离前方战场十分相近，她一女子只身独处倒让人心生几分佩服，既她如是说着展昭若再推辞就矫情了，当下便让她喂了粥。
　　许是真饿了，不多时碗便空了。
　　女子将空碗放置于桌上转身扶展昭躺下：“展大人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纺纱，有甚需要且唤声便是。”
　　“有劳袁大嫂，展某有一事相求。”
　　“展大人切莫这么说，有事吩咐便是。”
　　展昭解了头上深红发带：“劳大嫂将这发带系在屋外树枝上，自会有人来寻我。”
　　“举手之劳而已。”说罢，接过发带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次日，天还未亮，袁氏便出了门，走至院角处，从袖中摸出了深红发带系在了显眼处，发带如火，迎风而燃，焚得人眼中一痛，袁氏紧了紧斗蓬出得门去。
　　雪亮如炬，一路上倒也看得分明，等赶至城门口时，天已大放亮，城门早已戒严，好容易进得城去天已过午，顾不得腹内饥渴寻得一家药铺——这城中唯一一家开着的药铺，袁氏进门去时那掌柜正在打点行头，想是要避难去了。兵荒马乱之际哪个有心思顾得生意，那掌柜见她粗布衣裙更是不耐，袁氏连忙褪了腕上一只碧玉翠镯递上去，那翠镯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陪嫁，家中祖传的好物，那掌柜也是识货之人，勉强应了她出诊，一听病人竟在城外立刻把镯子退还了袁氏，任她苦苦哀求无动于衷，求得久了让人甚是厌烦，那掌柜命人赶了她出来，还是掌柜娘子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落，悄悄给了她几方调理的草药。眼见午时过半，想起展昭，不得不千恩万谢过掌柜娘子，抹着眼泪出城去了。
　　赶回家中时，几近傍晚，一眼便望见了院角的树上只留积雪，不见了发带，心中一动，连忙想要进门，却不想有人先她一步从那屋里走了出来。
　　还未看清来人，腕上一痛，已经被那人一把握住了。
　　“他在哪里？”
　　此人声音如他俊美的相貌般清沉悦耳，只是多了一股强烈的煞气，让人不敢正视，白衣白裘，锦靴银剑，虽那衣服下摆与靴子都沾了雪泥污迹斑斑，却不见他丝毫狼狈，反倒更显张狂，即便眼拙之人也能瞧出此人非凡。
　　袁氏见他手中深红发带了然于心，抽出手腕轻声道：“你且随我来。”
　　原来，袁氏怕那发带引来追兵已将展昭安置在了地窖中。
　　那地窖中阴暗湿冷，只一盏油灯在桌上角落跳跃，白玉堂下来时展昭正盘膝坐在干草堆上运功调息。
　　“好个展小猫，行如此凶险之法也不怕让人拿了性命去。”
　　展昭见他手中发带微微一笑道：“兵行险招，展昭信得白兄定能于追兵之前找到我。”眼中信任甚是叫人安心。
　　白玉堂将剑搁在桌上，顺手将桌上灯盏拿近他：“待我看看伤处。”说罢便要去解他衣物，稍顿了下，又回头对自下地窖来便一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袁氏道：“有劳，还请打盆热水来。”
　　袁氏点点头便出去了。
　　白玉堂小心地去揭那衣物，衣物早已血斑陈疮，那草草包扎的布条上血渍干涸处与皮肉相连，其中肩头那处伤口最为凶险，一看之下不禁眉头紧皱，咬牙道：“展昭！你不要命了？”
　　原来那处是先是被刀砍了狰狞一道，接着又被淬了毒的箭所伤，伤口寸深有余，本就凶险，可这猫竟连这箭头都还未拔出。
　　抬头看向展昭，他也正侧目看着自己，清亮的眸里含着笑却并不答话。
　　想这猫身负重伤且伤在肩头，自己是无法料理伤口的吧，好在毒非剧毒，看他虽面色苍白却无中毒之症，想是自己已经逼过毒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便也不再作答，只将灯火又移近了些，从怀中掏出一柄精巧的短匕，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炙烤：“你忍住了。”
　　展昭正想点头应答之时，那人就已经下手了，还未准备好，展昭当下痛出声来。
　　知道那人是故意而为之，绝不叫他得逞了去，只一声，便咬住了下唇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看这猫隐忍之色，白玉堂暗自好笑，下手却利落轻柔起来。
　　箭头随着“叮”的落地声已被挑出，正要说些感激的言语，白玉堂已然将他搂入了怀中，下一刻便有柔软炽热之物覆上肩头，心中一惊，刹时猫眼大睁：“白白白白白……”
　　“你这猫结巴什么。”说话间一口血沫已经吐出，“这箭头余毒还是弄出来好些。”
　　吸……吸毒啊。
　　虽是如此，那肩上的触觉在痛中又酥又麻，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皮肤一遇上那呼出的热气便不自觉地颤了起来。
　　展昭耳根发烫，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紧双拳，庆幸此时灯光昏暗。
　　处理完了那毒白玉堂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药粉一一洒在伤口处重新仔细包扎过，不一会儿，清清凉凉地感觉便冲淡了些刺骨疼痛，展昭不由赞道：“果真好药，不枉白兄辛苦盗出。”
　　白玉堂正用桌上的清水漱口，听他如此一说立刻跳了起来：“呸！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猫儿，这药是大嫂所赠，别总把白爷爷当贼头儿！”
　　展昭暗笑，心道，你的“前科”还少么。
　　“你这狡猫竟然还偷笑！”说着便扑上来制住展昭双腕叫他动弹不得。
　　那白玉堂刚才吐了毒血沫，血水还留在嘴角处，被他胡乱一擦鲜红一片，煞是好笑，展昭一个没忍住已经喷笑出来。
　　眼见“偷笑”变成了“明笑”那耗儿的脸色一沉似是要发作，展昭连忙正色道：“白兄勿要闹了，我有事要与你说。”
　　白玉堂见他脸色依然发白便松开了手，口中恨恨道：“这猫真会挑时辰耍赖。”
　　展昭笑笑，然后道：“这救我的大嫂夫君姓袁，军从韩将军，她公婆已逝，独居家中。我那发带很可能已经露了行踪，即便没有也定很快会有追兵搜来。袁大嫂于我有救命之恩，绝不能连累于她，所以我想……”见白玉堂犹自听着便继续道，“我想将她一同带走，交与韩将军，一来洗衣做饭，照料伤员也可多个人手，再者也好叫他们夫妻团聚。”
　　展昭这话说了半晌，白玉堂才缓缓道：“猫儿……”只这两个字，做不再作声，只抓紧了他的手。
　　展昭脑中闪过什么，心中一紧，反握住他手：“白兄！”
　　白玉堂微低下头，避开他澄清的眸子，沉沉道：“韩将军……已于昨日一战举身殉国，麾下将士一千三百二十八人……”白玉堂说到此处紧闭了双目，“……无一生还……”
　　想起昨日，兵临关下，韩将军身中数箭，却以剑支地仰天长笑：
　　为国捐躯也绝不死在贼人手中！！！
　　当即拔剑自刎，何等惨烈，关中兵士无不落泪，白玉堂几欲冲出，被众人制了下来，那时展昭下落尚不明，想到他说过敌众我寡不能白添了性命，唯今之计只有守好关门等待援兵，白玉堂生生咬破了下唇才抑住了自己。
　　此时气氛分外沉重，两人都不欲开口。
　　忽听得外面一声巨响，惊得两人一齐起身，交换了一下眼神，摸起兵器悄无声息地向窖口处接近。

作者有话说

　　此文的灵感来自马甲大人的《待重头》4，不及大人万分之一，唐突之处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