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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黑雾再揭开,眼前又是别一番景象了。微微透着窗外春风的淡绿色绣花帐子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梳着家常髻子,髻子上只简单插一只珠钗,侧坐在琴墩上,神思不属地在翻一本纸色泛黄的琴谱。
      “四娘——”
      “醒了?”四姨娘秋脂回过神来,没戴镯子的光手腕象春风里的一截子嫩藕,虽然努力洗尽铅华,举动间还总是有那么几分褪不尽的青楼风韵,水灵灵地指点过来:“又闯祸!这回看你爹怎么教训你!”
      三姑娘,也即杭州府人见人害怕、鬼见鬼发愁,混名杭城三霸天,大号唤做谢孤桐的这一位,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才渐渐回想起那黑雾罩下的往事,顿时有一腔气冲牛斗,一咕噜坐起,拍着床板叫道:“无盐!无盐!”
      “姑娘醒了?”无盐应声而从某个不明角落里窜出来:“好了好了,现下没事了!后来李捕头带了马快……”
      谢孤桐要知道的却不是这个,厉声截断她的话:“那姓单的呢?”
      “单镖头?”无盐瞥了眼秋脂,见这人又在出神,小声道:“他跟李捕头一起送了姑娘回来,现在厅上跟老爷叙话呢。还有无尘道长,也……”
      谢孤桐一声不响地穿衣、系带、着靴。一番动作,好歹把秋脂又给惊动,看形势不对,忙笑道:“这又要干什么?当心你爹生气,再说还有客人呢。”那人却哪里理睬?在地上狠跺两脚,把靴子穿结实了,一甩门帘,径穿廊过榭,直奔正厅而去。那一路上遇见的家人见她来势不善,无不退避三舍。
      堪堪到了地头,拐出穿门,上了正厅外的走廊,便听见厅内她爹爹谢天水宽和的声音:“单兄年少才高,这次的事件,处理得确实是……”
      “姓单的!”
      一声裂金嘎玉的断喝,便将厅内数人视线,统统扭转过来。谢天水被蓦地打断,也只得微笑摇头:“没一点规矩!无尘师伯也不叫一声?来,这边见过你洛阳顾伯伯。上次你那只金丝翡翠,就是……”
      谢孤桐却只是两眼喷火,恶狠狠盯住左手最下位的单昆。这单昆一个镖客头目,落到江南第一庄的客厅里,坐上客除了武当掌门无尘子,还有中原大豪洛阳顾家的家主顾成章,此情此景,自然今非昔比,被谢孤桐看得局促,从座位上讪讪站起:“谢姑娘,这次真是得罪了,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单兄安坐,不必跟她一般见识,”谢天水忙抚慰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厉害好歹?这次多亏……”
      谢孤桐大怒,眼中火光在谢天水脸上一烧,顺势卷及笑嘻嘻看热闹的熟客无尘,又再重新扫回单昆,屏足全身力道,喝道:“什么小孩子家?我生平最恨被人当成小孩子耍!”
      厅上诸人一时愕然。愕然过后,便是一片声大笑。只有单昆生分,不敢特别动容,见大家都笑得厉害,再一看谢孤桐那幼稚脸上的认真样子,也嘿了两声。谢孤桐越发怒不可遏,一根纤长曲美的手指头,总不能径直戳到谢天水或者无尘脸上去,只有找准方向坚定的戟指过来:“姓单的!出来,单挑!”
      单昆自然不动。他座位上面的无尘子笑得咳呛,玉帚连挥:“哎呀闺女,你这可就不对了——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不算作是小孩子么?如果是位姑娘,她就要订到婆家,不但要订到婆家,而且要嫁出去……”
      诸人哈哈又笑。谢天水笑道:“好了,别再胡闹了。回去跟你四娘弹琴吧,听话——顾伯伯这还是第一次来,别看着让人笑话。”
      谢孤桐听这话意,说得和蔼,其实不可违拗。虽然怒极,审时度势,势不能在这当世三大高手之前,将单昆力毙掌下,也只得暂时含忍,一口银牙咬了又咬,要待退出门去,想起还没跟新来的尊客见礼,向前伏了伏腰:“顾伯伯好。年前二哥哥捉到的翡翠鸟,我喜欢得很——二哥哥还好么?家里一向都好?”
      这样突然而来的礼貌,倒让顾成章觉得意外,略略欠身道:“都好。有劳姑娘挂记。”看看谢孤桐退出正厅,觉得作为主客,对于这样场面应该有所排解,遂向主位上笑道:“真要恭喜谢兄,有这么一位百伶百俐的丫头。真可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既灵活,又乖巧,可算一以当十,我那几个小子是远远比不上了。”
      谢天水淡淡一笑:“还好吧,也不全是野人——呵呵,单兄必不这样看。这孩子年少失恃,是我将她宠坏了。”
      单昆被这一说,虽然对此“动静”之解十分腹诽,也只得以春秋之意随声附和:“谢姑娘自然是乖巧的。既乖巧,又灵活。”

      这晌未央山庄留客。主客顾成章是中原武林有数的人物,又是第一次来,接待自然隆重。谢孤桐要想趁机会找单昆单挑,竟是没有可能,只得老老实实缩在房中,着三不着两地跟秋脂胡混,心中煎熬。好在秋脂的心思根本也在几万里之外,难得今天并不弹琴,勉强跟她敷衍半晌,忽然道:“你知道么?出事了。”
      “什么事?”谢孤桐顿感兴趣。
      “出事了!”秋脂有些僵硬地按着琴谱:“刚才李捕头来……说是,大内失窃……”
      谢孤桐甚是失望:“大内失窃……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丢了什么?”
      “你猜?”
      看情况不象是皇帝老儿的人头。谢孤桐心里有事,哪里耐烦去猜这无聊玩意,忽一眼瞥见秋脂的脸色,蓦地明白了:“呵,琴!难道、难道就是你心上那张——”
      秋脂只是默然。
      “不会吧!”谢孤桐一时间激动起来:“有人偷了春雷!谁?谁偷的?”
      刚出的案子,自然也没个回答。要待细问,突然无盐又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瞅机会给她使个眼色。谢孤桐会意,先按下这边,借着更衣出门,便听无盐道:“姑娘,要不要我在那姓单的小子碗里多放点盐?”
      也是时候挑得不对,这时间忽然就触景生情。猛一想人家那是什么手段,从宫禁森严的皇宫大内,飞檐走壁,硬是无声无息就盗走让秋脂也眼红了这么多年的千古名琴春雷;再看看自己干的这活计!使个丫头片子偷偷摸摸地在仇人碗里放盐……不免懊恼:“什么时候了,还玩这样小孩子把戏?我的声名,就有一半都坏在你手上!想我跟那姓单的仇深似海……”
      “那还有一招,”无盐忙又道:“左右不能在这里动手,我已经打听好,下午他们结了镖,就回洛阳去。那些人推着车,又走不快,左不过今晚宿在前面市镇——我也打听清楚了,那里有一家他们相熟的客栈,叫江南栈……”
      谢孤桐这才心花怒放,在丫头肩头猛拍一掌:“好样儿!你说,等这事办成了,该怎么奖赏你呢?嗯,不如我们从此换个名字,上次你不是还抱怨说,无盐这个名字根本配不上你的花容月貌么,索性今后就叫貂蝉!”
      被貂蝉侍侯着走回屋去,免不了跟秋脂又聊起春雷一案。无奈李捕头公务在身,来去匆匆,本来就说的少,再传到秋脂这里,更没了细节。只说是刑部交待下来,这件盗案,必须在中原各大琴家中密密寻访。未央山庄既是江南世家,家中自然藏品丰富,则将来免不了会成为春雷大盗眼中的主顾,因此……
      既没有盗琴的细节,两人聊起来,就不免海阔而天空,古往而今来,从数百年前江湖闻名的巨盗,一直扯到近日杭城偷鸡摸狗的小贼,直到晚饭后秋脂微觉不豫,起身告辞,谢孤桐才想起自己也还有要事没办。只今晚这光景,比白日又加添多少兴奋,一时间好象自己也变成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春雷大盗,看看夜色深沉,顶盔贯甲,装束齐整,冲貂蝉使个眼色。
      貂蝉便从屋角拎起一只爱物,通身雪白的波斯猫,掐得它一声怪叫,从窗口跳将出去,三窜两窜,上了屋檐。她便趁势跟在后头去追。那园子里巡夜的见是跑了只猫,本不在意,禁不住貂蝉逮不住那猫,在屋顶上追着绕了两圈,气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呵!三姑娘的波波跑了,也不上不帮手?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看明天我告诉姑娘——”
      那伙人这才急忙提灯笼往上凑。名园庄客,身手果然不同,当时跳上屋顶,三下五除二,围捕波斯猫的战役顿时告捷。貂蝉一把搂猫在怀,忍不住抱怨:“你们看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到半夜三更,只是要捉老鼠,把身上弄得这稀脏,明天又要烧水洗澡——谁愿意老干这样的活计!”
      那伙人自然凑趣:“这样的活计,叫小丫头们做也就是了。何必肮脏了姑娘的尊贵身子?”
      貂蝉只是冷笑:“你们说得倒好!又不是不知道姑娘那脾性,跟多少人不相能,单只我还算应付得来,种种事情,怎么推脱得开?”
      一伙人又对这样的主仆相契,连声称叹。貂蝉自伤自怜毕,为示嘉勉,不免要一一询问众人名姓,以便将来录功在薄。那些庄客万没成想只是捉个猫儿,居然也就能平步云霄,得此青眼,一时心潮澎湃,久久而不能平息。
      这边乱着,那边谢孤桐早趁势遁出,在夜色中奔了个把时辰,赶到前面市镇。镇上客栈晚间都不关门,在黝暗的街道上一路寻至高挂迎客灯笼的江南栈,就见一个伙计半坐半睡在门口,听得脚步声,眼睛还是惺松的,就灯光打量这个装束奇特的旅客,还没开口询问,那边厢谢孤桐到了地头,已经按捺不住十分气盛,骈着两指直点过来:“虎翼镖局那伙人,住在哪里?”
      小二方才被这架势警醒:“你说虎翼镖局?他们要赶路程,不住这里。”
      谢孤桐哪里肯信。见小二牢牢堵在门口,上前去劈胸一揪,提溜在一边,大踏步走进去。那江南栈是个前后四进的大宅院,夜深时每一进都关门上闩,这当口自然三重门都遭了横灾,谢孤桐只怕走了单昆,一路破门而入,直到最后一进院子,只见走廊上吊着盏供人起夜的孤灯,黯淡的灯光照着大院中各处行商堆放的大匹货物、车马器具,种种物事甚多甚杂,却独独不见虎翼镖局的那十来辆独轮车。
      这一闹,自然搅得客栈里一片沸腾。大小管事们穿上衣服,纷纷打着呵欠出来看视。那守门的小二更是自始至终尽忠职守,春寒料峭中跟在谢孤桐屁股后头,从第一个院子跟到最后一个,见她始终没找着什么,苦口解释道:“姑娘,他们确实不在这里。下午倒是从这里经过来着,说是单镖头家里有喜事,要急赶着回去办,所以……”
      谢孤桐还不死心,在院子里一间间打开房门来找。虽有管事们吆喝护院前来拦阻,却哪里是她对手,都撂稻草般撂在一边,到底还是被她又从最后一进找回到第一进,把一间江南栈老实不客气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单昆还是不见。虎翼镖局的其他镖客也一根鬼毛没有。这才不能不信了那小二的话:“那他们说过没有,今晚到底歇在哪里?”
      眼看不供出单昆来,客栈难逃今日之劫。小二看看管事们并没有制止的眼色,遂道:“算着脚程,应该是在前面镇上,那里有一家春秋栈……”

      耽误这一晌,赶到春秋栈时,天已蒙蒙泛亮。还好这回总算不虚此行,从才灭了灯笼的两扇木板门中拾阶进去,一脚跨进大院,就看见这半辈子以来的头等大仇。
      虎翼镖局一伙人果然行色匆匆,这样清早,已经起身拾掇,三三两两站在天井地上,往独轮车里整理包裹。就中只单昆还在用饭,两脚叉开站立廊沿,捧着一只粗瓷碗,一边扒饭,一边看着大家收拾。突然看见谢孤桐进来,满满一口饭含在嘴里,嚼不得咽不得,愣了一瞬,还只得学了周公,一口吐在地上。等吐干净了饭粒,才得开口说话:“谢姑娘……”
      谢孤桐本待就要动手,却不想被他平白吐出一口食物,混着青菜叶子辣椒丝,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五颜六色,还饱含着唾液,一阵恶心,往后退了一步。单昆因而又多说得一句:“谢姑娘,昨儿真是得罪了……”
      话没说完,就是一道白光直取。单昆兵器不在手边,情急智生,手一翻,一碗吃得半剩的饭菜天女散花,兜头盖脑泼洒过来。真正不是暗器,胜似暗器,打得谢孤桐十万分狼狈,忙迫中往后急跃。单昆抓机会便是一跳,进房间抢了双钩,看白光只微一顿,又从门□□将进来,一个侧翻跟头跃出窗外,再一下跳入天井。
      谢孤桐的天蚕练以南海天蚕冰丝织就,伸缩如意,追奔逐北,却不必如此费事,只一抖,从房间里又掣出来,贴地游动,卷他下盘。单昆还未立定,只得用左钩去隔,又怕重蹈玄女观之覆辙,右钩同时一伸,扯住白练末稍,两下微一使力,将天蚕练末后一截略略绷直,借着那股弹力,双钩往中一撤,一起脱身出来。
      谢孤桐冷笑一声,随即换了招数,丝练一翘,宛如灵蛇吐信,直扑单昆面门。这次要想再隔,天蚕练柔软滑溜,不受一丝力道,双钩又是硬兵器,刚不克柔,差不多全给挂在外门。兵器既落下风,只有靠身形闪避,自然也不及天蚕练的飘动之姿,勉强闪了两下,没摆脱掉那刁钻凌厉的攻势,倒弄出一身的汗。那天井里其他镖客看看情形不对,都从包裹里取了兵刃,发一声喊,将谢孤桐围在中间。
      谢孤桐却哪将这些普通镖客放在眼中?见单昆被她摆弄得狼狈,冷笑道:“姓单的,昨儿那时候,可没想到今日吧?姑娘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犯上国者,虽远必诛!”
      单昆只不吭声,一低头走个错步,闪过天蚕练一撩,左手一扬,单钩脱手,便是一抹流光隐约,挟着风声直击过去。谢孤桐挥练横截,不想又是一响,后面跟着来了只右手钩。大约这人的暗器功夫实在不怎么样,两只钩先后击出,手法并无变化,被她丝练卷动,不费力一下子都收了,一时甚是得意:“姓单的!江湖上有道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自杀吧!”
      单昆脸色冷然:“若似姑娘这样,只是倚仗奇门兵器斗战取胜,让人便是死了,不能心服。”
      谢孤桐倒觉得好笑:“你的意思,莫非我不用天蚕练,就赢不得你?我江南谢家,原来倒打不过你这不三不四臭走江湖的!也罢,今日定要你心服口服,喏,双钩还你,这回我不用兵器,大家再来一场。”
      单昆神色平板,接过双钩插在地上,向前便一抱拳:“那谢姑娘小心了。这场院地方不平,到时候崴了脚,莫要说我占你便宜。”
      谢孤桐朝地上一看,那大院里原本铺的上好青砖,只是年深日久,被来来去去的骡马货物走踏,日渐破碎,又没有及时整修,到如今确实已经没有形象。不过对于走高爬低的武林人,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障碍。点一点头,便是一声清叱:“看打!”身影如虹,居然并不比那条天蚕练慢得多少,虹彩闪动中已经扑到单昆面前,一掌劈出。
      单昆一惊之下,往前架掌,自忖绝不是这般气势的对手,沉声叫道:“小心脚下!”
      谢孤桐一怔,虽然出招时早已看好落脚点,不自觉还是往下一瞅。那脚下却什么没有,院子里少见的一块平坦砖面。只单昆借着她气机一滞,终于架住掌势,往后一飘八尺。
      谢孤桐这一怒,真正是无名火起,发可冲冠。既怒对方使诈,又怒自己是吃过亏的人,怎么就这样不长记性?见单昆连滚带爬,逃到场院一侧,忽一矮身,从两匹并着头在槽里饮水的青骡肚底下钻了过去,未免十分冷笑。追到近前,自然不屑取道那畜生肚皮,一腾身跳起,看准单昆所在,往下便扑。堪堪扑到半空,那单昆又故伎重施:“小心脚下!”
      “我呸!”谢孤桐怒不可遏,本来使的凌云掌,临时改了九阴爪,老鹰捉小鸡也似,狠狠往下抓来。
      单昆已经退到院角,看看这一击势不可遏,仍旧不敢拦挡,竭尽全力往后一缩,紧紧贴在墙角廊柱上。谢孤桐冷笑一声,半空中使力,身形往前再拔半尺,双爪凌空按将下来:“我看你这一回……”还没威胁完,一脚踩上一丛茅草,突然脚下一虚,腰身一个忽闪,手上招式顿时失去准头,暗叫一声“糟糕”,胸腹间一麻,跟昨日情形倒也有些相似,一团黑雾劈头罩下,再次失去所有知觉。
      单昆依旧手急眼快,掐准时机窜出廊柱,一边躲双爪,一边点穴道,另一手还就便抓住谢孤桐腰间蹀躞带一提,将她从正在下落的那口枯井中一把提将出来。刚提出来,自己也便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廊沿上,大喘了几口粗气。那一众镖客看看战局已定,到底是他们单大哥机变百出,赢了这谢家的无知小妞,笑哈哈地都提着武器涌过来。那在玄女观跟谢孤桐有过冲突的刀疤脸笑道:“小妞儿扔地上吧,还提着做什么?”
      单昆一手抓着蹀躞带,看看谢孤桐二八年纪,正在韶华,着实初春的一段新柳也似,又鲜嫩又水灵,在手上倒挂成软不溜丢的两截,想了想,吩咐道:“你去雇辆轿子来。”
      刀疤脸甚不乐意:“还雇什么轿子?就是未央山庄请大家一顿饭,也未必就是我们攀上高枝了。谢天水教女不严,我们代他教训,那是他要见我们的情。不如就这样把她捆严实了送回去,料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单昆浑身无力,只一摇头:“小孩子家家的,跟她多计较什么。再说,这姑娘刚而易摧,也不能那样折辱。还是雇轿子吧,我送她回去。”

      这边按下不提,未央山庄那边,此时也早发觉三姑娘的走失。原来洛阳大豪顾成章这次拉着无尘子鬼鬼祟祟地跑来,一番深意,便是想借重他的大媒,撮合他家老二与这边的婚事。说起他家那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固不成材,然而诚如无尘所说,配起这位“没有家教”的三姑娘,那怎么说,也都还算是门当户对、比较搭配的么!一个是杭州城的三霸天,一个是洛阳府的二混子,连地域都配得恰恰好不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当然明面里,不能这么说。好在知女莫若父,谢天水自己也心里清楚。尤其谢孤桐又是独女,守着这份大家业,女婿只能招赘,算一算武林中相当的人家,第一,做上门女婿,有志气的就不愿意;更何况这位宝贝丫头的名声……而如果不是门户相当,女儿骄纵,女婿没有后台仗恃,将来倍受欺压,这样的婚姻,更加不是好事。如今难得顾成章有意,虽说这位二公子的人品,江湖公论似乎颇不以为然,不过三年前洛阳武林大会上见过一面,印象中是简傲放达一派,那么江湖粗人不能理解,也是有的——因此上整整盘算一夜,一大清早,召唤女儿。
      这才发现一时疏忽,又捅了漏子。连忙差下大管家率人去追,好容易挨到近晌午,有了回音——居然是又栽了……
      既然已经栽了,再教训她,岂非是落井下石。谢天水板结的脸一时又松下去,倒怕那丫头这一直顺风顺水,此时突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猛栽,可别栽出什么大问题来,要待去开解一回,问明是在秋脂那边,走到秋水园,才一转进月洞门,便听得上房里有人说笑。先是秋脂道:“这样说,原来你是在作弄人家?”
      “那是自然!”谢孤桐那声音,却根本不象是栽了的模样,洋洋得意道:“要说,这姓单的武功也实在不济!虽说点了我穴道,也不看看本姑娘是什么人?就他那指力……大管家赶过来挑轿帘的时候,我还跟他偷偷眨了个眼哩。”
      “这就好,”秋脂打昨晚起,便有些不大舒服,声音里透着几分勉强:“只这一次,忒也玩大了。你爹不高兴呢。”
      “不高兴?为什么?”
      “你顾伯伯第一次来……”
      谢孤桐不解:“家里那不是天天都有人第一次来?”
      “跟你说什么好?”秋脂想来是在摇头:“你顾伯伯这一次,可是专程冲着你来的。”
      谢孤桐也不知是开了什么小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着我?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看?你年纪也不小了……”
      “你是说……”谢孤桐愣了会,一下子豁然开朗,突然兴奋起来:“提亲?呵呀,对了!你是说,提亲?爹爹要给我提亲?”
      秋脂未免有些莫名其妙:“提亲有那么高兴么?好象你多急着要嫁出去似的。”
      “当然急!”谢孤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靴子在砖面上踩得咚咚直响:“当然急当然急!再不急那可就来不及了,当然急!对了,我这就告诉爹爹去!去提亲!”
      “可是,”秋脂迟疑道:“我看顾家那边,顾二公子可未必……”
      谢孤桐已经走到门边,听见这句话,蓦地回首,仿佛不认识似的,看了秋脂半天,讶然道:“顾二公子?顾二公子是谁——他是姓顾么?不对!让我想想看,他明明是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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