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唯一性》死去的作者

12、第 12 章

　　赤水门的后山在下小雨，雨水润泽大地，连那万人坑的边上草丛都杂缀着些黄色野花，显得有几分野趣。

　　洛出云将双手放在背后，双手手指轻轻交叉着，向站在雨里的张沂南走去。她时而垂头，时而将脸向上抬起，睫毛灵巧地翩跹着，任雨水轻敲她微红的脸颊，带下一点胭脂。

　　踌躇许久，她终于决定开口：“师兄，你听说彭胡两家大婚的事情了吗？听说两人真心相爱，女子有了身孕，虽两家深有芥蒂，但还是选择尊重两人的决定。百余年的争斗，竟也被这婚事化解了。”

　　张沂南侧身回望，淡淡地笑了笑，也不作答。

　　“我还没去过婚宴呢，想必十分好玩儿。”

　　“以后会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也不见我们这里谁有喜事将近的样子呀。”她将越攥越紧的双手松开，把肩打开，落落大方，“不知师兄可有心上人？”

　　“没有。”张沂南笑着向她走来，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你看上了谁家公子？”

　　“没有！”洛出云争辩，“过几日就是有情人的节日了，我想山下肯定很热闹，若你没有心仪的女子要在那日表白心迹，我们师兄弟几个可以相约一起出去游玩啊。”

　　“既是有情人的节日，再热闹也与我们无关，何必参与其中。”张沂南侧身，走入树下，“快过来，别被雨淋湿了衣裳，受了风寒你又不愿吃药。”

　　洛出云在原地站着没动，轻轻抬起眼帘，往他那边望了一眼，下一刻，便扬起笑容，以手盖头，向他的方向跑去。

　　这幅样子很难让人想到她使掌的时候，几个大汉都难以招架。

　　回屋，她坐在镜前。把唇上鲜红擦去，拿起一个苹果，丫鬟凑上前来问她：“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面色如常，去咬苹果时瞧了一眼手腕上的银铃。十几岁时张沂南赠予她的，从此再也没有取下来过，因她使掌厉害，与人过招时掌风带动铃铛响起，年纪又早已过了婚嫁之时，江湖中常有人背后叫她银铃老巫。

　　这世人怕是盐吃多了，连舌根都是咸的，女子十几二十岁时不嫁人，关他们屁事。赤水门内，多的是过了而立之年还未娶妻的弟子，怎么不见旁人来说？

　　她越想越气，用力咬了一口苹果，然后把它放下，顺带着，把这银铃也解开放在了桌上。

　　丫鬟见状，说：“他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呀，他想当掌门之心路人皆知，娶了小姐不是更加顺理成章？”

　　“不喜欢娶什么娶，我还不嫁呢。”洛出云偏头，“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未来的掌门一定是我夫君？为何我不可以成为掌门？”

　　她看了一眼这银铃，起身拿起桌上的剑又出去。

　　“小姐，还在下雨你出去做什么呢？”

　　“练武。”

　　武功需每日勤练，林清昼在归途之中，仍不忘披上盔甲，挥舞新剑。还未适应之时，动作会显得有些不成章法。

　　陈谌在一旁看着，问：“感觉怎么样？”

　　“比以前那把重了许多。”锻炼技艺也差了一大截，重、也钝，不似以前那把锋利灵巧，而且玄石总归是易断的，说不定多久之后又会废掉。

　　陈谌点头，感觉到前方有人，他挡在林清昼前面，嘴角下垂，看着来人。

　　林清昼从他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尤兄，你怎么也在此地？”

　　尤因泉分明是受他所邀才前来的，但也小心地陪他演戏：“昨晚才吃完喜酒，今日百象派都还未走，我闲着无聊，想到这边有个可交易的地方，想买把称心的短剑。”

　　“这怕是有违门规吧，那个地方，可是魔教盘踞之地的山下。”

　　“那你怎么又从这方向来？”尤因泉拍了拍他的背，“其身不正，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一个损友。罢了罢了，我还真怕你把这事说出去，天色还早，要不我请你去楚越城喝上几杯？”

　　“不了，我要回赤水门，改天再聚。”

　　“你回去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没见识过你的酒量呢，难得重聚，不喝上一杯怎么说得过去。”尤因泉拉着林清昼的胳膊，用力之大，让人怀疑他用了内力。他咬牙切齿地轻声说：“你要不去，那闹剧怎么收场？我只用退容术试了试新娘的脚，竟比我的还大！”

　　“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醉不归。”林清昼把他的手拂下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请尤兄带路。”

　　楚越城中，酒楼，林清昼一杯接一杯地饮酒，许长时间都未曾提到正事。楼中人杂，跟他的那人易藏身在距他较近之处。他看似并不关心周边状况，耳朵却一直留心在听。

　　身后那桌有人在谈自己腿脚不便的事：“整个大腿全部腐烂生疮，也不知患上了什么，喝药也不见好，焦心得很呐。”

　　话毕，尤因泉又觉耳畔有物体在滑动，比之上次更小，几乎不可察地滑入耳，林清昼在说：“等我走后，你复述我的话：‘我看看，兄台，你这怕是得了腐斑疮，再不治恐怕腿都保不住，快去寻些清净草来擦擦吧。’他若问你何处能寻得这草，你就说你也不知，一般尸横遍野的地界反而能长出这个，模样怪仙的，白色花瓣，跟兰草差不多。’”

　　林清昼起身：“喝得太多，有些不胜酒力，我恐怕得去消消这酒，稍等片刻。”

　　“这才喝多少。”尤因泉挥挥手，让他快去。

　　林清昼下楼，问了茅厕在何处。尤因泉又吃了几粒花生，听后面仍在抱怨，他转过头去，俯身瞧了一眼：“这不会是腐斑疮吧？如果病入膏肓恐怕是保不住这腿了。”

　　那人警惕地看着他：“我从不曾听闻还有这病，听着跟死人身上的东西差不多。”

　　“对了，这病还真跟死人有关，连治病的药都长在乱坟岗上头呢，像兰草一样，白色的。”

　　“楚越城中一片繁华，哪有乱葬岗。我更从未接触过死人，胡说什么！”

　　尤因泉转头，又夹起一颗花生：“好好好，算我多嘴。”

　　林清昼从茅厕里出来，叹了一口气，张沂南培养的都是什么人，连人上厕所也跟着。不过，正中他下怀。

　　接下来，酒楼中有病腿的那人会带着家中的几个仆役出楚越城，往后山去寻，直至发现一堆新鲜的碎尸。

　　谢启觉得林清昼这先知能力真的有点玄妙，他是游戏制作者，知道游戏的走向很正常，但这走向是固定的，一旦因他的所作所为发生了偏差，他就难以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且一旦有什么事情提前出现，也难免乱阵脚。

　　但林清昼不同，他的能力分为远知与近知，目前远知能力几乎全失，且之后会发生的事谢启全部都知晓，几乎还分辨不出来哪些是林清昼的原本能力所预知的部分。而这近知，就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偶尔，遇到关键之人时，如想操作某人为自己所用，脑中会浮数根线出来，包含数种将导致的后果。不过能力太弱、用起来费神，不好用。现在用来应对楚越城的事情，近知结合谋划，引得他人往自己设定的剧情走，如同重拾游戏制作者的身份。可惜近知这能力也被无翼鸟之毒压制得所剩无几，用不了几回。

　　谈起无翼鸟，林清昼就想上凤栖宫的门口，一脚把唐影的人头踢到树上挂着。

　　随着碎尸被众人发现，胡家小姐被劫走的事情被张沂南等人知晓，最迟不过今晚，这楚越城大婚之事，将会走向分崩离析。

　　在原计划中，他们将彭家公子与胡家小姐各自的心上人劫走，以此将两人引到同一处，下药，并让人泄露两人密会的消息，等两家家长到达之时，木已成舟。可两人相互憎恶，怎可行亲密之事？虽晚上使了药使两人在一张床上，但终究未发生什么。巧的是，胡家小姐与心上人早已有过大胆接触，已经怀了身孕。

　　胡家小姐远有心上人要救，近有肚中的孩子要保，且身中无名之毒，只能做他人牵线操控的傀儡。彭家公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记忆混乱，确实也不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没发生什么。大婚在即，两人都以为这是对方家族使的阴毒招数，男方家贪图女方家那一颗璀目之石的嫁妆，女方家想要男方家的武功绝学。

　　张沂南想要的，是他们两家相互残杀。两家成婚之后，想要在彭家杀死胡家小姐而不留下蛛丝马迹，却要顺利栽赃给彭家公子有一定难度。因此，他们在大婚之前便将胡家小姐调包，等宾客散去，时机成熟，放彭家公子的情人现身，引他出城，假冒的胡家小姐跟着出门，变为原样，混入人群。而货真价实的胡家小姐被假装“放走”，回城途中，她将见到自己心上人的碎尸。

　　三人相遇，一方是情人在侧，另一方是爱人已死，两人之间在之前又无任何交流，胡家小姐始终觉得是对方绑了自己。任谁不会误会？

　　胡家小姐手上陪嫁的那颗璀目之石，是可以杀人的。

　　原作中胡家小姐以命相博，璀目之石留在了对方的体内，自己腹部却也被他的情人刺了一刀。两个人倒地，三人丧命，算上地上的碎尸，陈尸四具，活着的那个，也疯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主线之前，林清昼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全因那颗璀目之石最后的归宿，是唐温青。唐温青把这颗石头放在他手上的时候，说：“再纯洁璀璨之物，也是脏的。”

　　眼眶里挖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干净？

　　林清昼虽受制于人，很多事情很难插手，但胡家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保则保。

　　事情有变，张沂南在远处，却也迅速地改变了策略，将信息传达。他命令百象派中人假扮的新娘杀了彭家公子，再逃窜。真正的新娘的下落，也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林清昼捕捉到了一抹血红的微光，那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介乎远知与近知之间的未来光景的预兆，彭家公子的血，溅到了他的眼中。

　　他在剧痛之中垂头，看到金云柯被人扔入了万人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