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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霸凌与被霸凌 ...

  •   ——每个人都很可怜,每个人都在装可怜。

      我小学在一所街区小学,从三年级开始,我就被他霸凌。
      那时我只有一米三左右,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他们喊我“胖子”。
      那时他很高很瘦,长相甚至有些秀气。他的手指白白净净,细细长长的。我听说他在我们学校的乐团吹长笛。
      他的性格……该怎么说?他是那种说话会夸张的手舞足蹈,也会在哭的时候用校服捂住头。他会在老师面前一脚踹翻桌子,也会在特意留下来给他“妹妹”打扫卫生。
      “妹妹”,一个他认的妹妹。那个女孩子就如同这个班上的神明。她处于这个灰色漩涡之中却又居高临下冷冷蔑视着底下的众生。她是这个班上唯一拥有“正常”家庭的人,她在这就如行走于人世的耶稣。我永远记得她看向我的眼神,悲悯、嘲讽。
      她喊住他,让他不要再欺负我。
      她转过头,让我不要再给他钱。
      她总是这样,自喻为“正义”。可惜“正义”总是迟来的。
      他仍然会向我要钱,我仍然会在受了两拳之后老老实实把这周的饭钱给他。
      他像个独行侠。事实上,除了那个神明一样的女孩,没有人愿意和他交往。女生觉得他的性格太糙,男生认为他的长相太娘。
      有的时候我蹲在在门口,看到他一个人拎着装有长笛的木盒走出来。他会看到我,向我要钱或者是打我一顿。我被他按在地上打,给他钱,然后跟他去旁边看热闹的小卖部里买一根最便宜的盐水冰棒或者“娃娃头”。
      很久以后我看到网上那些霸凌有关的报道,那时我会看向坐在台阶上拿着牌和别人厮杀的他。
      阳光会披在他依然削瘦的肩膀上,他白皙的脸庞还会像他小时候那样闪着淡淡的柔光。
      然后,我写下一些不成调的话,又一个个删去。最终放下手机。
      六年级的时候,我依旧只有一米三几。老师不得不把我从男生那一队调到女生一队。
      我看到左手边那个神明一样的女孩慢慢地把头从书中抬了起来,她那双无机制的眼睛瞟了我一眼。她看见我惶恐的表情,也看到我脸上擦伤的印记。
      再后来,我成了“女胖子”。
      那段日子里,我和女生织手链、打毛衣、翻花绳……那日子是快活的。我不用再担心我跑不赢那些男生,我也不用因为不愿去网吧而被他们冷落。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以外的人在一块。在此之前,除了他从来没有人会来关注这个“木纳的胖子”。(他们甚至不认为像我这样的傻子会有钱)而那段时间,我会告诉他,我需要这些钱我要去跟我的朋友分享街边一块钱的草莓味棉花糖,五角钱的辣条。那时他会习惯性扬起手,再看到挑着眉的女生悻悻地放下从一条小巷中逃走。
      我曾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直到有一天。那是一个黄昏,窗外乱织的电线网把铅似的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叉在天幕上。从西边而来的血红色日光斜斜照进教室内。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我和她。
      女孩靠着窗坐在我的面前,她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书,说:
      “他还会来找你吗?”
      我一愣,“谁?”
      “我哥哥。”
      “啊?”
      “呵,”她嗤笑一声,“他真可怜。”
      我茫然地看向她。她却扭头眺望窗外,阳光把她的脸分成了红黑两块。
      “他真可怜。”她又重复了一遍,接着看向我,“你觉得他可怜吗?”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已经被花花绿绿的手链和毛衣挤出记忆的男生,有些胆怯地摇了摇头,“不可怜吧……他怎么会可怜呢?”
      “因为你们都不觉得他可怜啊!”她骤然提高了声音,近乎尖叫,“你看,所有人都说他不可怜,所以他才那么可怜!”
      “你看,连你都认为他不可怜了!”
      她的瞳孔变成了两颗朱红色的夕阳。
      我好像听见了我脑子运转的咔嚓声,但我还是没有明白她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怜了,也不懂为什么要拿他和我比较。也许是我无辜的眼神恶心到她了,她摆了摆手示意我快滚。
      “他比你可怜多了。”
      最后,她说。

      他开始喜欢买球鞋,开始是几百几百的后面则是几千的。雪白的球鞋上印着代表昂贵的标签。
      他总是会在课间砰—的一下踩在桌子上,大笑着挥舞手臂炫耀自己的球鞋。我开始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的——自从我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我不清楚他家是否有怎么多的钱去买这个价位的球鞋。几乎每个人的家庭都是破碎的,他的这块镜片也仅仅能折射出一角。何况,我从未见过他的父母。记得一次家长会,我牵着我的奶奶把她扶到我的位置上。他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墙边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女人,和他一点也不像。那女人的脸蜡黄,头发却染成了酒红色。她的脸颊内陷,像是被挖去了一半。
      “那是我姑姑。”他搂着我的肩仿佛在拄着一根拐杖。
      我点点头。我不会傻到去问“为什么是他姑姑来而不是他的爸爸妈妈”就如同他不会说“老师都说了不能让老人家来你干嘛还让你奶奶来”。
      我们不说,因为我们知道,我们都一样。

      我最终还是明白他的钱是从哪来的。
      ——安格尔。
      这一片区的“大哥”,六年级并班从别的学校来的。他没来之前我们这就是群龙无首,他来以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六王毕,四海一”。
      总有人问,小学生能干出什么?他们还那么小。
      问出这些的人他们似乎从来没有上过小学,又好像是已经被口径一致的文学作品洗脑了。
      小学是什么样的?是高年级学生冷冷地一瞥而底下的孩子就会瑟瑟发抖地把零花钱给这些“大哥”吗?有,但不多。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又有些心甘情愿。当父母,当老师都无法给予你肯定时,你唯一能寄托孤独的唯有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
      霸凌伤害了你的一部分,却也满足了你的一部分。
      我看到他站在狼群里显得是那么扎眼。他就像一只误入狼堆里的白狐狸。就算是嚎叫也是刺耳的狐狸叫。
      此时,他是一个霸凌者,又像是一个被害者。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可惜这部分感情稍纵即逝。我飞快地把我多余的感情包裹起来丢到心底。外面的世界到处是尖刺,我只能尽早学会麻木。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因为同一个街区,我们去了同一所初中。
      他去了普通班,我去了唯二的两个寄宿班。
      我们的生活就像两根交叉的曲线越走越远……我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初二开始的时间也是我开始正式发育的年龄。我的身体就好像一夜之间被唤醒,骨骼如新枝抽条。我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身高达到了一米七左右。但我仍然白白净净的,脸上还带着一些婴儿肥。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些女生吗?她们沉迷于小摊贩卖的各种言情小说中,坚信人就为了恋爱而生的。那一年,其中一个女孩从我的女性朋友变成了我的女朋友。
      她是这些人中最受言情荼毒的。她很胖很白,但性格很好。也许是因为胖,她总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纱衣,看上去像是体重翻了两倍的蒙娜丽莎。那张黑色的网把她的样子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中年站街的。有时候我总感觉她像个媒婆。她一直认为会有一个蛮横无理的富二代和一个温柔体贴的竹马同时追她。但小说中这样的女孩素来是个热心肠……她甚至想去撮合那个神一样冷漠的女孩去和副班长在一块。天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只有包含着怜悯的快意。
      其实我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有一个人可以无条件的给她抄作业、抄罚抄,买零食、买言情小说……以及炫耀。
      我不在乎,说真的,我不在乎她怎么利用我,也不在乎谁怎么去利用我。哪怕是他当初用暴力让我给他钱。每个人都是这么过下去的,谁都在被霸凌。有人直接用拳头威胁,有人用自己威胁,有人用舆论威胁……无所谓,大家都一样,一样可怜。只是谁装得更像。
      我懂了这个道理。但那又怎么样呢?哪怕我知道他可怜,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或者说他不会接受一个乞丐对另一个乞丐的施舍。
      生活似乎应该就是这样,好像原本就是这样。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拎着两把砍刀来找我。
      上周他和安格尔几个人拿着砍刀去外校打群架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原因无非是钱和面子。这个年龄的少年到底还是要单纯一些的,暂时还想不到女人那块。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怎么就接了那两把砍刀。兴许是被我女友那堆无脑的言情小说给洗脑了。兴许是因为最近抽条的身体给了我底气。我想当英雄。哪个男人不想当英雄呢?我喜欢这些冷冰冰的金属,一想到曾经溅在上面的血渍我就战栗不已。它的份量压在我的手上,我恐惧却骄傲。
      他看到我收下了刀,如释重负。
      他说,安格尔家里有个妹妹,他不想让他妹妹看到他哥带刀回家。我带不了,我和我奶奶姑姑住在一起,上次被发现她们,现在她们会检查我的房间。我带不回去。
      我答应了安格尔,替他保管刀。他僵硬地裂开嘴,扯出一个扁平的笑容。
      我用手抄报把刀卷起来。两把砍刀太长了,放不进书包里。我抬头看他。他站在背光的一侧,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
      “你们很多…嗯,这个吗?”我把怀中的砍刀往上抬了两下。
      他撇了两眼砍刀,皱着眉摇了摇头,“没,就安格尔、我还有几个初三的……初一的拿不动。”
      我们站在学校公厕与围墙的一个“冂”型夹角处,右边的头顶紧挨着隔墙一家人突出的防盗框。
      他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我没动,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大概过了半分钟,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我们‘豪小’对面的赌场被查了吗?”
      我点点头。小学对面有一家一楼阳台改造的棋牌室,我听说五年级一班的班主任一下课就会冲过去。他老婆就在旁边晒被子。
      “禾苗街批发市场那一块被卖出去了,我们这边这条路据说也要拆…反正现在警//察开始抓了。”
      “那你们还打架?”我脱口而出。
      他眼皮抖了一下,扣着手中老长的指甲,闷闷地说:“奇哥他们有亲戚在红谷滩做事。能赚钱。奇哥说我们这两边只要一个。”
      “奇哥是谁?”
      “老李,初三的那个。他认识的大哥。那家赌场就是他罩着的,他收我们这一片的。你懂吧。”他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把右手指甲里的污垢扣出来弹在地上,又开始扣左手。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另一边是谁?”我追问道。两把砍刀压得我左手有些痛,我调整了一下位置把它压到我右胳膊上。
      挺意外的,他居然没有嫌我烦,“十二中的。妈的,那群狗逼。”
      他啐了一口,“打完这一架老子就不读了,反正也考不上。还不如去那边混。”
      “嗯。”我赞成他的看法。像我们这些老鼠洞里打转的垃圾对现实比谁都看得更分明。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难保,说什么反对的话都是多的。
      “我先回去了。”
      “拜拜。”

      砍刀被我放在床垫下。正值酷夏,床板上就铺了层薄毯。两把砍刀并排压在下面成日搁得我发慌。搁了差不多一周多,不知道是哪里泄了密。我床上的砍刀被发现了。
      大概也就刚吃完午饭,人都陆陆续续回寝室了。班主任也正打算骑车遛回家。我站在食堂旁的水池边洗手,突然看到班主任把车一扔,杀上了宿舍楼。
      一霎那我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那种奇异的不安感来之猛烈,我却只能站在水池边任由流水从我掌心里流出。我那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像一尊雕像。大概没过几分钟吧,有同学站在寝室外围过道上冲我喊:杨子琪——李老师喊你上来——
      原来看小说里,主角总会为了逃避刑罚溜走。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小说之所以会是小说是因为它总能予你一线生机。而现实,你总是要缓缓走向断头台。
      我关上水龙头,神色茫然地走上楼,走到我那间房间。门口围满了被吸引过来的学生,什么年纪的都有。他们每个人都没说话,他们表情中却充斥着数不清的噪音。我看到他们每一个的眼睛,一个接一个,一片接一片。戏谑、嘲讽、震惊、幸灾乐祸……他们的脸上大概是刻着他们有史以来最为生动的表情吧。这些流淌的人性的恶在我面前成了实态。在门口,我的背被推了一下,有人在我耳边小声说,有能耐啊?杨子琪,你都敢藏刀了。
      面前的女老师一巴抓住我的脸往下扯,力度大到像是要把我脸皮扯下看底下是不是钱贤或者安格尔或者是谁的样子。她咬牙切齿地问道,“杨子琪你就是想死啊!谁给你的刀?!”
      其实这个力度并不算太疼,但我仍然感到不舒服,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耻感和怨恨在我心底沸腾,鼓起一个个气泡。
      “钱贤给的。”我轻声说,“他要我藏起来的。”
      我不是意大利黑手党,没签什么鬼缄默宣言。我只是个学生,被人背叛了,供出罪魁祸首,弃暗投明有什么不对。
      我听到旁边的看客发出理所当然的叹息。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带着恶心的自以为是,“老师,我看到钱贤老是威胁杨子琪,要杨子琪给他钱。”
      我猛然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女孩尖锐的叫喊。
      ——他真可怜!!!
      那一刻,我想笑。但我知道我不能,我的脑子还在思考。我明白的,这个时候,只有哭,只有泪水能博取同情洗去我不应该洗去的嫌疑。我是个可怜人啊!是个倒霉蛋!一个被霸凌者!谁都知道不是吗?谁都这么认为的!
      错的怎么会是羊呢?只会是狐狸!狼!这个世界上的捕食者!
      泪水遵从我的意志,成为保护我的铠甲。
      细碎的言语如箭头包含着戾气射向了那个不会装可怜的倒霉蛋。人们满足于这场盛宴狂欢,这里面有多少是知情者?有多少是迫害者?有多少是加害者?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包括我在内,每一个人,
      ——都笑了。
      这件事,对我已经不了了之了。班主任询问了班上许多人,几乎每个人都对我的遭遇表示同情。我庆幸那个女孩不在这,她听到一定会冷笑着把我推向深渊。
      后来,班主任把钱贤的父母叫来了,说了些什么,此后他就没再来了。听说是转学了。
      那场架据说是打死了人,也有人说没有。反正我和这些人也不熟。都是当作饭后闲谈听着,也没过脑。

      中考我正常发挥去了所普通高中。
      高中,不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管理范围了。能进来的基本都算是读了些书的。尤其是还有个高考压着。高中,眼镜作为镣铐,把我们困在这方寸之间。那些拿着砍刀打群架的日子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像是陷入一场抽象画作中的梦。
      春去秋来。三年的时光匆匆而去。我学到了很多,可这些仅仅沉积在我的心里并没有转化成漂亮的分数。直到又一次失败打在了我的头上,我终于忍受不住了。
      杨子琪:【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努力。省重点一个学校的一本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八十。我们学校最好的学生也只有几个能考上二本……我知道我没有那几个人那般努力,可是难道我没有努力吗?我看到头上那一丝光明,我朝它狂奔而去,可现在我才知道那不过是海市蜃楼……我们这些普通高中的人真的有所谓的希望吗?高考真的是出路吗?它又是谁的出路呢?】
      我放下手机。背靠座椅,仰面望着摇摇晃晃的电风扇。
      我的心头空荡荡的,为那没有颜色的未来敲起了丧钟。
      回忆曾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过往。我学过的那些文学警句,那些方程公式,那些他国的文字……它们在我的记忆里起起伏伏,最后成了印在白卷上的泪痕。
      直到晚自习结束,我才再次打开了手机。
      阮老师:【我们学校的升学率确实不高:-(但请不要怀疑自己这三年来的所学所思。我们必须得承认,高考是很多人的出路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出路。我们也必须面对这个世界上阶级的存在和智商的高低。确实,很多人会告诉你我们今天所学的都只是为了高考的分数。可是当你在学习这些新知识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和自豪感吗?人,不是臣服于高考,而是臣服于知识。哪怕取消了高考,哪怕你离开了学校,也不应当停止学习和思考。你的光明不仅是高考,更是持之以恒的学习。祝你高考顺利:)】
      ………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还有一周时间,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就将踏入高考的考场。在这里,各年级老师们,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祝福学长学姐——
      高考顺利!!!”

      斑驳的阳光从梧桐叶缝倾泻而下。蝉鸣阵阵,红色的警戒线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六月八号,下午五点。我收笔,走出考场。夕阳的金光打在我脸上,我回头,最后一次抬头仰望这座待了三年的高中。霎那间,泪流满面。

      预料之中。我三本也没考上。
      这个暑假,我头一回见到了我父母。这也意味着我将彻底离开那座美好的象牙塔,和我父母一起来往于小商小贩之间。重新回到这个老鼠窝一般的街区,我听到了有关钱贤的故事。
      那件事后,钱贤被送到了五中—一所近乎于管教所的学校。进去的学生之前都需要签一份免责协议。那里面允许体罚,允许虐待学生。几年前还有个女孩子在里面被活活打死也就花了几万块了了事。
      当年的恐惧远没有愧疚长久。我无法想象钱贤的性格在里面会怎么样。我感谢他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好让我把对他的情感和记忆一并暂时忽略。
      过了大概两年,我差不多也了解了我父母的业务流程,开始接手我父母在大市场的一处仓库。
      在那里我遇到了给人搬货的钱贤,他白皙的皮肤在一群大老爷们里面鹤立鸡群。他看到我肩膀一抖,装在货运箱里的玩具撒了出来。他立马有些微缩地低下头,半蹲下,空出一只手去捡地上的玩具。我走上去,替他把地上的玩具捡起来丢回箱子里。
      “好久不见,钱贤。”
      “嗯…你好,杨子琪。”他有些局促的单手抱着纸箱子,那只刚捡了玩具的手伸到耳后边摸了根廉价烟,“抽烟吗?”
      我摆了摆手,他只好悻悻地放下烟。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中午的太阳特别毒,他又扛着一箱子东西,不一会儿,脸颊上就挂满了汗珠。
      “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呃,我今天还要搬货,下次吧。”
      “行。”我点点头,知道他不回来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可到了晚上,我又开始不断的想起这件令我愧疚多年的事。兴许是因为想太多了,我的梦里居然又回到了我出卖他的那个时间点!画面在众人的笑声中一卡,我在梦里尖叫着闭上了眼。再睁眼,我看到我的寝室里,钱贤被人踩在地上。几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说说笑笑,中间时不时踢了踢倒在地上钱贤。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突然一脚把钱贤翻了个面。他蹲下身,把手靠在他鼻子边,接着发出了惨叫。
      我听到他说——钱贤死了。

      我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寒意黏黏糊糊地粘我背上。胸口两个鼓胀的肺泡上像是压了块石板。
      凌晨三点十三分,还不是起来的时候。
      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我就这么干躺在床上无言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梦中的影像如潮水一般慢慢从我记忆的海滩上退去,被捞起的沙粒再次被填入沙滩。那片湿润的海滩看上去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但我明白,上面覆盖的沙子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一捧了。

      兴许是觉得尴尬,我自那天起就没再遇到钱贤了。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有意避开了这一片吧?
      生活不似小说。小说中的巧合如台阶处的拐角,生活的巧合却是跌落在台阶上的羽毛。
      我坐在搁在榆树下的长凳上,和我挤一块的是隔壁店的老板娘——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中年妇女。她挥舞着圈了一只深青色玉镯的粗壮手臂,手捏着的硬壳板在空中上下翻飞。她的脚边丢了个沾满苍蝇尸体的白板,一颗颗黑色的黑点粘在纸面上看着就恶心。我得感谢她为我赶走了扰人的苍蝇,便决定眼不见为净背着身掏出自己的手机玩。
      #教育部明确今年高考时间#
      #你最想回高中做的事#
      #李华竹在街头尬舞#
      #柳韵怀孕#
      #衡芦五中被爆体罚学生#
      #你体验过摸头杀吗#
      #百人血书#
      #衡芦五中学生消息被曝光#
      #家乡大不同#
      #今年我想点赞谁#
      ……
      衡芦五中?
      我一愣,这可不就是钱贤之前的那所学校吗?体罚学生?
      五中体罚学生在我们这儿早不是什么新闻,相反,正因为它是唯一“被允许”体罚学生的学校而受到一部分家长的喜爱。我很惊讶这么一件事会被捅上热搜,就像看到隔壁一家常年家暴的家庭突然有一天被围在小区里指指点点。
      简直不可思议。
      我毫不犹豫点开了 #衡芦五中学生消息被曝光#,里面的头像和名字都被打了码。只见上百张长图,每一张都只是在描述被体罚的经历,其中甚至有被所谓的“老师”、“辅导员”、“教官”猥亵的经历。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文字的背后是上百位被害者的哭诉。
      白纸黑字,撕心裂肺。
      身旁的阿姨一边嘟嘟嚷嚷着一边扇动着已经粘了几只苍蝇的苍蝇拍。
      不知怎的,我浑浑噩噩地点开了那个发帖的博主。他的头像是灰色的,画了一只白色的鸟,雪色的翅膀占据了右下边三分之二的屏幕。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磨磨唧唧了快一个月了,起因是觉得自己写的东西都太理想化了想写些现实点的东西。就开始回忆起小学时候的一些故事。
    本来打算写成一篇BL的,但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人物的性格发展来写……该be时就be
    里面的几位人物都是我当初的同学,但是心里的想法是我猜测的2333钱贤还活着(大概),在学校里确实被打过,但没说得那么重。杨子琪的性格是真的软软糯糯的,也确实是个很伤感的人。当初听到他发了这么一段话我真的非常诧异。(在我印象中他是个非常迷糊的人,非常呆)
    藏刀的那件事是真的……闹得很凶,但不是他俩。但打架确有其事,不过原因不是这个。
    写这篇其实也是在猜测这两位当年的同班同学的想法和故事,写起来特别有带入感(很多场景是真的,太熟悉了)。曾经和别人聊过小时候的故事,听者总是会很惊讶的说:“你真的不是在说小说吗?”
    真的不是……小学对面就是赌场,初中生拿着砍刀打架全是真的。
    无知者无畏。
    很多时候就是纯粹的冲动,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去理解的。结尾看上去有些草率,却是我认为唯一合理的。毕竟是从“我”的角度出发,三年没见能记住啥啊?顶多记得这个人被我坑过,被别人体罚过。删删改改最后就成了这样。
    PS:自以为埋了些伏笔和一些暗喻,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自19.11.17—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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