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儿》金面佛

3、永远十岁

　　梅美很快给林小宝办理了户籍转移手续，迅速将林小宝接到了新家去住。

　　新家是老平房，不是她之前向林小宝描述的大房子，前面也没有什么花园，而是一条发臭的河。但与妈妈生活在一起的喜悦抵消了这一切的简陋，林小宝简直兴奋的睡不着觉。

　　梅美进房间查看儿子，怕妈妈说自己不好好睡觉，林小宝赶紧装成睡熟了的模样。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妈妈正注视着自己，林小宝觉得幸福极了。

　　梅美叹了口气，关了灯回到隔壁房间。

　　新夫正在等待自己。看见她，他笑了起来，称赞道：“到底还是你厉害，这下子，起码要多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

　　梅美嗔道，你别高兴的太早，这房子还没有拿到手呢，谁晓得会怎么样。

　　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差，林小宝迷迷糊糊听到了妈妈跟新爸爸的对话，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梅美没有食言，她像是要把这一年时间里缺失的母爱全部补偿回来。

　　林小宝对于自己在法庭上撒谎说新妈妈虐待自己的愧疚也随着这巨大的幸福感淡化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梅美天天推着儿子出门转悠，甚至林小宝中断了一年的康复训练又重新开始了。自然这些器材也是从林家搬来的，后母没有阻拦，反正那些东西现在她看了也恼火。都说后妈难当，那是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始终都养不熟！

　　林小宝积极配合着康复锻炼，他喜欢妈妈，一点儿也不想忤逆妈妈。

　　两个月后的一天，后爸一回家就阴沉着脸把妈妈叫进了房间，两人说话的声音先开始还刻意压得很低，后来情绪上来了，声音越来越大。

　　梅美愤怒地指责丈夫：“先前说的好好的，按人头分房子，一个户头上几个人就分几套房子。政府怎么说话不算数，这下子又变成了按房子的实际测量面积算了。就这巴掌大点的地方，能拿多点房子？！”

　　后爸也很恼火，就是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往自家户头上迁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户口全迁来了。政府恼火了，一下子又变成了按照实际测量面积算房子。

　　梅美涨红了脸，气呼呼地摔门而出。当初为了能多拿一套房子，她自己给自己背了个大包袱。

　　现在江城的房价都快上天了，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就是近二百万啊。二百万放银行里光利息一年就是七万块。林小宝就是往死里撑，也吃不了这么多钱。

　　梅美失望极了。

　　新房子下来了，是九十平方的两室一厅，他们的房子在一楼。居委会大妈得意洋洋地向梅美邀功：“你家孩子不是坐轮椅么，我特意给你要了一楼的房子。”

　　梅美勃然大怒，谁不知道底层跟顶层的房子最差。

　　居委会大妈被她的怒火惹恼了，让她自己去跟分房子的人去说，大妈不管这事了。梅美经过一番软磨硬泡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换到了四楼的房子。四是死吗？错了，谱子里头它可念发。

　　梅美哼着小曲推林小宝去公园转转。枫林红胜火，绚烂的像是春花齐放。

　　林小宝被妈妈的喜悦感染着，看得津津有味。现在他每天除了复健跟被妈妈推着出门逛以外，最大的爱好已经变成了看书。借助字典的帮助，他甚至看完了一本后爸无意间带回来的《霍金传》。

　　人家霍金全身都动不了，自己好歹还能看书写字呢。林小宝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希望，上次去复健时，医生叔叔不也鼓励自己做中国的霍金吗。

　　林小宝香香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甜甜地梦，他长大了，成为了著名的科学家，在领奖台上，他让妈妈一起上台。他美美地想，他要让妈妈永远为自己骄傲。

　　林小宝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妈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等了大约有一个钟头，还是没有等到妈妈。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林小宝开始有点儿害怕了，赶紧自己推着轮椅往家里赶。

　　好在他的双臂已经锻炼的非常灵活，公园设计的又非常人性化，林小宝顺利地回到了自家楼下。

　　他按了门牌号，对讲机里头只有“嘟嘟”的声音。

　　有楼里的居民进进出出，看到他都投来怪异的眼光。大约有人不放心，喊来了小区保安。保安倒是认识林小宝，一见他就大吃一惊：“小宝，你不是去你外婆家了吗？”

　　原来梅美跟丈夫出门旅游了，临走前碰上保安，对方热忱地关心小宝的出行。梅美给予的解释是，儿子已经被送去外婆家了。

　　林小宝的外婆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林小宝告诉保安，妈妈最后还是决定带他出门旅游，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保安这才放心地回值班室去了。林小宝在楼下等了整整一夜，他多么希望自己说的是事实，可是他始终没能等到自己的妈妈。

　　醒来的时候，林小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清晨被人发现昏迷不醒地睡在轮椅上，小区保安赶紧把他送进医院。联系梅美跟她丈夫未果的情况下，保安只好报了警。接到民警的电话，林志国赶到了医院。

　　后母熬了白粥送过来。林小宝没脸吃。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强行喂了起来，林小宝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梅美不可能在外面躲一辈子，她朝思暮想的房子还在呢，她不能像蜗牛一样背着跑。

　　派出所里，林志国跟前妻对质，他的愤怒已经出离。为了多拿一套房子要走了儿子的抚养权，现在房子拿不成，居然还把儿子逐出家门。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梅美对于这些指责无动于衷，那不是她的小宝，她的小宝聪明可爱将来大有出息，绝对不会是这样一个只会拖累人一生世的废物。她坚持强调林小宝跟自己丈夫处不来，她只能放弃抚养权。

　　林志国不想再上第三次法庭，他丢不起这个人，他的儿子也禁不起这种伤害。在商讨了赡养费细节之后，林小宝再次回到了父亲跟后母身边。

　　从派出所出来时，林小宝哭着问梅美：“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啊？我会很乖，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复健，我会当中国的霍金的，你不要不要我啊。”

　　梅美厌恶地看着涕泪齐下的林小宝，她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怪物。她一扭头，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林小宝比以前懂事多了。现在除了帮后母择菜剥毛豆做家务外，他还学会了糊纸盒，帮着贴补家用。一家人恢复了平和，只是要做好亲密无间还很艰难。当初林小宝在法庭上的谎言已经成为了一根尖锐的刺，谁也不能真正做到坦然。

　　林小宝不再说要做中国的霍金，但他还是坚持着复健。他不能对不起父亲从四楼将复健器材搬下来又扛上五楼的辛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偷偷拿出那本已经被摩挲出毛边的《霍金传》，那已经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的象征。

　　秋天的时候，后母推着林小宝去附近的小山坡上玩。把林小宝安置在一大片地势平缓的中间地带，后母赶去菜场买菜。到了饭点，她会接林小宝回家吃饭。

　　这天是林小宝的农历生日，她要按她老家的习俗，为这个孩子煮一碗长寿面。

　　林小宝转着轮椅好奇地四处看，其实这里的风景他已经非常熟悉，但每一次看，他都会觉得有新的好看的地方。山上的栗子已经熟了，有人在打栗子，有人在地上捡，还有女人带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砸栗子。

　　林小宝觉得那个小孩子非常可爱，忍不住做鬼脸逗弄他。小孩子看了“咯咯”地笑起来，朝他的方向伸手喊“哥哥抱”。孩子的母亲被惊动了，回头看林小宝，只一眼，两人都惊呆了。

　　一岁多的小儿子倾着上身朝林小宝的方向喊：“哥哥抱。”

　　梅美一把拽回儿子，厉声警告道：“别乱动，那不是哥哥，不过是个残废的怪物。”

　　林小宝已经感觉不到伤害了。他目送着被妈妈强行抱走的小孩，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妈妈已经生了个小弟弟了，小弟弟真可爱。

　　他还是有些难过的，他想告诉妈妈，他不是个怪物，他不会伤害小弟弟的。他慢慢地转动着轮椅，他想回家以后他一定要在日记上记录这件事：今天，我在山上见到妈妈跟小弟弟了，小弟弟很可爱。

　　前面传来了尖叫声：“马蜂来了，快跑。”

　　原来打栗子时有人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被激怒的马蜂疯狂地要报复这些打扰它们安宁的人。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很快就跑远了，剩下梅美抱着孩子走投无路。

　　林小宝焦急地冲她喊：“妈妈，这里。”

　　梅美本能地循着声音跑去，原来是一块山石的凹陷处，正好可以蜷缩进去一个人。

　　她抱着儿子跳进去，刚想这没遮没挡不是要活活被蛰死么。她简直忍不住要骂起来，这个怪物怎么这样恶毒，让她跟孩子往陷阱里跳。

　　突然天空黑了，她以为是集聚的马蜂，赶紧用身子挡好小儿子。

　　臆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谁也不知道林小宝是如何从轮椅上倒下来的，用他肥胖的身躯挡住了山石的出口。恍惚间，梅美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妈妈别怕，我会保护你和弟弟的。”

　　马蜂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接到求救电话的救护人员也赶到了现场。没有人知道林小宝究竟被蛰了多少下，他昏迷着被抬上了救护车。

　　后母卤好了料，准备去山上接林小宝回来，等已经下班的丈夫一回家，她就起锅煮长寿面。

　　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林志国刚从店员手里接过蛋糕，确定蜡烛的数目是十根，手机铃响了。

　　蛋糕盒子直直掉在了地上。

　　林小宝一度苏醒了过来，那是强心剂的功效。他努力对夫妻俩笑：“爸爸，别难过。妈妈，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对后母喊出“妈妈”，也是最后一次。很快，所有的生命迹象都消失了。他中毒太重了，所有的抢救都无能为力。

　　林小宝死了，在他十岁生日那天，他终于还是没能吹灭蜡烛，没有吃上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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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完结了。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