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儿》金面佛

1、飞来横祸

　　林小宝是林志国跟梅美的心头宝。

　　这天，幼儿园发了疫苗接种通知。春季流行性脑膜炎高发，当地的卫生防疫站组织了疫苗接种。

　　回来后小宝自豪地跟妈妈宣布：班上好多小朋友打针都哭了，自己没哭！梅美狠狠亲了口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

　　隔了七八天，林小宝吃鸡蛋羹的时候破天荒的吐了。

　　梅美一摸儿子的头，觉得有点儿烫；再看儿子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估计是白天疯狠了着了凉。她熬了一碗葱白姜水给小宝灌下，守着他一宿没睡，指望发了汗就好。

　　林小宝没有好起来，到天亮的时候，他的额头烫得能够煎鸡蛋。

　　梅美慌了，正好丈夫下夜班回来，两人赶紧抱着儿子往医院跑。进了医院一量体温，好家伙，39.9℃，医生赶紧给他挂退烧水。到了下午体温降了一些，小宝脸色看上去也好了一点；医生叮嘱他们第二天接着来挂水。

　　结果到了晚上，林小宝烧得抽了起来。

　　吓得不轻的爹妈立马往医院跑，值班医生一见情况不妙，当即就让他们直接去儿童医院。

　　林小宝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梅美几乎哭瞎了眼睛，她活蹦乱跳的儿子就这么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梅美觉得她不想活了，要是儿子没了的话，她的人生也就没有希望了。

　　一周后，林小宝醒了过来。医生却让夫妻俩不要高兴的太早：林小宝患的是横贯性脊髓炎，很可能一辈子瘫痪。梅美捏着儿子软哒哒的两条腿，只觉五雷轰顶。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林志国猜测会不会是疫苗接种的问题。

　　他去区卫生防疫站咨询，结果穿白大褂的专家眼睛一翻，一句话把他堵得死死：“一有问题就想着我们卫生部门不对！这么多孩子接种了疫苗都好好的，怎么就是疫苗的问题呢？我们这是严格按照国家标准进行的疫苗接种。”

　　林志国想不出更多的原因。

　　他家小宝壮实的跟小老虎一样，如果不是那一针疫苗惹得祸，怎么会成了瘫子。

　　夫妻俩一方面带着孩子四处寻医问药，因为儿科医生说了，现在孩子小，是治疗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懈怠；另一方面，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向卫生防疫站要个说法。

　　这个说法要的实在太艰难，后来防疫站的人已经退避三舍。

　　无奈之下，林志国甚至出钱雇佣了“职业医闹”，堵着卫生防疫站的大厅贴了一整面墙的大字报，被逼得没办法办公的防疫站方面才同意组织专家进行鉴定。

　　一个月以后，这份姗姗来迟的事故鉴定书终于艰难的出炉了。

　　由省市专家共同组成的委员会给出的鉴定结论是：林小宝的横贯性脊髓炎与流脑病毒疫苗接种之间没有可论证的因果关系。换而言之，林小宝瘫了跟疫苗接种无关。

　　夫妻俩没法子接受这样的结论。他们打市长热线，他们向市卫生局反映，他们联系了记者希望给予报道；最后，在近乎绝望的愤懑中，他们把卫生防疫站告上了法庭。

　　林志国夫妻俩手里拿着大量的资料。这些资料一方面是关于横贯性脊髓炎治疗的信息，另一面则是各个接种疫苗后发生不良反应的案例，见人就分发，希望能够引起众人的关注。

　　整个江城都轰动了，甚至连省城的主流媒体记者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法庭周围。

　　开庭那天上午，梅美还带着林小宝去做了一次针灸。丈夫忙着跟律师探讨最后的细节，她一个人站在寒冷的夜风里排了大半宿的队，才给儿子等到了让一位知名老中医针灸一次的机会。

　　去法庭的公交车上，梅美吃力地抱着因为各种药物治疗的副作用而变得肥胖的儿子，她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要去死。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冲动抱着儿子跳下江去。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了，林小宝的腿依然一点儿知觉也没有。

　　六岁大的孩子，还整天裹着尿不湿。有一天早晨，林小宝的哭声惊醒了父母，他哭着问爸爸妈妈，他的腿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好了。

　　梅美流着泪抱着儿子反复强调：不会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为了给他看病，他们不仅倾其所有，还借遍了亲戚朋友。梅美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这一次赢不了官司，她的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法庭上，卫生防疫站方面强调疫苗接种的必要性跟重要性。现代医学证明，预防接种是人类战胜疾病最有效的手段。

　　林小宝的代理律师则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即使是最安全合格的疫苗，也会有极少数疫苗异常反应的发生，严重的导致受害者终生残疾甚至死亡。

　　“我跟我的当事人都相信，进行疫苗接种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那些孩子呢？那些为了人类健康发展做出牺牲乃至残疾甚至死亡的孩子们呢？有谁能告诉他们，谁会来为他们负责？！”

　　梅美悲从中来，失声痛哭。记者们飞快按下了快门。在一片闪光灯中，似懂非懂的林小宝茫然地试图用自己的胳膊抱紧母亲安慰她：“妈妈别哭，小宝会好起来的。”

　　嘈杂声变大了，甚至有激愤的群众开始大声喊叫着什么。法官不得不宣布休庭，半个小时后重新开庭。

　　林家与卫生防疫站达成了庭外和解。卫生防疫站报销小宝之前治疗的所有费用，并且给予一次性赔偿，包括林家父母的误工费、交通费等等；但是此后一切事宜皆与防疫站无关。

　　谁也说不清这次庭外和解究竟是好还是坏。对着记者，林志国喃喃自语：我们也没办法啊。

　　这几乎是当时他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官司的输赢难以预测。那厚厚一沓的接种疫苗后发生不良反应的案例中，几乎没有一例真正获得官方的承认。他们进行事故鉴定的结论也基本与林小宝一致：偶合，关联性极小，没有因果关系。

　　林家接受了律师的建议，在这份赔偿协议上签了名。拿到钱的一瞬间，梅美如释重负。还了债再扣除打官司的费用之后赔偿款已经缩水大半，但终究暂时还有钱可以治疗下去。没有了赔偿维权的奔波，林志国重新回到厂里去上班。梅美一人带着林小宝医院跟家庭两头忙，为着渺茫的康复希望苦苦挣扎。

　　所有的奉献付出都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限度，全靠一口气撑着。倘若那口气松了，勉强支撑的坚持就溃不成军。

　　林小宝本来应该跟小伙伴们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堂。可是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学校要求必须要有家长陪同读书。

　　他已经六十多斤重了，林家住在五楼，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梅美抱着他上下楼梯都艰难。

　　平常林志国赶得及都会背孩子，结果这天因为给小宝做腿部按摩耽搁了时间，林志国匆匆忙忙地要往楼下跑。

　　梅美一把抓住丈夫，要求他把儿子背下去。

　　林志国不愿意迟到扣钱还损失全勤奖，这个小家的经济负担实在太重了。矛盾爆发，长期处于焦躁无望情绪煎熬中的夫妻俩很快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跟周围大多数生活不如意的夫妻一样，妻子对丈夫的指责集中于无能窝囊挣不了钱，丈夫对妻子的愤懑则围绕着虚荣势力不切实际。

　　两人越吵越激烈，甚至带上了肢体语言，林小宝在一旁被吓得大叫。争执在林志国巨大的摔门声中戛然而止。

　　梅美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上个礼拜天，她推着林小宝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碰到了高中时的同桌。对方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喊出她的名字，而后连连摇头：“梅美，真快认不出来了，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面对口无遮拦的老同学，梅美心里真不是滋味。

　　学生时代梅美是众星捧月的公主，同学不过是围绕在她身边才能获得男生顺带关注的跟班。

　　她们毕业以后断断续续地也聚过几次会，同学嫁了了小老板，生活滋润。每次见面，女人之间都会忍不住暗自较劲，拼不过男人还有儿子可以长脸。

　　只是现在，看着以往引以为豪的小宝，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出门散散心。

　　梅美偷偷打量同学，同样是三十岁的女人，对方保养得像个才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至于她自己，自从儿子出事以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勇气照镜子了。

　　梅美去洗手间洗脸，她还要陪儿子去上学。擦脸的一瞬间，她无意识看清了镜子中的那张脸，晦暗粗糙。

　　梅美疑心是镜子太脏了，仔仔细细擦干净了镜面，脸上的黑斑毛孔更加清晰了。她拼命地反复洗脸，甚至动用了香皂，那些污点已经植入皮肤里面，再也不能会恢复当初的光洁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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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写的篇故事，随便贴一下，大家随便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