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扎心软糖

129、神爱世人，但我是人

　　“”
　　XXX
　　“你一直没跟我提过要去找你哥哥。”

　　“我害怕。”

　　“怕他怪罪你吗？”

　　“怕他不怪罪我。”

　　莫茉答应尹兰第二天带他去找二逍，而尹兰的反应一直不怎么积极，甚至有些颓唐。吃完早饭收拾东西的时候，莫茉就随口问了一句。尹兰的声音很小，甚至透露着胆怯。

　　“我的哥哥很温柔。我临出家门的时候说我是去保家卫国的，然后我的嫂子就死了，她死在我面前。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是。”尹兰撑着脸看着地面，似是在逃避什么。“嫂子把我送到清秋先生这里，就会把我哥哥送到最安全的地方，我不敢去见他，因为我太弱了。”

　　他突然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杯在摇晃之后坠向了地面，被尹兰接在手里。滚烫的热茶挂在他指尖，却让他攥的越来越紧。尹兰面色十分平静，平静的只剩下一身的景色正好。手里的茶杯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后在一声脆响之中变成了碎片，扎进尹兰的手中。

　　而目睹这一切的莫茉一脸波澜不惊，他一脚把碎片踢走，单膝跪下来帮尹兰擦着血。

　　“疼吗？”莫茉找来布条帮尹兰包扎。

　　“他肯定疼。”

　　莫茉深知尹兰就是个小孩子，即使已经二十岁了，还是个小孩子心性。他认死理，爱钻牛角尖，除非能够原谅自己，否则走不出来的。

　　“这事得解决。”莫茉给尹兰披上了一件外套。“我们现在就走。”

　　尹兰走到门外时看到了门外的银火服，华丽的袍服在深山之中被风抚摸抬起，似是花纹都在风中游荡。而莫茉虽然没有穿着银火服，领口的茉莉却还在。

　　“与眠和我说清秋先生的茉莉已经碎了，现在这一朵是哪一朵？”尹兰穿上外套问。

　　“还是那一朵。”莫茉如此回答，拉住了尹兰的手臂。尹兰只觉得脚下一轻，便已经和莫茉一起在森林里疾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背后推着他，前方又有莫茉在引路。

　　花还是那一朵，人也还是那个人，或者人不是那个人了吗？

　　世事难料。

　　“你嫂子阿荆原名伊春耶，本是掌管梦境与爱情的神。严神派她来地面上监视荣华皇室，却没想到女神最后爱上了人间的儿子。她已经活了太多太多年了，尹兰。伊春耶活了太多太多年，她见过世间最恶的残忍和最大的良善，但她还是爱上了荣华二逍。”莫茉抬头看了看天，确保自己走的路线是正确的。“你知道你哥哥就是那样的人，他一个劲儿地付出一个劲儿地建设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国度，从来没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但这世间还是有人能看到哥哥做的一切，就像世人都知道清秋美人是个好人一样。”尹兰轻声回答。

　　“尹兰，我没有怀疑自己，她是真的爱我，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事实如此。”莫茉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手臂手心向前，本来稳定的空间出现扭曲的痕迹，形成了小型的虫洞。

　　“清秋先生怎么也……”尹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莫茉拉着踏进了空间跳跃的通道。再次看见蓝天的时候，尹兰已经不想问了。他们落在一片山脉之中，看样子应该是锡庭中部的壶辰山脉。壶辰山脉分割南北，从此以南的气候都相对潮湿。

　　“我是因为……”

　　“清秋先生是与眠最崇拜的人，因为清秋先生无所不能。”这次轮到尹兰打断莫茉的话。“神女不喜欢您真是瞎了眼。”

　　小尹兰说话口无遮拦大家都习以为常，莫茉更是无论他说什么都只当他是个孩子，这次却也有些慌张地捂住了尹兰的最，示意他万万不可再说下去了。而他刚拿开了手，诸如：“清秋先生做饭也好吃”“清秋先生长得又不差”“清秋先生武力天下第一说不定比神女还厉害”“清秋先生是最棒的她不喜欢她吃亏”之类的话就又想豆子一样漏出来，莫茉不得不把怀里打算送给尹兰当离别礼物的点心拿出来，才堵住了这张不饶人的小嘴。

　　尹兰低头看着自己吃的点心，这是他最喜欢的莫茉做的点心。但他一次都没说过，莫茉是怎么发现自己最喜欢吃这个的？明明他每次都有不挑食好好把盘子里的东西都吃掉。清秋先生真的是个很温暖的人，虽然他总是看上去很悲伤，心里却含着无限温柔。

　　就在尹兰吃着点心默默念叨着一些夸莫茉的话时，莫茉却在一边凝视着尹兰一言不发。他满眼都是话，似是能和这个絮叨的孩子说上三天三夜，脸上又是欲言又止，决心把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全都带进坟墓。

　　死的那一天不远了。

　　毕竟已经死过一次了。

　　“尹兰，你不要放与眠一个人在那里。”莫茉突然开口。“那里最后会变成很苍茫很可怕的地方，他去时漆黑一片，走时却又是一眼光芒四射的绝望。”

　　莫茉什么都知道，这世间好像没有莫茉不知道的事情。

　　可莫茉也不是生来就知道一切的。

　　“走吧。”莫茉指了指前面的林子。“从这穿过去，再走几里路就是月洲，大师兄和皇帝都在那里。你知道月洲吗？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曾经追着她到这里，在水中看她，在花中看她，看她成山，看她成雨。”

　　“清秋先生不能说点自己的事吗？”尹兰问道。

　　“可我没有关于自己的事。”莫茉眉眼低垂，似是很委屈。“我已经没有关于自己的事了。”

　　我从前不是如此，我爱上了她，从此以后我变成了另一个人。除此之外，我便没有关于自己的事了。

　　“清秋先生很优秀，以后多说说关于自己的事。世界到处都是你的传说，从别人那里也听听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尹兰对着莫茉鞠了一躬说道。“若您打算只为了一个人活，那个人也应该是你自己。”

　　心里还揣着对哥哥担心的尹兰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冲着莫茉指给他的方向跑了过去。而莫茉在后面看了他很久，直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所能及的天地之间。

　　无论一步能跨多远，在凝望所求之物时，似是永远都只能碰到身前一尺。

　　那时的眼神，便是他人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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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总是会想尽办法伤害你，会深深触痛你，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迹。一切都会崩坏，但一切都不如心那样碎的彻底。

　　就像二逍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阿荆的存在。

　　阿荆在他身边三十余载了，他没有任何办法消除这三十年的温情。这个国家的上下给他添了无数的麻烦，他的弟弟，他的父亲，甚至他的哥哥，每一个臣民都是他要负责的对象，他不得不在这所有人之间做抉择。只有阿荆，他的妻子，三十年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让他感觉到疲惫。

　　年少轻狂之时的他不顾一切地娶了那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儿，竟然已经是他为了她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

　　而比起阿荆的离开，让二逍更无法接受的是，当阿荆真的从自己身边消失的时候，他并不是满心只有失去挚爱的伤痛。他一刻不停地想着怎么让国家在此等神权重压之下活下去，妻子的脸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无论是那份温情，还是始终存在于心中的悲痛，仿佛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冷静。

　　“还有多少兵力？修炼者还有多少？统计全国所有的战斗力，立刻封城。”

　　姜笑笑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昔日好友，现如今的光熙皇帝，将他的命令一一记下，却没有将眼神留在纸上，始终盯着二逍的双瞳。

　　那天荣华城巨变，姜笑笑没能赶到现场。他跨越千里试图去拯救那座好友视为生命的城池，在半路遇到了已经成为活死人的二逍。大臣们说，在他们撤离荣华城的途中二逍突然出现，紧闭双目浑身浴血，让人无法相信那是荣华皇帝。

　　姜笑笑和荣华二逍一起发过誓，至死都会守护好这座城池。他甚至没来得及交出自己的生命，荣华城就已经成为了废墟。曾经骄傲的如同活物般的龙头被砂砾磨掉了色，为了尹兰生日建造的宏伟巨轮成为了堆叠在一起的碎块。

　　在看了二逍平静的样子将近四天之后，姜笑笑终于提出了内心的想法：“其实你可以不用一直强撑着。”

　　他本以为二逍会突然失神望向天空，或者一瞬间卸下所有伪装泪流满面。亦或者二逍会装作完全没听见，将所有苦水吞入喉中。而皇帝只是斜了斜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姜笑笑。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冷，姜笑笑甚至不敢抬头看二逍的眼睛。在一片死寂之中二逍突然开口，惊得姜笑笑全身抖了一下。 、

　　“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我不想让你怎么样……”姜笑笑莫名有些心虚。

　　“你们说我铁石心肠，又怨我不够感性。非要我心怀天下又强求我卿卿我我。”二逍盯着姜笑笑说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二逍，我没别的意思，我……”姜笑笑刚开始解释，二逍便一脸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该怎么做才能做好我想做的事？我该成为什么样子，我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这该死的所有东西放过！”二逍把手中的文件摔在了地上。“阿荆跟了我二十年了，她是我二十年的发妻。她毫无指望地跟在我身边从来没有抱怨过，和我过苦日子，和我一起被天下在背地里嗤笑。谁都注意不到她，除了我以外，谁都注意不到她到底有多么苦。”

　　二逍双眼通红地看着姜笑笑，眼泪直到情绪爆发也没落下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是要一吐一生的龃龉，却又在磕磕绊绊的命运波动中被迫沉默。

　　“但我知道啊！我知道阿荆这么多年连名字都没有在我身边有多么苦。她苦啊，苦的每天只能对着我笑。我就不苦吗？我不像你们啊姜笑笑，我不是什么天分极高的修炼者，我没有能改变天地的力量，我除了从小神女告诉我的‘神爱世人，不爱自己’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二逍把手中的奏折捏出了一团褶皱，恰似他变成乱麻的信念。“但我不是阿荆，我不是神。我只是个人啊！”

　　我只是个人而已。

　　“我挡不住天神践踏我用生命保护的城市，我甚至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我的妻子变成红色的雾气，到处都是雾气，到处都是她的身影，满天都是。地上的修炼者穷其一生想做神，做神有什么好的，到底有什么好的啊！为了随手毁灭别人的家庭，为了让这世界痛不欲生吗？！”

　　二逍此生就这一个良人，被天上下凡的神莫名其妙地从命运中裁剪掉了。地面上一片狼藉，失而复得的弟弟下落不明，发妻一去不返，千年的高堂一日崩塌。

　　两人间一个在失声控诉，一个在沉默中如饮浊酒。二逍开始在房间中踱步，脚步声像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般让人恐慌。

　　“我很抱歉……”姜笑笑说着流下眼泪。

　　“生命从来都是平等的，但脆弱的生命从来就不该出生。”二逍突然停下脚步。“脆弱如我这样的生命，根本就不配生在这世上。”

　　“你怎么会是脆弱的生命啊！”姜笑笑向前一步喊着。

　　“如果没有我，这世界如期毁灭，我的弟弟不会受苦，阿荆不会在人间停留，恶人继续作恶，好人寿终正寝。”

　　他终于哭出了声。

　　他蹲在地上，如同当年发现自己弟弟是严神继承人一般，变成了脆弱的孩子。经久之年，他依旧是赤子之心。一腔热血停在了那个满是红色雾气的晚上，冰冻了数十载的光阴。

　　“我最可悲的地方就是，没有我的话，这些人真的会更幸福。”

　　人生最苦之一不过是去生命意义而已。

　　“既然这么痛，为什么你就不肯说？”姜笑笑嘴唇颤抖着问道。

　　“因为我不配，笑笑。我一个凡人，怎么谴责天神？我怎么配让那高贵的神族低下头来看我一眼，听听我这些年的难处。就算我乞求，也不会有任何人怜悯我，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做我的神。”二逍哽咽着瘫坐在地，双臂环绕着自己，就此给自己铸造坟墓。“就算我哭，都不会有人来拯救我啊……”

　　万念俱灰之时，姜笑笑突然听到身后有布料摩擦的声响。他绷起神经快速回头，眼泪却在刹那间停止。他想回头叫叫二逍，声音到了喉间怎么也跑不出来。

　　“哥。”

　　二逍突然抬起头，满眼泪光遮住了他的前路，却没有遮住来人身上的金光。

　　“哥。”那人走到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那曾经被二逍抱在怀里都不肯哭的孩子，此刻张开双臂帮他撑住了天。

　　“从此以后，我来做你的神。我帮你顶住天，我帮你斩尽恶鬼，我帮你把荣华城夺回来，把邪神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可我是错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啊。总是我什么都得不到，总是我啊……”二逍抱着头痛哭，尹兰紧了紧抱住哥哥的手臂，眼中如同燃烧起火焰。

　　“哥哥，只有你什么都没错过。你只等着我把你的东西都夺回来，让他们给我嫂子陪葬。”

　　曾经少年满是憧憬的眼瞳，现在也已经干涸的遍布山火。

　　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少年们的错。

　　那一夜的二逍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了没能抓住的身影，看到的却全是过去的美好。他抓住梦中阿荆的手，在妻子怀里红了眼眶。

　　“你一直说想去看泠寒北国的冰花，咱们最后也没去啊。”二逍哑着嗓子开口。

　　“没关系，荣华城的冬天也很美。”阿荆顺着二逍的头发说。

　　“咱们也没能看上南方的樱花。”

　　“刚相见的时候，山上的桃花你不记得了吗？”

　　“阿荆，你怨不怨我啊。”二逍抚摸着妻子的手不敢抬头。

　　“我怎么会怨你呢？”阿荆把二逍的脸捧起来，吻在了他额头。就像那晚上她消失时一样温暖的吻。

　　“我怎么会怨你呢，次离。下辈子我还嫁给你，你早点带我去，好吗？”

　　“因为你还在那里，所以我可以原谅之前命运的百般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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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来了！工作实在是忙
谢谢你们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