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眠》扎心软糖

128、我愿化身石桥

　　“尺八幽幽，我心忧忧。”
　　XXX
　　世间有万千疾苦。

　　千愁都不可解。

　　红萝女神伊春耶的死将神界和凡间的通道牢牢堵住，虽说早晚能被破开，却暂时抵挡了神下凡的脚步。

　　但严神并不在意。

　　就像他看到自己亲生骨肉变成一堆血肉，也只不过是垂下了眼眸而已。

　　元赤陀因被放在自己的神殿中进行修复，数不清的小神被绑着押入神殿，留下自己的神力，变成一具干尸被送出来。萨夺罗去看望自己哥哥的时候，哥哥尚未长出皮肤，满身的红筋十分恐怖。

　　“很滑稽。”萨夺罗咧开嘴笑着说。

　　“滚。”元赤陀因在神殿中间的一个台子上漂浮着，他在这里漂浮了太多天了，多到他心中的厌烦堆成了山。他四周燃着红色的火焰，脚下的台子中间向下凹陷，盛得都是血液。

　　“伊春耶堵住了通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冲开。”萨夺罗没有理会哥哥，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没想到我们最不愿意战斗的妹妹都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之前什么都不在乎，把一切神力都用来堵通道，愚蠢！”元赤陀因的声音震得大殿不停颤抖。神卫甚至都有些站不稳，小神们趁机打算逃跑，却被神卫一刀刺死，扔在了元赤陀因身边的火焰之中。

　　而萨夺罗没受到这震荡的影响，他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元赤陀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萨夺罗却善于读取人心。

　　“你是不是不舍得啊？”萨夺罗说道。

　　元赤陀因出奇地没有说话。

　　“你不可能赢不过她，不可能让她做到这一切的。”萨夺罗凑近了元赤陀因，脸上带着嘲笑。“我在通道处试探到了些许火焰的气息，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再说一次让你滚吗？”元赤陀因这样回答道。

　　“我可以告诉父亲的。”萨夺罗挑了挑眉。

　　“所以呢？”元赤陀因反问道。

　　“所以可能你的阵地就没那么容易守住了。”萨夺罗撇了撇嘴。“你看加耶罗，在两头为难的结果就是疯掉，你想疯掉吗？你要不选择我和父亲，要不选择伊春耶和苏拉。加耶罗就是最好的例子，摇摆不定可是会被吃掉的。”

　　“我不需要选择阵营，我就是我自己。”元赤陀因冷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垃圾才选择完全依附他，他是疯子，他该死。”

　　“哦？”萨夺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想要神位，你懂吗？我看不惯牟苏拉哈，因为她要抢我的神位。我想那个人死，因为他不让我当神。你看到了火焰，是因为你身处黑暗。”元赤陀因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萨夺罗则抿着唇不说话，最后默默地离开了神殿。

　　元赤陀因不喜欢自己的妹妹牟苏拉哈，也不喜欢擅自抛弃神身份的伊春耶。他不喜欢不能战斗的加耶罗，而他最不喜欢的还是阴险的萨夺罗。

　　依附严神当然是必要的，但他一直都是为了夺取神位。萨夺罗从来都没有什么目的，他帮助严神作恶，只是因为自己也想作恶。这样不知廉耻却甚至没有损人利己的人，是真正的垃圾。

　　星河中一片混乱，天命变成了一团糟。无数人的命运线断裂重连，自然抛弃了神系，开始自己重新组装世界。

　　而这在神界看来是灾难的一切，其实是严神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他每天都在检测着自然法则，终于等到了无比混乱的这一天。

　　“通道打开之后，可以下凡十个。”严神突然在有一天对萨夺罗说。

　　“十个吗？”萨夺罗咧开了嘴角。

　　虽说世界秩序早已混乱，对地面来说却是大难之后难得的太平日子。阴兵被有效地压制。泠寒北国关起的大门被锡庭的士兵强行破开，可惜皇帝慕容李琅早已带着精锐逃跑，北国早已成为无用的占领之地。

　　荣华城几乎变成了废墟，皇帝荣华二逍和亲王荣华尹兰不知所踪。颂亲王荣华崇明和香草美人于飞潇潇在南方周铃关抵御数不清的阴兵无法脱身，荣华城的百姓根本无法回城。

　　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荣华城的方向，思念家乡。

　　锡庭北部的山区中，有一个人过着无比平静的生活。他出门打猎，回到自己的草屋烤肉。他自己耕种，收获，照顾突然落到他这里的那个青年。青年有着白色的头发，身上穿着的衣服和草屋外面挂着的衣服有一样的花纹。

　　这一场浩劫之中，只有莫茉过着完全平静的生活。他不是不知世间危难，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动作。他默默地用自己的眼睛看着狼烟滚滚，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脱下了银火服，那衣服日日晾在外面，风吹雨打，却始终如初。

　　他也是像这样一直爱着那个神的女儿。

　　脱下了银火服，茉莉花却始终在他的领子上。

　　他亲眼看着阿荆皇后把尹兰送到了他这里，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背起尹兰进了屋子，帮他擦血疗伤换衣，一直等着他醒来。

　　不是不想做什么，只是一直在思考。莫茉一声总是在思考，思考怎么让神女更爱他，思考自己怎么能和神女在一起一辈子，思考，如何才能以这种糟糕的状态活下去。他输送自己的真气帮助尹兰恢复，他希望这个青年快点好起来，他希望能从他这里多少得到一些答案。

　　在天神下凡之后差不多五天的时候，荣华尹兰一睁眼就看到了简陋的草屋。面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和君与眠一起在夕照山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流出了眼泪。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最终只能躺回去。他张口试着发出声音，经过很长时间的尝试都没能成功。

　　莫茉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门走进来的，尹兰下意识地想要感谢，却在看到莫茉的瞬间似是凝固一般愣住。他太久没有见过这张脸，而上一次见面，还是莫茉把自己的温柔撕碎了给他看的时候。尹兰不想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却因为闻到了莫茉手中粥的香味，心里斗争了起来。莫茉坐在他旁边把他扶起来，把粥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很好吃，是和与眠不一样的好吃。

　　这辈子尹兰第一次恨自己是个吃货，一边鼓着腮帮子不看莫茉，一边紧盯着莫茉伸过来的勺子。

　　“你来这里五天了，你的身体情况还是很差。你得去找大师兄或者他的外甥女，不然你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过来。但你得在我这里待到身体恢复到够支撑你走那么长时间的路。”莫茉一边收拾着碗勺一边说，尹兰别扭地不看他，却因为那很像与眠的语气差点流泪。

　　莫茉真的很像与眠，那种如同妥协一般的温柔，让人总是心疼。

　　“你那么喜欢她，你到底为什么背叛她？”尹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挡不住他要问出自己内心的疑惑。“如果你能赶去荣华城，她心爱的地方就不会被毁得那么严重。”

　　“那地方本就是那个作用。”莫茉背对着尹兰说。

　　“你们不都是她的棋子吗？”尹兰回过头看着他。

　　“我不是她的棋子。”莫茉说完就走了出去，片刻后门外传来了洗刷的声音。尹兰想要走出去追问，奈何完全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他打算等着莫茉进来再逼问他，莫茉却直到晚饭之前都没有出现。尹兰默不作声地吃着晚饭，这次却轮到莫茉疑惑了。

　　“你怎么不继续问我？”莫茉问道。

　　“我怕先问了你我没有饭吃。”尹兰低着头一边喝粥一边说。

　　“好吃吗？”莫茉出乎尹兰意料地笑了出来，虽然很憔悴，却多少有了些生气。

　　“好吃。”尹兰噘了噘嘴说。

　　“其实我已经能做神了。”莫茉突然换了话题。

　　“嗯……嗯？”尹兰本来随口应了下来，却在片刻之后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莫茉，勺子掉进了碗里。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能飞升了，但我没去。”莫茉继续说道。

　　尹兰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

　　“自然法则压了我很多年，因为我没有遵循自然规律。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却止步不前，这让世界很恼火。但我不想走，飞升的神并没有无尽的寿命，我想成为能陪她到死的人，我想，成为高位神。”莫茉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气，喂到了尹兰嘴边。尹兰机械地吃着东西，却始终看着莫茉。

　　“本来她选择成神的是我，君与眠代替了我的位置。但我不想恨他，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你抢过来，我没想过那个人会留下天雷防范我，我很伤心，所以我在这里，没做过任何事。”莫茉帮尹兰擦着嘴，缓缓道来。

　　尹兰想起了莫茉总是很疲倦的样子，想起了他那天说过的“本来应该是我”，想起了他爱喝酒的特性，由此将莫茉说得话编织在了一起。

　　一直很疲倦，是因为他和神女一样在对抗法则。爱喝酒，是因为酒精可以麻痹痛感。想要抢尹兰，是因为他也想成为严神。而什么都不做，是因为被抛弃了。

　　他的爱人是人间的神，神界的人。他的爱人进退两难，谁都不信。于是他也寸步难行，只能跟在她身后流血。

　　“我不想救荣华，这一次，我不想帮任何人。我想帮帮自己，我想得出一个答案，我到底还能为自己做些什么。”莫茉给尹兰倒了一杯豆浆，放了适度的糖。尹兰手抬不起来，莫茉就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你想要斥责我，而你到底是因为我背叛了她，还是因为我没回去救你的哥哥嫂子，你心里很清楚。”

　　尹兰没有回话，因为他确实清楚。

　　人们都会为自己在乎的事物辩护，也会坚持自己的理念歪曲事实。

　　“这是生命的性质，分不出优劣，我也是如此。我一直不能脱去生命的本质，所以我至今还在地面上。”

　　莫茉如此说道。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说话。那段时间长到甚至以天来计算。他们超过三天没有说话。后来尹兰可以站起来了，莫茉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在草屋周边走路，一圈又一圈，帮着他尽快恢复。而尹兰跟在莫茉的后面，如同他的小尾巴一般静默。

　　之所以不说话，不是因为无话可说，是谁都没想好自己到底想问什么。万千思绪，都变成了乱麻。

　　“你想听曲子吗？”

　　在第六天的晚饭之后，莫茉突然开口了。尹兰几乎是立刻点了头，如同啄米的小鸡。莫茉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竹制的尺八。

　　尺八，一尺八寸长。

　　塔中的三师兄清秋美人擅长一切事物，他什么都做得很好，做饭好吃人也温柔，还是神女的爱人。而世人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会吹尺八，没有人知道，作为世界最大良善的清秋美人莫茉，擅长的确实尺八这样音色略显诡异的乐器。

　　月光疏离，叶影斑驳。尹兰白色的头发如同银色的水流，莫茉吹得曲子空灵苍凉，似是托起了尹兰柔顺的长发。

　　“清秋先生，为什么从来不吹尺八？”尹兰在一曲终了之后开口问道。“明明吹得那么好。”

　　“她说喜欢沉稳淡漠的人，她说喜欢吃放了辣椒的菜，她说战斗必须永远胜利，她说尺八的声音很诡异。”莫茉将尺八握在手里，眼睛看着地面。“她不喜欢的样子，我都没有了。”

　　本来他是个相反的人，是个完全相反的人。但因为她不喜欢，所以他摒弃了自己，似是而非地活着。

　　“可与眠说，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说神爱世人，唯独不爱自己。但他不爱自己，他爱我。”尹兰托着腮玩自己的头发。“要是那个人不爱你，那就是爱世人，若连世人都不爱，那就只是爱自己。若只爱自己，为什么你还要爱？”

　　“我在等她，意识到她爱我。”莫茉回答道。

　　“清秋先生若不去做能让自己睡得着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快乐。这是我朋友教我的。我现在就睡不着，等我可以赶路了，我立刻就去找我哥哥。”尹兰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他想起那天消失在自己面前的皇后。

　　“我的嫂嫂死了。”尹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嫂嫂死了，清秋先生。我不是故意怪你的，但会把我搂在怀里的嫂嫂她死了，我身上的衣服是她亲手给我改的。我没有嫂嫂了，我没有给我做饭吃的人，现在也没有能给我改衣服的人了。”

　　没人做饭吃，没人改衣服。

　　他没有家了啊……

　　他和二逍，都没有家了。

　　莫茉看着尹兰的头顶，眼中是无尽的寂寞与哀伤。他似乎得到了答案，从这个人身上，他果然能得到答案。

　　“我也要去做能让自己睡着的事了。”莫茉对尹兰说。

　　“嗯。”尹兰抽了抽鼻子答应着。

　　“明天我把你送去找你哥哥。”莫茉说完收拾起了尺八，扶着尹兰上床休息。尹兰乖巧地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其实那天晚上烬神说的是我。”莫茉突然说道。

　　“嗯？”尹兰睁开眼睛搜寻着莫茉的身影，却发现莫茉早已离开了房间。房中只剩月光，和莫茉留下的些许悲凉。

　　“说的是……”尹兰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闻到的茉莉花香并不是错觉。

　　而想到离开的阿荆，尹兰的眼泪再次沾湿了枕头。

　　走马灯，惘惘不过梦一场。

　　“要是重聚，我想在旧书房中与你饮下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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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名来自于电影《剑雨》，阿难对佛祖细雨说 ：我喜欢上了一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细雨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大抵莫茉便是这样的人。
而神女是否爱他，对他来说甚至没那么重要。
虽然我戏称莫茉是舔狗，但他其实不是。只是牟苏拉哈从来都不知道路在何方，也不信有人会和她同行。
他吹得是自己浑浑噩噩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