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Anna》微生暖

1、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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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旧的列车“咣当咣当”，在西伯利亚冻土带上缓慢爬行。烟草、伏特加，以及汗液浸湿毛皮大衣的臭味混杂，经由喧闹的人群搅拌机般搅动空气，浓烈地充斥封闭的车厢。

　　安娜从浅眠中醒来，对面的旅客早已换人。裹着臃肿外套的青年端正乖巧地坐着，微笑向安娜示意，苍白的面容下有着异乎寻常的美貌。

　　安娜点了点头。她转动锈蚀的把手，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掌宽的缝隙，放入窗外零下二十度、从某种意义上讲同样劣质的空气。

　　冰天雪地的寒气侵袭，青年残留着一丝血色的嘴唇迅速泛出病态的青白。然而是不愿妨碍他人的腼腆羞怯吗？青年纵容安娜不作反对，任何委婉的示意都没有，只是安静坐着，坦然接受即将被冻僵这一结果。

　　“你有伤在身？”
　　“流了点血，不要紧。”

　　突兀地发问换回青年同样突兀的回答，安娜变本加厉，点起一支雪茄，吐出呛人的烟雾刻意为难货真价实的伤患。青年果然咳了几声，然后忍耐下来。

　　“要我把窗户全部打开，多透些新鲜空气吗？”
　　“不必。”
　　“冷吗？”
　　“很冷呢。”

　　继续下去也只是无谓的兜圈子，安娜随手将只吸了一口的雪茄丢出窗外，道破青年身份。
　　“考校我不能帮你摸清果戈理这边的水准，‘魔人’——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既然冷，为什么不戴上你的帽子？”

　　青年——半个月前刚刚因一桩大案得名“魔人”的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展颜，双手交握撑起下巴，垂下的眼角处，笑意的尽头说不清是无辜还是无悯。
　　“我的帽子，在你怀里呀，安娜。”

　　安娜猛地低头，雪白的毛皮帽子安静地躺在自己腿上，甚至因长时间的放置传来毛茸茸的暖意。她竟毫无察觉。眉眼挑起不快，安娜伸手关紧了窗户，站起来弯腰横跨桌子，把帽子扣回陀思妥耶夫斯基头顶，并继续按着他的帽子、以及帽子下那颗脑袋，近距离与他视线相接。

　　“我反对果戈理与你合作。”
　　“我充分理解了。”

　　除了安娜湛蓝的眼睛，还有什么东西近距离对准了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明确感受到了。骄傲地拿出手中的玩具向自己炫耀，果戈理这步棋倒是有趣。
　　陀思妥耶夫斯基咬住拇指，他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
　　在这极寒的偏僻车站下车的仅有寥寥数人，为了尽快从刺骨的寒冷中脱身，他们迅速离开消失了踪迹。

　　按照果戈理预定的行程，安娜在火车上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碰面后，下车另有人接应。安娜环视四面透风的车站，哪里也没有躲藏了半个人的模样。

　　“你又搞什么鬼？”
　　接通电话，安娜毫不客气地骂了过去。
　　“对不起啦安娜，突然间人不凑手，你直接带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回来吧，诚恳地拜托你，亲爱的安娜~~”
　　果戈理的欢快毫无障碍地穿透电话，与之相对的，安娜脚下本已踩实的雪层再次下陷。

　　“你算计我。”
　　“答对啦！作为补偿，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就全权交给安娜你啦。”
　　“你管这叫补偿？不，等等——”安娜歪头盯住陀思妥耶夫斯基，湛蓝的眼睛闪烁起明亮的光，“有了，既然全权交给我，直接杀了一劳永逸。”
　　“请不要对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动手，亲爱的安——”
　　安娜挂了电话。

　　陀思妥耶夫斯基事不关己似的旁听，迎上杀意腾腾的安娜、以及某种不可见却搅动了寒风的存在，不由微笑。
　　因经年累月的不良站坐姿而佝偻着脊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对身材高挑的安娜，两人的视线高度基本平视，甚至安娜还略胜一筹。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漫不经心的一抹笑容，却让安娜仿佛撞上了一座高山，越是仰望越是无法望到尽头。
　　漠然的笑容所揭露的，究竟是何等庞大的痛苦的冰山一角！
　　安娜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呼吸。

　　“果然……”
　　陀思妥耶夫斯基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安娜的脸，才令安娜倏地回魂。她深吸一口气，放松扭曲成实质性痛苦的面部肌肉，冷了脸。
　　“果然，不能让你见果戈理。”

　　“也不能不让我见果戈理——如同果戈理所期望的那样。你很清楚不是吗，安娜？”
　　“闭嘴！”
　　安娜真实扼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喉咙，但她已经不可能下杀手，这是明白无疑的事实。陀思妥耶夫斯基分心在自己颈间的那只手，脸颊也好手掌也好，比起受伤失血的他，安娜有着更加冰冷的体温。

　　“我憎恨你，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思及眼前的男人将带给果戈理的未来，安娜感到痛苦。而果戈理一定要她亲自将这个男人带给他，安娜痛苦到无以复加。陀思妥耶夫斯基拿开颈间渐渐失去力道的手，莞尔。
　　“我的荣幸，安娜。”

　　杀意被轻而易举地化解，脾气也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安娜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人偶，由陀思妥耶夫斯基操纵着在他手心跳了一支舞蹈。
　　“果戈理曾告诫我，有种人，只要跟他开口你就输了，要么直接动手，要么直接逃跑。你认为我应该怎么选择？”
　　“动手是不明智的，你还不知道对手的深浅。”
　　“嗯，就现状而言，我也倾向逃跑。”

　　安娜整理衣装，不可见的“某种”存在感完全隐去。她示意陀思妥耶夫斯基跟上，带路向车站外走去。陀思妥耶夫斯基视线扫过雪地上的脚印，安娜脚下积雪深陷的程度自己远远不及，那绝非人体体重的差距。他抬手咬住了拇指。

　　“努力逃吧，安娜。请务必竭尽全力，从我们手中逃走。”

　　2
　　“亲爱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
　　“亲爱的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

　　果戈理站在门口，张开双臂迎上来、准备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代表友谊的拥抱。陀思妥耶夫斯基残忍地无视这分外的热情，以没有感情和声调起伏的（棒读）调侃硬生生止住了果戈理前进的脚步——他甚至开始倒退后撤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乜了一眼打着呵欠走上前的安娜，看来在正式开场之前，自己还有场戏看。

　　安娜敞开胸膛，截走属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见面礼，回给果戈理一个强有力的熊抱。
　　“我没有对你重、要的客人动手，夸奖我吧。”
　　“你笑得好可怕，为什么露出了尖牙和利爪？”
　　算上斜戴在头顶的小礼帽，高出安娜一截的果戈理仿佛小红帽面对大灰狼，在安娜怀里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不要吃我”。

　　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弄得火冒三丈却发泄不出的脾气，加上果戈理打着鬼主意联手这个极端危险的“魔人”，如果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站在身后，安娜现在就把果戈理揍成一条“嗷嗷”叫的大灰狼。
　　安娜恼火地把果戈理按到墙上，踮脚凑近。陀思妥耶夫斯基认真地思考了一秒，做为称职的观众，自己是不是该吹声口哨。鉴于已经错失良机，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紧不慢地鼓起了掌。

　　陀思妥耶夫斯基强调存在感的行为解救了果戈理，安娜不耐烦地拽着果戈理的衣领向后丢开，先一步走进门内，暴躁地关上了足以抵御炮弹的钢铁门扉。
　　果戈理委屈地敲门无果，只得无奈地表示他对这2吨的铁门也无可奈何，劳驾陀思妥耶夫斯基屈尊一个人在门外稍等，然后斗篷一卷凭空消失。

　　陀思妥耶夫斯基孤零零站在冰天雪地中沐浴寒风，运转过度的大脑自动思索起了这出剧目的深意。纵然安娜是单纯恣肆天性使然，果戈理却不是随性而为，尤其在他们的结盟还没有交换条件，也就是说，所谓的联手还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的时候，一切浮于表象的一定是谋算过后可以表露的。直白地展示安娜的能力、他自己的能力，果戈理期望得到的是什么？即使启动机械打开大门后，果戈理还想重来一遍“亲爱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的欢迎仪式，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绝不认为，这位“道化师”是专注本职想要逗笑罢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伤在身，又一路跋涉，果戈理先安排了他住下休养，并好客地表示要带他出门观光打猎。去绵延几百公里的冰天雪地与原始森林观光打猎，陀思妥耶夫斯基敬谢不敏。然而他还是一起去了，当然不是因为安娜闪闪发光的期待——果戈理趁着安娜欢呼雀跃没留神，手指压着嘴唇悄声邀请，笑容满是闪闪发光的骄傲。
　　“让你见识一下，安娜的正确使用方法。”

　　*
　　那么，道化师的话有几分信用度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全然没有见识到安娜的“能力”的使用方法，只看到安娜痛快地胖揍一头棕熊，末了问果戈理能不能带回去养着玩。被果戈理遗憾否决后，可怜的棕熊成为了明天的口粮。

　　“相当了不起吧，我可爱的安娜。”
　　分明该配上“女儿这么出色爸爸我十分欣慰”的傻笑，果戈理注视拖着棕熊走在前方的安娜的目光却有几分阴翳。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打趣道：“娇艳的玫瑰要精心呵护，可爱的女人，还是珍惜地使用比较好吧？”
　　“安娜是安娜。”果戈理弹了弹帽子，笑得人畜无害得清爽，“不是玛利亚。”

　　空气仿佛被割裂，产生出绝对的寂静与期待着崩溃的平衡。
　　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冷静。比起死后已消除了情报的玛利亚被提及，果戈理总算说出了像样的东西、够资格与他对等地谈判这一点，分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较多的注意力。

　　“安娜的正确使用方法吗，我明白了。你比我预想的更有头脑。”
　　“这么直白地夸我我会不好意思呢。”果戈理摸着后脑勺笑得格外得意，十秒钟前一触即发的危机于无形之中消弭，“但是费奥多尔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打‘一只小熊’的场面太小不够安娜发挥，果然还是去除掉隔壁的Mafia，让你真正一睹安娜的风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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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是可以，如果你需要我出战……。”
　　果戈理忽然宣布要与三百公里外ロシア地下世界排名第三的Mafia开战，安娜怎么想都只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到来让他胆肥起来。她非常不安。开战事小，果戈理的步调过于急促，除此之外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笼罩在安娜心头。
　　“你明白的吧，我的‘战斗模式’，要好好把我带回来。”

　　安娜显而易见的不安令果戈理迟疑了一瞬。然而短暂的踟蹰仿佛只是错觉，下一刻果戈理摘下了帽子和半张的面具，认真得不能再认真、郑重得不能更郑重地拥抱安娜。
　　“请原谅我，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