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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入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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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武这会儿站到了凌轩身后,开始为自家爷打抱不平:“叶小姐真狠,这分明是想将爷和系舟堂绑在一处,让爷骑虎难下。可官卖所得款项,都要入户部账目,不是爷一人说的算。一万两黄金啊,说赈灾就赈灾,爷不许,百姓们要骂爷小气、言而无信,爷许了,又该如何向户部和陛下交代?”
凌轩突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朝一层走去。
裴武以为他这就要去找叶宛算账,忙追上去:“爷,您别急,小姐她兴许有什么苦衷?”
凌轩停住脚步,瞥他一眼:“苦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欢做这些无谓的善事。”
裴武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那爷打算如何应对?”
凌轩拂了拂衣袖,面上颇有些无奈:“能如何?随她去罢。赈个灾而已,区区户部尚书,难道还敢在御前参我一本?”
冯元良踌躇满志而来,做梦也想不到,最终买下叶宛的人,会是凌轩。
原因无他。
凌轩虽是当朝太师、曾经的靖北王世子,可靖北王府早就败落,如今凌轩当权未满一年,颇有廉名,又是从哪里筹来这么多银钱?
冯元良一时情难自控,激动地抓住叶宛的胳膊:“凌轩他威胁你了?叶宛别怕他,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我威胁她又如何?”凌轩刚从二层下来,正碰上眼前一幕。
他剜了眼冯元良抓住叶宛的那只手,大步上前,毫不留情将那碍眼的手拂开:“叶宛是我的人,我想对她怎样,小侯爷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说着,他伸出长臂,一把勾住叶宛的腰身,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中。
叶宛浑身僵住,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力道。
“你放开她!”冯元良厉喝,“是男人的,有什么冲着本侯来!”
凌轩却将叶宛搂得更紧,冷冷道:“容我提醒,小侯爷这次入京,既是为接受陛下封赏,也是奉定远侯之命,前来催领军饷吧?我若有意为难,让你空手而回,你猜侯爷会不会一狠心,对你这个独子军法处置?”
“你!”冯元良被他说得一怔,下一刻,他怒冲冲拔出腰间佩刀,“耍这些阴谋诡计算不得英雄,来啊,赢得了本侯手中的刀,本侯给你磕头赔罪!”
围观的人纷纷知趣地向后退去。
大周尚武,两男子为了一名女子当街决斗的事,并不罕见。甚至常常闹出人命,官府也不会追责。只因这种决斗关乎尊严,生死有命,大周的男子最重荣誉,性命,反而是小事。
眼前两人都位高权重,定远小侯爷是皇帝御封的忠勇将军,武艺超群;凌太师是曾经的靖北王世子,为大周立下过赫赫战功。
这要真打起来,无论结果谁胜谁负,都绝对是段传世佳话。
面对冯元良的挑战,凌轩眸色深沉,静静地站在那里,气势上无可挑剔,可就是,始终不发一言。
围观的人讶异于他的沉默。
只有他怀中的叶宛感受得到,他的身子在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关节与关节相互摩擦着,发出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悲鸣。
她想象得出他此刻内心的汹涌激荡。
他又何尝不想应战,像每一个大周的血性男儿那般,将对手狠狠踩在脚下?
可他……
她心中顿时一痛,原本想要推拒的双手,改为紧紧地将他抱住。
“带我走,”她冲他低语,“带我回家。”
她的唇犹在他耳侧,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温度。
心中再多的不甘怨恨,此刻都被她的一句话轻轻融化。
“好,咱们回家。”他淡淡一笑,揽着她,无视那些惊讶或鄙夷的目光,从众人面前走过。
被无视了的冯元良怔愣地站在原地。
不是因为凌轩无视了他的挑战。凌轩不应战,便已失掉了身为大周男儿的尊严。
而是因为,叶宛。
她看着凌轩的眼神,是那般温柔缱绻。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叶宛。他认识的叶宛,从来都是坚强、骄傲又冷硬。
原来,不是她不够温柔,只是自己不是她愿意温柔相待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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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凌轩服过药后,很快就恢复了向来的淡定自得。
叶宛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两人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仿佛刚刚盛光阁中紧紧相依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裴武,”凌轩唤道,“待会儿你送叶宛进府,请缺叔帮忙安顿她和叶少夫人。”
“是。爷你呢?不回府吗?”裴武好奇地问。
凌轩是个恋家之人,除了上朝、公出,其余时间都留在府中陪伴妹妹秀丽郡主。
这会儿叶宛来了,少不得要和郡主起争执,太师府必然比往日更加热闹。他这时候不回府,倒要躲哪里去?
凌轩含糊其辞道:“约了同僚喝酒。”
“你吃着药呢,喝不得酒。”叶宛脆生生放下话来。
“我就看着他们喝。”凌轩神色不自在地应了句,掀开帘子向窗外望去,“到了,就是这里,停车。”
叶宛朝窗外瞄了一眼。
牡丹楼。好啊,原来是喝花酒,那自然喝不喝酒都不打紧。
是她瞎操心了。
“烟花之地,最易掩人耳目。”凌轩低声解释了一句。
叶宛恍若未闻,体贴地为他打起门帘:“大人走好。”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凌轩生生被叶宛给撵下了马车。
裴武驾着车,在他眼前扬长而去,留他一人站在大街上,苦笑出声。
他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没有酒局,更不需要来什么烟花之地掩人耳目。
他只是不敢,和叶宛一同走入太师府。那里曾经是她的家,而他亲手剥夺了她的一切。
纵使他有充分而又正当的理由。
且不说叶宛曾经为他付出的那些。叶宛于他,是七岁那年的一眼定终身,是少年时期的全部梦与期待,也是支撑他度过无数黑暗日子的唯一光明。
如今,他究竟该如何面对她,又该拿她怎么办?
“叶小姐,到了。”裴武掀开帘子,“我扶你下车。”
叶宛却只顾着抬头,呆呆地凝望着头顶那块熟悉的太师府匾额。
凌轩他竟连这个,都没换吗?
“爷搬进来后,说要一切从简,别说牌匾了,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动过呢。”裴武憨笑着解释。
叶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跳下车,一步步地迈进了熟悉的宅院。
犹记得半个月前,他们一家三十几口,就是在这里被士兵推搡着押走。
短短半月而已,却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往日的贴身丫环筱禾迎上来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难道一切都只是场噩梦?爹爹和哥哥仍在府中等她归家,等得心急了,便遣筱禾来寻她?
“小姐。”筱禾颤声唤她。
叶宛清醒过来,上前细细打量多日不见的丫环:“筱禾,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府出事之前,她爹似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末路,找来她与叶昭,想让他俩提前出去避难。
兄妹俩坚持不肯离开。
叶氏同宗的叔伯们也不愿走。纵使叶家真倒了,他们也不想一辈子隐姓埋名,做个见不得光的逃犯。
最终,是叶宛用钱遣散了与叶家无关的府内下人,以免他们遭受牵连。
筱禾当时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叶宛没办法,只能连哄带骗,将她送到系舟堂的医馆里学医,骗她说,以后就由她负责照料自己的身子。
那之后,叶家出事,叶宛被羁押,与筱禾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筱禾为什么会出现在凌轩的府中?
“小姐,”筱禾看着叶宛的模样,眼圈一红,“你受苦了。”
叶宛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形容狼狈,她理了理鬓边发丝,笑着说:“总得有几分罪臣之女的样子。”
“小姐,今后筱禾就留在府里,伺候你和少夫人。”
“不——”她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就被筱禾打断。
“是归先生让我来的,他特意教了我为少夫人保胎的方法。”筱禾冲她眨了眨眼。
叶宛无法再拒绝。
筱禾这句话的意思,不只是指可以照顾黄凝的身体,更意味着,筱禾是系舟堂派来的联络人。今后她在这太师府中想要同外界联系,还需要通过筱禾。
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师府奴婢,一身荣辱归宿完全决定于主人家的喜恶。
可她又是叶宛,叶宛向来不会将自己的命运完全系于他人之手。即使那人是凌轩,也不行。
因此,系舟堂的助力对她来说,必不可少。
“筱禾,你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你若留在府中,我无法保证,只能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我八岁那年父母双亡,得了重病,晕倒在系舟堂门外。是小姐将我带回府中,这些年我一直承着小姐的恩情,从没有报答的机会。”筱禾坚决道,“小姐从未将我视作下人,待我如亲妹。如果小姐不嫌弃,筱禾从今往后,就将小姐当做亲姐,无论多么艰难,筱禾都愿陪姐姐一同渡过。”
“傻丫头。”叶宛长叹一声。
筱禾才十五岁,本可留在系舟堂好好学医,前途无量,根本不必趟她这蹚浑水。
看着小丫头决绝的模样,她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罢了罢了,上天毕竟待她不薄。叶家出事后,无论是佟书呆、小侯爷,还是眼前的筱禾丫头,都让她明了了当年归先生那句“人为善,人必善之”的道理。
“好,咱们姐妹就当追忆往昔,暂住在这府里。”叶宛握住筱禾的手,“相信我,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离开。”
“叶小姐既然来了,这边请。”一把苍老威严的嗓音陡然响起。
裴武原本耐心地看着叶宛和筱禾主仆重逢,听到这声音,面上立时显露出一丝惧色,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缺叔。”
凌缺,凌府的大总管,也是那场灭门之灾过后,凌家除了凌轩兄妹以外,唯一活下来的人。如今凌府中众人,即使是凌轩,在他面前也会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