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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官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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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个商人装扮的中年男子,谈吐文雅,长相却着实愧对众人,脑满肠肥,看向叶宛的目光颇有些露骨下作。
冯元良在叶宛耳边轻声安慰:“别怕,有本侯在,定不会让你落入难堪之地。”
叶宛不解地问他:“小侯爷难道不该恨着我爹吗?为何要帮我?”
冯元良神情认真地看着她:“叶宛,你错了,本侯不是帮你。娶你为妻乃我平生夙愿,本侯只是在帮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娶到你。”
叶宛错愕片刻,神情蓦地一松:“小侯爷如此直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蒙小侯爷错爱,叶宛如果有幸嫁与您,倒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冯元良眉头高扬,明眸皓齿,笑意粲然:“不说前世还是来生,这一世,本侯必定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两人谈笑的功夫,竞卖的价钱已经升至八千两白银。
佟丰立在一旁,满脸担忧之色。
因为出价八千两的,正是宫中来的太监,换句话说,就是刚刚叶宛见过的贵人。
以叶宛的性子,倘若进了宫,定会被活活憋闷而死。
“看来该本侯出场了。”冯元良敛了笑,正色道,“本侯出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便是万两白银,如此大的手笔,令整个盛光阁一时鸦雀无声。
那宫里来的太监愣了片刻,出声打破静寂:“一千五百两黄金。”
一千五百两黄金!整个盛光阁瞬时沸腾起来。
有人猜测着宫内贵人的身份,有人羡慕着叶宛,也有人质疑,定远小侯爷究竟有没有继续竞价的实力。
冯元良高声回复了人们的质疑:“两千两黄金!”
他周围的武将都变了脸色。
定远侯府确实富贵,但近来边塞战事不断,军费吃紧,兵部拨款越来越不爽利,定远老侯爷对此颇有微言。
若给他知道,儿子为了个女人,不单花光了皇帝的赏赐,还要再从府中挪用千两黄金,这个后果,他们真是不敢设想。
“小侯爷,”有人擦着额头汗水劝谏,“莫冲动啊。”
“怎么了?”冯元良一脸冷静,丝毫看不出冲动的模样。
“两千两太多了。”那人小声道。
“区区两千两,我定远侯府,还出得起。”冯元良转身安抚叶宛,“别担心。”
叶宛点点头,面上倒瞧不出什么忧虑之色。
“两千一百两黄金!”太监不肯轻易罢休。
“两千两百!”冯元良更不会轻易放弃。
……
盛光阁一层,你追我赶的竞价仍在进行。
而二层雅间里,凌轩正若无其事地眺望窗外,将整个寺前大街的情形尽收眼底。
叶家女眷们的官卖已经接近尾声,而不出他所料,买下她们的,其实都是同一个组织,或者说,同一人。
还真是,财大气粗。
凌轩目露莞尔,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爷,不好了!”裴武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对于侍从的一惊一乍,凌轩早已见怪不怪,淡淡道:“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裴武喘了口粗气,抓着他的袖子大叫:“成交了,已经成交了!”
“什么成交了?”凌轩抽回袖子,装作不明所以。
“叶小姐被卖掉了!”裴武满脸激动,“一万两黄金!听说,出钱的,是系舟堂的幕后大当家!”
“哦,卖掉了很好啊。你先前不是担心叶宛会落到我手里?”凌轩给自己沏了杯清茶,啖了一口,见裴武仍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有别的事?”
“爷,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裴武狐疑地打量着他,“那系舟堂的幕后大当家,该不会就是您吧?”
凌轩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来:“裴武啊,跟了我这么久,头脑没见你有什么长进,胡思乱想的功力倒越发精进了。你家爷我为官清廉,得陛下御笔亲封‘凌青天’,像是坐拥金山银山的样子吗?”
裴武如实摇了摇头。
凌轩虽然位极人臣,拿着最高俸禄,但家中还有位花钱如流水的妹妹,太师府一切吃穿用度,确实比不上多数的世家贵族。
而系舟堂却是他们大周的传奇商号,早年只是京城内的一家小小医馆,后来做起善堂生意接济四方灾民,再后来,靠着边境贸易彻底发达,如今甚至将分号开到了南楚、西凉、北辽去。
裴武想,不是他嫌弃自家爷,而是自家爷,真没系舟堂的幕后大当家那么有钱。叶小姐被这位大当家买回去,没准儿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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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盛光阁一层里,官卖几近尾声,众人议论纷纷的焦点,都是系舟堂幕后大当家的来头。
有人说,系舟堂的幕后大当家是位商界奇女子,她不做大周境内诸如盐铁、丝绸、茶叶这样的热门营生,却另辟蹊径,专到边境与外族做生意,将大周的商货卖到周边国家,再将外族的药材、珠玉、毛皮等稀罕物带回大周各郡城来卖。
也有人说,系舟堂有官家背景,如果不是如此,又如何能疏通各方利害关系、拿到经营边贸的一应文书?
还有人说,系舟堂专行善事,每年都拿出数万两黄金救济穷苦百姓与灾民,生意做得大那叫有菩萨保佑、善有善报,只可惜,居然花费一万两黄金在个罪臣之女身上,可见这大当家必是个色令智昏的男子,被叶氏女的美貌给迷昏了头……
总之,众说纷纭。
系舟堂的管事来到叶宛身侧,趁左右无人,将一物塞入她袖中:“叶小姐,小的不负所托。这是您的官契。”
“今日之事,辛苦你了。”叶宛点头,“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出面买下我嫂嫂,她如今人在盛光寺中避雨。”
“小的明白。”管事语气恭敬,“大当家日前已回京,今晚会在总堂宴请小姐和少夫人。”
叶宛微笑:“替我先行谢过。”
冯小侯爷不顾武将们的阻拦,带人上前将系舟堂管事团团围住:“不知你们大当家可听说过一句,‘民不与官斗’?系舟堂纵使富可敌国,也终究要仰仗官家行事,叶宛此人,本侯要定了!”
叶宛轻轻摇头,正要出言相劝。
一名小厮模样的人,行色匆匆来到她身侧,冲她耳语了一句。
她神色一变,转身就朝盛光阁外走。
“出了什么事?”佟丰跟上她,鲜少见她如此慌张,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你的人可有回禀,嫂嫂是否仍在寺中?”她急急问。
“我让他们好生守着少夫人,应是,无碍?”佟丰并不敢确定。
叶宛不再说话,步伐如飞,直冲着盛光寺而去。
两人从侧门进寺,与此同时,黄凝正被人押着走出了盛光寺的正门。
“人呢?”佟丰诧异地问自己的手下。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声答道:“侍郎大人,刚刚,少夫人被买走了。”
“什么?”佟丰大惊,“可知是什么人买的?”
那人点了下头,战战兢兢呈上一张字条。
佟丰低头看去,只见字条正中,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凌”字。
“就留了这么一个字,你们就让少夫人被带走了?”佟丰面有怒意。
“来、来的是太师府的人,小的们不敢阻拦。”手下支支吾吾地回答。
佟丰慌忙看向叶宛。
她似还没从这番变故中缓过神来。
“叶小姐别急,凌太师他……”佟丰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少夫人这里还没进行公开官卖,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宛面色苍白地摇头:“他拿到了嫂嫂的官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人的。他是冲着我来,我去找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盛光寺的门,又登上了盛光阁的阶梯的。
恍惚中,脚下一滑,她险些跌倒。
“小心!”有人扶住了她。
她浑身都已湿透,狼狈不堪地抬起了头。
面前的佟丰青衫尽湿,质朴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怜惜与担忧。
她却越过他的肩膀,一眼望见了那个男人。
斜倚窗边,锦衣玉面,任窗外疾风骤雨,他却纤尘不染滴雨未沾,一副意态自得的模样,仿佛万事万物,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骨子里那股蛰伏已久的不服输劲儿,霎时间如星火燎原般,熊熊燃起。
“我嫂嫂现在何处?”同以往脆生生的嗓音不同,此刻,她的声音凛冽而尖锐。
凌轩一直望着窗外,这会儿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刚刚察觉到她的到来:“叶小姐是在问本官?”
“本官”两个字,他特意咬得很重。
叶宛知道,他在提醒她,两人现在身份的差距。
她语气稍软了些:“嫂嫂她怀着身子,向来娇养体弱,又不懂伺候人,还请凌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凌轩一脸不解:“本官花了实实在在的银子,为何要放她?”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他:“大人付了多少,叶宛愿意出十倍的价钱。”
他露出可恨的笑容:“本官虽没系舟堂出手那么阔绰,但是,不缺钱。”
“既然大人丝毫不念惜往日情分,好,”叶宛冷冷点头,“这个,给你。”
她将一纸契书,狠狠扇在了凌轩脸上。
凌轩唇角的笑容凝固。
四下里突然很静,裴武和佟丰,都不约而同替叶宛捏了把汗。
半晌,凌轩伸出手,将脸上的纸张掀开,扫了一眼,淡淡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官契。”叶宛回答,语带嘲讽,“大人费尽心机,不就是想让我为了嫂嫂求你,求你准许我入太师府为奴吗?我不求你,记住,这张价值万金的官契,是我赏你的。”
“叶宛你……”凌轩眉间闪过怒意,被他生生压下。
“大人可以选择要,还是不要。”叶宛一脸笃定,等着他的答复。
他不怒反笑,笑得轻佻:“要,叶大小姐主动送上门来,怎能不要?放心,本官向来怜香惜玉,定会对大小姐温柔以待。”
说着,他抬手抚向她脸颊,却被她一个侧身,毫不迟疑地躲开。
“既如此,你不要后悔。”叶宛留下这句话,决然转身而去。
盛光阁一层,系舟堂的管事仍被冯元良的人围着,脱不了身。
见到叶宛,他瞬时如见了救星般迎上去。
叶宛冲他轻语了几句,他面色微变,最终赞同地点点头。
“叶宛,我不会让你落入别人手中的。”冯元良来到她身边,“一个系舟堂,还不敢和定远侯府斗。”
“小侯爷,抱歉,叶宛承不起你的深情厚谊。”她面有愧色,却语声坚决。
系舟堂管事趁机高声宣布:“我系舟堂所出万两黄金,乃是代太师府行事。真正买下叶姑娘的是凌太师。太师心系江北灾民,有诺在先,官卖所得的这万两黄金不入官库,而是直接用于赈灾,救济江北灾民。大家说,太师是不是一心为民、当得起大周‘凌青天’这个名号?”
一言既出,众皆哗然。
拥在阁外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欢呼出声:“太师又做了件大善事!”
“没错!多亏了咱们凌太师,将奸臣叶长天送进了大牢,以后,大家有好日子过咯。”
“这样说来,系舟堂的官家后台莫非就是凌太师?”
端坐楼上的凌轩自然将这一切尽收耳中,轻啜了口清茶,面上喜怒不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