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紫含

1、殇篇

　　
　　（一）殇篇
　　天还未亮，我已经到了湖边。
　　因为我知道，炀，你最讨厌不守时的人。
　　即使今天我要了结一切，我也不想打破这个习惯。
　　
　　这无风谷的殇湖，好美呢！碧蓝碧蓝的颜色，清澄澄的一尘不染，不过，又有谁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湖水下面，隐藏了多少辛酸、血泪和怨恨呢？
　　每次看到这片湖水，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你我初遇的那个情景。
　　如夜色一般的漆黑长发，深藏着魅惑的紫色双瞳，随风摇摆的象牙白长袍，炀，那时的你就像是天神一样，降临在我的身边，夺走了我的呼吸。
　　于是，我陷进了母亲的预言里……
　　
　　炀，你知道吗？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再也不属于我自己了。
　　但是，我也知道，对于同样身为一个男人的你来说，这份感情只会是一种负担。
　　所以，我没有说，一直一直都没有说。我只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了一切理由，留在你的身边。能够每天看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
　　我可以成为你最忠诚的下属、最知心的朋友，但却不能跨越那一道界限。因为我害怕，我害怕看见你厌恶的眼神，害怕听见你不屑的冷哼。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让你知道，不能让你知道！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原以为我们之间能一直这么无波无痕的继续下去，直到你不再直视我的眼，直到你开始避开我，我有些明白了……
　　似乎是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的——那个自称是你的未婚妻的女人。
　　心好苦……
　　那时，我在想，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如果那样对你来说比较好的话，我是应该放手的吧……
　　望着天空，我在心里问，这就是我会遇到的劫数吗，母亲？
　　
　　于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狠下心，走了。
　　可是，胸口好痛……
　　好痛好痛……
　　痛到不能呼吸……
　　连哭都哭不出声……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肆虐的风雨吞没的时候，你的双臂搂住了我颤抖的肩，你的唇在我耳边呢喃着你爱我，你不能失去我……
　　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感觉到幸福的存在——第一次，用我的眼看见了幸福的绚丽；第一次，用我的手触摸到了幸福的灼热；第一次，用我的唇品尝到了幸福的甘甜。
　　母亲，你看，我得到幸福了！
　　你的预言也是会出错的呢，母亲！
　　
　　无数个夜，我在你的体温中燃烧；无数个晨，我从你的眸光中醒来……
　　我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你也很幸福，但是，我知道，你不快乐。
　　你的紫眸里永远都蕴着忧郁，虽然望着我的时候只剩下温柔和眷恋。
　　你的眼一直都在渴求着什么，追寻着什么……
　　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说。
　　
　　你总是在温存之后凑在我耳边说，不要背叛我，不要背叛我……
　　我不会背叛你，因为，你，是我的神。听着你压抑着痛苦的声音，除了承诺，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总是小心翼翼地环着我，轻轻的问，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让你离开我，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我的神。看着你闪着不确定的瞳眸，除了承诺，我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我隔着那扇冰冷的铁门，看着你不断地痛苦嘶吼，看着你发狂的到处乱撞，看着你像野兽一样撕咬着自己的身体……
　　我的心在哀泣……
　　我的心在流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激动地揪着炜的衣领问。
　　这是魔神对我们家族下的诅咒，来报复我的先祖封印了他，我们每个人每年都要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而且我们不能踏出无风谷一步，否则就会死。哥哥一直不想让你知道……炜低着头小声说。
　　霎时，我了悟，你一直在渴盼的是什么，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神，是不应该被禁锢的；神，应该是自由的。
　　我不顾炜的阻拦，打开了铁门，走到你的身边。
　　你猛地扑到我的身上，将你的尖牙刺进我的肩，我没有躲，只是轻轻的搂着你，就像你一直对我做的那样。
　　然后，我看见了，你紫眸中的黑暗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心痛。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直觉，我能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
　　
　　于是，那晚，我去了魔神的洞窟。
　　看着被封印在冰壁里的半人半兽的魔神，我请求他告诉我解除诅咒的方法。
　　为什么？他似乎有些吃惊。
　　因为我想知道。我回答。
　　怎么？你想救那个家族的人吗？他有些不屑。
　　不，我只想救我爱的人。我很自私，对不对，炀？
　　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继续问。
　　是的。我毫不犹豫。
　　即使要你拿自己的生命来换？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是的。我还是毫不犹豫。
　　绝对不后悔？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绝不后悔。我依旧毫不犹豫。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你和他，真的好像……他这么说。
　　我很疑惑。什么意思？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诅咒他们吗？他说。
　　不是因为他们的先祖封印了你吗？我更加疑惑。
　　不完全是。三百年前，我爱上了他们的先祖，甚至为了他，我决定不再杀人。他幽幽地说。
　　那怎么会……我不解。
　　可是，那个男人，他竟然背叛我！勾结那个巫女，将我封印了起来，所以我诅咒他们家族的人，让他们只要活着就得承受那种痛苦，一辈子不准离开这山谷，否则就会全身血管迸裂而死。他狠狠地说，言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憎恨。
　　炀，我赫然明白了，为什么你总是害怕我背叛你离开你。
　　
　　所以，解开诅咒的方法会让你让他都很痛苦。你确定要那么做吗？他问。
　　是的。我仍然没有犹豫。
　　你，和他一样的倔强啊……他缓缓地叹气。
　　我只想知道方法。我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要三个条件。他犹豫了一会，才说。
　　哪三个？我急切的问。
　　他的剑，你的血和我的符咒。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即使如此，你还是要那么做？他似乎希望我放弃。
　　他该是自由的。我想起母亲的预言，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唉，好吧。他有些无奈。
　　你叫什么？当我学会了符咒，准备走出山洞的时候，他突然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叫连。
　　然后我听见他狂笑了起来，不解，所以我转过头，看着他。
　　你们，连名字都一样呢！他的声音有些苦涩。
　　我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母亲，从这里开始，你的预言将一步一步走向现实……
　　
　　渐近的脚步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知道，是你来了。
　　缓缓转过头，象牙白的光有些刺眼。
　　你眼里的血丝，你的消瘦，你的憔悴，我看在眼里。
　　我好心疼，真的好心疼……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让我走得这么不安心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你痛苦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厌烦了，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像你这样的人身边，更何况，喜欢新鲜是人类的本性，你没权利责怪我，不是吗？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我还不忘勾起一抹轻佻的笑。
　　看着你紫眸中的不可置信和锥心之痛，我知道，我的话刺伤了你。
　　
　　接下来，你会杀了我吧……
　　呵呵，这正是我希望的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哭，好想好想哭……
　　这辈子，我是注定再也得不到幸福了……
　　母亲，你的预言果然还是不会落空的啊……
　　
　　为什么是他？他有哪点值得你背叛我？你痛苦地朝我嘶喊。
　　因为他能离开这里，而你不能。我给了你致命的一击。
　　
　　其实，炀，我选择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一直觊觎着你的位子，而且我知道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我更明白他的急于求成和有勇无谋会让他很快落在你的手里，而他绝对不会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只要一被抓住，就会供出我，所以我给了他一些无关紧要但看起来十分诱人的情报。
　　而且，炀，我还知道，就因为你太爱我，才会忍受不了我的背叛。等到愤怒和心痛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就不会再去深究我这么做的原因。而那个时候，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果然，我成功了，一切都按照我计划的进行。
　　而现在，我和你，面对面地站着。
　　炀，真不知道，你对我的过于在乎，是好，还是坏呢……
　　
　　连，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你的紫眸中升起夜的疯狂——那是我一直期待的。
　　我满意地看着你抽出剑，刺进我的胸膛，然后，一片一片的鲜红冒出来……
　　我没有感觉到痛，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用手沾起自己的血腥，我在你的额上画下练习了不下千遍的符号，嘴里无意识地念着早已滚瓜烂熟的咒语。
　　看着黑云逐渐在你的额间聚集，然后又慢慢散去，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你终于自由了……
　　终于……
　　自由了……
　　
　　现在，魔神大概看见我留给他的东西了吧……
　　那是我在无意中得知的一个秘密，我不想那么早告诉他，因为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阻止我，但是，我知道，解咒的方法只有一个……
　　其实，炀，我想告诉魔神的很简单——
　　和那个巫女一起封印他的，并不是他所爱的那个人，而是他的孪生弟弟……
　　而在那个时候，他的爱人，早已沉眠在了黑暗的湖底，再也不会醒来了……
　　对不起，魔神，我无意让你痛苦那么久……
　　可，我别无选择……
　　因为，炀，我想让你自由……
　　
　　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母亲的话——
　　你的一生，将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终为情而殇；我的孩子，那个劫数，你躲不掉，只能承受。
　　母亲的预言就是未来，这次也一样呢……
　　其实，炀，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连，并不是我的本名，那是我母亲死后，我自己改的名字……
　　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劫数……
　　其实，我原来的名字，叫做——殇……
　　
　　一滴湿热滴在我的脸上，我看见了你的哀恸和后悔。
　　你知道了呢……
　　其实我想一直瞒到底的，看来是不行了……
　　不要哭，不要哭……
　　我会心疼的哦……
　　
　　我想抹去你的泪，却已无力抬手……
　　你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我，像要把我揉进你的身体里一样……
　　我把唇贴近你的耳边，用尽力气吐出破碎的声音：
　　请你……自由地……活……下去……我……爱……你……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还夹杂着野兽的哀号……
　　好遥远……
　　好遥远……
　　
　　炀，人家都说，人在死之前会看见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果然没错呢……
　　炀，我看见了哦——
　　我们一起看星星的时候……
　　我们一起等日出的时候……
　　你笑着揉乱我的头发的时候……
　　你温柔的视线锁住我的时候……
　　你修长的双臂拥着我的时候……
　　你完美的唇轻吻着我的时候……
　　你磁性的声音唤着我的名的时候……
　　还有，你在雨中喃喃着说你爱我的时候……
　　
　　炀，我不会背叛你，因为——你，是我的神；即使我的生命就要消逝，我也一样会遵守我的誓言……
　　炀，我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我的神；即使我只剩下一缕幽魂，我也一样会随你天涯海角……
　　
　　炀，你可不可以和我预约下辈子……
　　炀，过奈何桥的时候，我们都不要喝孟婆汤好不好……
　　炀……请你，千万千万，别忘了我……
　　炀……炀……炀……
　　
　　母亲……
　　你能再为我占卜一次吗？
　　我的来生，还有幸福的权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