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救世主》云风映

5、千浅

　　幼年时被封存遗忘的记忆在今天再次见到故人时由相同的一片雪花揭开。
　　叶千浅感受到微凉的手掌贴了贴她的面庞，像是小时候那捧布丁一样的小心翼翼的力度，不由得微笑起来。
　　“姐姐。”她说:“我已经长大啦。”
　　冬日的代言者，冰与雪的王也微笑起来，微微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应道:“是啊，你长大啦。”
　　十六岁的少女身姿挺拔，五官业已张开，与幼年时那副既软又圆的模样相差甚大，只在那双清亮的眼望过来时，能从中得到几分熟悉之感。
　　当她看着你，眼神中满载的信任仿佛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更妙的是，你知道她的信任付出的有理有据，她愿意相付的，皆是可以被托付的。
　　这就是勇者。
　　这就是千浅。
　　即便相隔了不知多久的时光，王也从这眼神里抛掉了所有的隔阂与陌生，只是与少女一同微笑。

　　终于确认了自己所做过的梦并非虚假的叶千浅明显比刚开始要活泼了许多，她在天台上蹦蹦跳跳着，踩着厚实的积雪。
　　“我之后还被召唤过很多次哦。”
　　“小时候反而没有怕，中间才逐渐明白过来可能不是在做梦，不过醒过来都忘记掉了，好可惜。”
　　“当然克服啦！姐姐，我是勇者嘛！”
　　叶千浅拉着王的手，撒着娇让她在积雪上转圈圈，一边半是自豪半是感激地为她那些被遗忘的经历做了总结:“我真的要谢谢你，姐姐。”
　　那一片雪花是她最初的起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软绵绵的地毯，从窗户远望雪白连绵的山峦……构成了她对异世最初的认知。
　　——那是友善的，美丽的，与自己的家不同的，对她满怀期望的异世界。

　　即使是年纪太小而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但“感觉”是不会变的，“感情”也不会。
　　她对于“勇者”这个词的“感觉”与“感情”，最初的定格就是她闯进那个房间后，穿着漂亮裙子的姐姐告诉她，勇敢就是不怕，什么都不害怕的人，就叫做勇者。
　　这份情感印象与雪花永远存放于她的意识海深处，让她得以面对那些日后的、过去的、未来的经历。

　　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她是勇者，她不害怕。

　　“对了姐姐，那个人……姜卫，他是谁？”将因久别重逢而过剩满溢的情感挥发掉一部分，叶千浅终于问到这里。
　　被召唤去往异世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感觉和感情不会，她见到姜卫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哪怕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姜卫与她长得有一点点相似，也生不出任何的亲近感来。
　　“他啊……”冰雪的王哪怕坐在地上也显得很优雅高贵，她毫不在意地铺开裙摆，让叶千浅在那昂贵的衣料上坐下，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孩童恶作剧般的笑意。
　　“你见过他的，也是你曾经被召唤过的世界。”王看着眼巴巴瞅着她等下文的少女，眯起眼睛心情甚好，故意吊她胃口:“不过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发现了。”
　　叶千浅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太能分辨现在她心里到底是被吊了胃口的生气多一点还是王居然会戏弄人的讶异多一点。
　　这让她只能睁大眼睛望着脸上带着狡黠笑意的女人，最终皱了皱鼻子，不甘愿地说:“好吧。”
　　王说出口的话是不能改的，深知这一点的双方都没在这上面多费时间，虽然王对于勇者的效率思维而叹息，话题却也顺利过渡到了下一个。

　　“那么我应该做什么？”顺利过渡到勇者模式的叶千浅问王:“姜卫说我的世界将会毁灭，是由于其他的世界与这里相撞，我能做什么？”
　　王戳戳她的脸，在心里暗叹一声没有小时候嫩了，半开玩笑道:“你是什么啊？”
　　叶千浅被戳了也不躲，不太确定道:“勇、勇者？”
　　“那勇者应该做什么呀？”
　　“呃……”
　　王没忍住使劲搓了搓她的脸颊，笑眯眯的很是满足的样子:“当然是打倒魔王啊。”
　　叶千浅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古怪的、莫名其妙的错愕之情，是由刚才那句话为引，从被遗忘的记忆中翻出的一小段情感。
　　与现在的事无关，她默默地把这段感情压下去，想了想，问:“就只要做跟以前一样的事就好了吗？”
　　王又搓了搓她的脸，叶千浅觉得自己脸都快烧起来了，明明是凉凉的手……

　　外围的风雪越来越大，王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她示意叶千浅站起来，自己也起身，裙上纤尘不染。
　　“没有时间了啊。”她很用力地抱了抱叶千浅，“我是第一个，千浅，要加油啊。”

　　她当年以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但对于那个小女孩来说，那是她漫长征程的开始。
　　她在知道后便一直很后悔，没有在最后对那个小女孩说一句鼓励，好让她能够在之后的旅途中，有更强的支撑力量。
　　但现在终于说出口了。
　　放下了一桩心事，女王重又微笑起来，她略低下头，在叶千浅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叶千浅只觉得眼前冰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冰雪的祝福……吗？
　　她有些感动，给她祝福的那个人却又捏了捏她的脸，催促道:“快点吧，你也不想学校变成冰雪城堡对吗？”
　　被捏的好痛，感动不起来了。
　　叶千浅一手捂住被捏疼的脸，怨念地看着她，王大笑，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催促的信号。

　　呼啸的风雪凝滞了一瞬，叶千浅回忆着那时的动作，低垂着眼睫，反手摸向背后，抓住了想象出来的剑柄。
　　刚好贴合她的手掌，触手生温，雕刻出的浅淡花纹防止滑脱，她甚至能想象出剑柄上的花纹到底刻着什么。
　　剑刃应该是锋利的，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雪亮的光，无坚不摧，削金断玉，那并非是剑的特性，但只要她握起剑——每一把剑，就能所向披靡。
　　不过现在那些都用不到，她面对的并非是敌人，而是故友，所进行的也并非战斗，仅仅只是一场再次的，两人之间的祭典。
　　一场告别的仪式。

　　她将剑从虚空的想象中抽出鞘，以一个绝对凝重的态度，精准无误地刺进掌控着冰雪、冬天的王的心脏。
　　她有心脏这个器官吗？
　　叶千浅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脸上露出了笑容，王也依然笑着，跟她告别。
　　“那么，我要睡了，真希望下次醒来能见到你。”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穿着冰蓝色的华服的女人从被剑刺中的地方起，一点点的破碎成更浅的蓝色的冰屑，美丽的容颜凝固在笑容里，逐渐地渐渐地变成透明。
　　再见了，能再见就已经很好了。
　　叶千浅拄着剑，站在原地，风雪逐渐平息下来，积雪消融，阳光普照，气温不紧不慢地升着。
　　她低头看地面缝隙里长出的一朵蓝色的小花，脑中却回想起六岁那年，她举着那把比她还长的剑，站在高台上，遥望四周一瞬间冰雪消融后的青山绿水。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春天的诞生。
　　同时也是第一次见证生命的消亡。

　　“你还好吗？”
　　姜卫站在天台的门边，依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看，他估计一直都待在那里。
　　叶千浅将剑收回鞘，盯着他被冻得发紫的皮肤，跑过去不由分说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姜卫身上，姜卫大窘，慌忙推拒:“不用这样，我并不会被冻伤，这只是这个……”
　　他突然住了口，叶千浅叹了口气，按住他，顺手摸了摸他的手和脸确认有没有发烧的迹象:“你在这别动，我去接杯热水。”
　　“即便不会冻上，但是还是会难受吧？”
　　姜卫被她摸得一张被冻得宛如僵尸的脸硬是撑出两片红晕，好在叶千浅这时已经转过身去准备下楼，否则饶是勇者再迟钝也该意识到什么。
　　但她背过身去了，姜卫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嘴，见叶千浅已经往下跑了几步，才唤道:“千浅殿下！”
　　“嗯？”叶千浅停了脚步，回头。
　　姜卫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脑子也晕乎乎的，他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之前想说什么，见叶千浅又转过身去才又有了新借口:
　　“千浅殿下……那个……”他欲言又止，“您的剑是否暂且由我保管比较好呢？”
　　叶千浅眼皮一跳，她刚才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封印王用的剑还一直在她背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