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救世主》云风映

4、勇者

　　年幼的勇者傻呵呵地挣扎了两下，终于从柔软的布料里挣脱出来，她向后退了一步，仰头看向被自己撞上的人。
　　蓝色。
　　令人心曳神摇的冰蓝色在视野里倏忽展开，铺满了整片视网膜，在勇者短短六年的人生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姐姐穿着芭比娃娃一样的公主裙，同样冰蓝色的薄宝石片组成了花朵的形状，在她胸口熠熠生辉。
　　年幼的勇者在这片冰蓝色前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她微张着口，呆呆地仰头看那朵宝石花，又低头看眼前薄纱与丝缎的裙摆。
　　她听见那人在笑，不由得瘪了瘪嘴，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的样子太笨了才会被嘲笑。但紧接着，冰蓝色的裙摆一荡，那些宝石片就近在她眼前。
　　好看的姐姐蹲下来了，勇者刚意识到这一点，微凉的肌肤就贴上了她的脸颊。

　　小孩子的脸总是软乎乎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柔嫩，仿佛在摸一块布丁，生怕稍微用一点力，就会把这块布丁戳碎。
　　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掌也十分轻柔，只是用手捧了一捧，便松开了。
　　“陛下！”
　　房间的门被猛地打开，女官满脸慌张地奔了进来，提起裙摆不由分说先跪下认错:“勇者大人她……勇者大人？”

　　她以为丢了的勇者正揪着她们家陛下的裙子，一副搞不懂状况的样子怯生生地望着她，视线对上，勇者立马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女官:“……”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这片土地实际上的掌权者威严地望了她一眼，女官立马收回自己那点心动神摇，低下头:“臣下会去领罚……那勇者大人？”
　　“我想……与她说说话。”
　　她第一次在叶千浅面前开口，声音如这国家带着冰雪的冷冽，勇者毕竟还小，不由得畏怯地退了一步，又惹来她的一声笑。

　　女官退下了，这房间只有她们两个。
　　“我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这个国家的王。”王依然蹲着，但这并无损与她的威严与气质。
　　叶千浅不懂那些，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姐姐让人畏惧，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看她。
　　“我是千浅。”她看一眼手里的蓝色布料，偷看一眼那张雪白明净的面庞，过了会儿讷讷道:“这个，不是真名哦。”
　　王再次笑了:“做的很好，记住，谁问你真名都不要说。”
　　小勇者不解地仰脸看她，呆呆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是保护你自己的方法呀。”王的语气也像小孩子一样软和起来，她学着勇者的口吻:“如果有坏人知道了你真正的名字，你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六岁的孩子立马绷紧了小脸，慎而重之地点了点头。但她紧接着又想了想:“那，告诉姐姐可不可以？”
　　“不可以哟，你觉得姐姐不是坏人也不行。”被叫做“姐姐”显然很是取悦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王，她仪态大方地笑了两声，见叶千浅一直盯着她，便问她:“小千浅，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小女孩点头，认真答道:“我做梦。”
　　王愣了愣，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还记得纠正叶千浅:“不对哦，是我们把你叫到这里来的。”
　　小女孩皱起了眉，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睡在床上然后就到了这里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王也没打算彻底教清楚她，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们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们一个忙。”
　　小孩子还不懂大人世界的种种话术，她被引开了注意力，问:“什么呀？”
　　有的孩子会性质高昂，自信地一口答应下来，有的孩子则是内向羞涩，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而眼前这孩子两者皆非，她只是睁着那双格外清亮的眸子，问完一句等着你的回答，既不表态，也不自卑。
　　假如是成人，作出这样的姿态或许是经过一番慎重思考，但六岁的孩子，则只能说这是她的天性。
　　王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抓住那缕念头，先回答了孩子的问题，又问了她一句话。
　　“是想让你作为勇者来参加我们国家的祭典哦。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叫你勇者吗？”
　　小女孩摇摇头。
　　“勇是勇敢的勇，者是人的意思，叫你勇者，意思就是你是个勇敢的人，知道勇敢的意思吗？”
　　“知道，勇敢就是不怕……”
　　“对，没错，勇敢就是不怕，你什么都不害怕，所以被叫做勇者。”
　　(反过来，叫你勇者，也是将期望压在了你的身上，你不会害怕，也不能害怕。)
　　“我什么都不害怕……”六岁的叶千浅想了想:“可我还是会害怕，我怕黑，不想一个人睡觉，但是妈妈说我上小学了，是大孩子了，要习惯一个人睡。”
　　“哦？”
　　“所以呢，没有办法，我只能一个人睡了，渐渐的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怕黑了，我觉得我这样也很勇敢，虽然我现在也怕黑，但是我有在克服。”
　　(这样啊……所以这孩子才会被承认为勇者……)
　　“没错，你这样也很勇敢，是勇者哦。”王最后绽开一个笑容，抚摸着勇者的头发:既然这样，那我就能很放心地请你帮忙了。

　　……

　　三天后的祭典如期举行了。
　　地点在高山上，冰雪覆盖山头，环顾四周，皆是白茫茫的荒凉景象。
　　叶千浅被套上了一件特制的小小的铠甲，不长的黄毛扎起来，额上箍一根桃红色的发带，乍一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小孩子穿什么也只会有可爱之感。

　　在最终的祭典开始前，勇者都没什么事做，于是她又被一群小姐姐包围着，时不时被捏捏脸，捏捏手，嘴里的糕点果汁更是没断过。
　　她一双眼睛盯着布置得很高很华丽的台上正在演讲的王，没被人抓起来捏捏的手就无意识地抠着铠甲上装饰的花纹。
　　女官以为她是紧张，往她嘴里又塞了个果子，占便宜没够地亲她脸颊:“别担心哦，就是个游戏而已，一下子就完成了。”
　　谁料年幼的勇者却反驳她了:“不是游戏，姐姐很认真地告诉我了。”
　　……姐姐？
　　女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勇者却没注意，只是说道:“姐姐说这是很……很严肃的事情，因为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必须要认认真真地对待。”
　　“您知道是什么事了吗？”女官悄声问道。
　　现在这一片已经变得极其寂静，所有人都以为只要哄着这个年仅六岁的勇者说是游戏就能顺利进行下去，没想到是她们的陛下先抄了底。
　　“知道啦。”勇者却没察觉出诡异的气氛，她反手从肩后抽出半截对她来说太长了的佩剑，抿着嘴:“把这个，从姐姐的胸口插下去，就能……嗯……”
　　她毕竟年纪小，有些不常用的名字记不太清楚，一名女官提示道:“封印……”
　　勇者点点头，又把剑插回去:“就能封印姐姐了。”
　　小小的勇者说着还是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姐姐说只要在床上睡一觉就好了，明年冬天来的时候就会醒。但是睡太久会难受吧？”

　　女官们在心底弹冠相庆，她们国家每年冬天的时候王才会醒来，指定其余三个季节的主事者，制定发展的计划与政令，而在冬季结束时，她们就得召唤来勇者，将王重新封印，否则春天就不会来临。
　　王是会带来凛冽风雪的冰雪女王，她是冬的代言人。
　　“太好了，我还以为王要给这孩子造成童年阴影了。”一名侍女不小心说漏嘴，见小勇者没听到的样子，才拍拍胸口，吐了口气。封印的过程对王完全无害，但就视觉效果上来说……还挺像杀人的。
　　以前召唤来的勇者都是成年人还好，最差也是十几岁懂事的少年，只要讲明白就不会给他们造成什么压力。但这回不知怎么的召唤出来的是个六岁的孩子，这些日子一直吵吵嚷嚷的就是生怕封印仪式给孩子幼小的心灵上造成什么阴影。
　　不过现在看来，陛下不愧是陛下！既说清楚了事情，又不会让小孩子害怕！
　　侍女深深沉醉在自家陛下的英明睿智中。而勇者嚼着嘴里的水果块儿，仰脸看着高台。
　　下雪了。

　　封印仪式一向是最后的节目，在午夜举办，勇者下午时被哄着睡了一觉，勉强在午夜时分还能睁开眼睛，神智清醒地进行完一整套流程。
　　高台上是绸缎铺的地面，王躺在足足能躺下四五个人的大床上，穿着舒适的睡衣，笑盈盈地看着小小的勇者。
　　勇者提着剑，那把剑对她来说还是太长了，她费力地举过头顶——
　　在床上倒了个四脚朝天。
　　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怀着再愉快也不过的心情陷入了睡眠，啊，想想来年就见不到这个小女孩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的。
　　六岁的叶千浅在自己的房间睁开眼睛，妈妈已经来喊她起床了，她揉着眼睛对妈妈说:“我梦见了雪花。”
　　妈妈一边将她的窗帘拉开，露出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一边回答道:“那正好，今天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