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明月在望

49、你真卑鄙

　　赵大娘同我讲了许多道理，放到别人身上我是赞同的，可如果放到我身上，我还是不想同轩儿说话。轩儿的真心我当然看得到，可是他对我爹娘的侮辱也历历在目。我今后是作为轩儿的王后享受他的恩宠呢，还是作为爹娘的女儿跟他撕破脸？
　　芰儿高高兴兴地来找我了，她说：“大姐，大王要把我晋升为夫人，你说可好？”
　　好是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难免不会多想。
　　“大姐，我也气愤大王对爹娘那样，可咱们一介女流，上不得战场，干不了厮杀，能怎么样？大姐还能和大王怄气，我连这都不行。大王如果知道我和他怄气，估计直接把我怄到黄泉下面了。大王却不会这样对待大姐，因为大王在乎大姐，想把大姐捧到手心里。可如果大姐一直是块石头，大王还有必要继续暖着吗？你在行宫的时候我和大哥议过很多次这件事了，觉得对子姓最好的拯救方式就是大姐要稳坐王后宝座，这样大姐才可能为家族提供保护。你是没见大王中毒刚醒来时的样子，他一睁眼就询问大姐在哪里，然后就心急火燎地命人抬他去暴室，根本就不问为什么你会在哪里，也不问你到底有没有错。所以大哥叮嘱我，要把这些道理告诉你，让你不要只为自己使小性子，就忘了身后的大家族。”
　　我苦笑。
　　虽然我知道我身为子姓后代，自然负有保护家族的重任，但以前都觉得只是说说而已，我上面有嫡长子的大哥，下面还有二弟，数几数也轮不到我。现在，大哥是要把这重任托付给我吗？
　　芰儿临走前又对我说：“大王说了，我能不能册封为夫人就听大姐一句话。”
　　又是一年要过去了，秋风起了。这半年多来我没在宫里，等再见到时才惊觉，我春天种下的莲藕，现已姹紫嫣红开满了池塘。花儿哪里会通人性，它们并不在意我的苦恼，依然蓬蓬勃勃地擎着伞盖，高兴得很。
　　“女人啊，就像这花儿，有没有人赏它都是转眼就败。”
　　不用看，只凭声音我就知道是纽儿。
　　“我也觉得王兄有些过分，可是抛开你的母国不说，哪个君主不希望开疆拓土，王兄这么做，也只是常例而已。”
　　我承认纽儿说得对。
　　“王兄现在终于同意我嫁给王嫂的二弟了，”纽儿轻笑了一下继续说，“前提条件是要王嫂去同他提亲。王兄说，现在是我下嫁，只要王嫂张嘴，他就给王嫂外家这个恩典，而且再封王嫂的二弟为王爷。”
　　恩典，那他娶我也是我的恩典喽？
　　“我知道我这么要求很自私，可我这朵花正在盛开，不在最美丽的时候出嫁，马上就会凋谢。我是真的想嫁给王嫂的二弟，我一看见他的脸我就高兴；我一想起他就觉得生活的有意义。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我只能卑鄙地请求王嫂去同王兄张嘴。”纽儿有些羞愧地看着我。
　　我对纽儿摇头：“我不怪你，你没有错。”
　　是的，大家都没错，轩儿志在四方；芰儿需要名分；纽儿担心红颜易老；大哥想要振兴家族；我呢，是没有结果地继续怄气，还是既往不咎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我忽然想到，我设想了种种结果，就是没有设想轩儿休了我。也就是说，内心深处，我是知道轩儿喜欢我的，他是不会不要我的。万一轩儿休了我，我还有什么资本跟他怄气，我还谈什么既往不咎，我就等他以投毒罪把我砍头吧。
　　荷塘里丝竹声袅袅响起，真好听。伴随着这清音，轩儿出现了，他笑着问我：“想通了没有？”
　　我不看轩儿，只说一句：“真卑鄙。”
　　“莲儿，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么珍惜你，你低一下头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咱们夫妻之间，我又不会去告诉别人。至于其他人，她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哪里卑鄙了。”轩儿说得理直气壮。
　　也不能说你讲的没道理。
　　轩儿把脸凑到我眼前来：“那你就笑一个，你多少天都没对我笑了，我都要忘记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我一把把轩儿的脸推开：“一边儿去。”
　　轩儿大笑说：“好啊，你竟敢对君王大不敬，看我不把你打入冷宫。不过呢，我这个人一向心善，尤其是对你。鉴于你做出这个动作就是表示和我不见外了，所以我的心一软，还是宣布赦免你罢。哎，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还给你。”
　　什么？
　　轩儿把我领到他的寝殿，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他以前送给我的白玉莲花和那对木鸟。
　　“来，我给你把项链带上，”然后轩儿退后几步，自己端详了好一会儿，又用手指头点着我说：“听着，你是我的女人，这玉莲花一辈子都不许摘下来，要是再不听话，我可不饶你。”
　　我把手放到脖子上，故意逗他：“我偏要摘，我偏不戴。”
　　轩儿无可奈何：“你看你给我做的香囊，我一直戴着，你就不能学学样儿啊？”
　　我把手放下来，笑了：“逗你玩儿的。”
　　“你呀，就是仗着我宠你，才跟我捣乱。这对儿木鸟这次可要收好了啊，当初为了做它们，可是费了我好几个月的工夫呢。”轩儿故作严肃地继续说，“如果再到处乱扔，我定斩不饶。”
　　我把脖子伸给他：“斩吧，斩吧，现在给你好了。”
　　轩儿用手把我的头轻推开，笑着说：“又捣乱。”
　　告别轩儿，我回到椒房殿，把匣子交给旋花让她收好，又吩咐她把我在行宫做的那件深衣找出来。本来就是做给轩儿的，正好找出来给他穿。
　　“我猜大王穿上肯定说，只要是王后做的，怎么穿都合适，哪儿看着都漂亮。”旋花说。
　　就你话多。
　　宫娥来报，小娥求见。
　　旋花解释，因为小正的功劳，小娥已经被封为县君了，所以她来辞别，今后就和她哥哥一起住到司马府里去了。
　　这是一件好事啊，如果没有小正，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小娥没有伺候好王后，小娥惭愧。”小娥跪在地上流着泪说。
　　这是干嘛，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
　　我让旋花把小娥扶起来，对她说：“你做得很好。以后没事多到宫中走动走动，也来陪我说说话。”
　　“我会旳。”小娥哭得更伤心了。
　　小娥说，还有些体己话要和旋花说，于是她们两个着胳膊一路说着出去了。
　　等小娥走后，旋花来报：“真奇怪，找不到那件深衣了。”
　　我不以为意：“一定是你藏到哪里忘记了，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反正大王也不知道，只是可惜了我费的工夫。”
　　“那我回头再仔细找找。”旋花说。
　　随你，只是我的兴趣已经不在这件衣服上了。芰儿要升为夫人了，得庆贺庆贺；荣儿结婚，更是得大摆宴席；平时陪陪轩儿；得空再去瞧瞧爹娘。我现在忙死了，就连尚书的活儿我都不干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操心一件平常的衣裳。
　　好在我做什么不做什么，轩儿都不在意，他好像只在意一件事，就是我是不是还愿意理他。生活好像暂时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轩儿在朝堂上干嘛，我只知道光是这芰儿的册封，还有荣儿与纽儿的婚礼上的种种规矩就让我焦头烂额了。
　　好在有娘在身边，可以时时去请教这些宫廷礼仪。
　　不过我也不用直接去找娘，大嫂就是我和娘之间的纽带，大嫂进宫时带来了娘的嘱咐，走的时候再把我的疑惑带回家。我有时不好意思：净让大嫂跑腿了。大嫂笑笑：正好我们姑嫂可以常常见面，聊解寂寞。
　　轩儿有一次跟我谈论起大嫂，说她有英武之气，可惜是个女子。
　　那当然，大嫂的爹爹可是我们契国的太师，一位了不得的武将。
　　婚礼按期举行，荣儿把纽儿亲迎出宫，独自开府居住了。
　　等他们出了宫门，我拉轩儿站在宫中花园的假山之上继续眺望。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我娶媳妇儿。”轩儿噘嘴。
　　我硬抓着他胳膊不让他走。
　　怎么不好看？你瞧雪花扬扬洒洒从空中飘下来，迎亲和抬嫁妆的人流在苍茫大地上蜿蜒蠕动，这红配白的画面多么漂亮。这可是我作为王后在宫中独立操持的第一件大事，办得这么体面风光，我心里甚是得意。想想我从前除了玩乐，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现在这件，算不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呢？
　　轩儿刮我鼻子：“很漂亮，很有意义。可是这里风这么大，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得意吧。”
　　我不走，说：“我心里高兴，再看会儿。”
　　旋花也说：“长公主回去吧，风大，小心着了凉。”
　　我想想旋花一年三百六十六天地跟在我身后，也怪无聊的，于是对她说：“你也别跟着我了，放你一天假，到侯爷府去讨杯喜酒吃，也沾沾喜气。”
　　旋花答应着走了。
　　赵大娘说：“明日郡主回门，奴婢去看看宫里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她俩走了之后，我又在假山上站了一会儿。人流越来越短，红色渐渐消失，远处只剩了天地茫茫一色，只有近处还能看见点儿松树的绿模样。我眼瞧着赵大娘的身形走进厨房，消失不见了。
　　热闹没有了，这么冷的天儿，我也回房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