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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金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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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白哥救命啊……”穆平大声惨叫,便往康小白身后躲。康小白一扯他胳膊,低声道:“上树。”穆平反应速度极快,只听叶子一阵哗啦作响,人早不见了。
康小白稍错上一步,抬手握住了举着棍子一人的手腕,手下一用力,反手夺过棍子便同围上来的人周旋起来,头顶传来穆平的声音:“白哥,右后方。”
康小白毫不犹豫,棍子一撑原地起跳,竟从右后方几人头顶跃过。瞬间便从墙角拖出一个人来。他把那人挡在自己身前,一手持棒,一手绕过那人颈项掐住,低声说:“要命就让他们别过来。”
四爷的声音便颤颤地传出来:“后退,后退几步。”距离较近的几人微微后退了些许,远的几人却没动,十几双眼都看了过来。穆平突然又喊:“白哥,右手!”
康小白右膝弹起直撞四爷腰间,四爷只觉手腕巨痛,不由得松了手。手上那件东西便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啪的一声响。
穆平从树上扑下来,捡起那物看了看,笑道:“白哥,花口撸子,好东西啊。”康小白白他一眼,也不吭声。穆平举着那枪在四爷面前晃晃,道:“谢过四爷的见面礼,今天怕是要麻烦四爷跟我们走一遭了。”
晚上9点的承平商店早已灭了灯,只有屋檐上挂着两只白惨惨的灯笼,风一吹滴溜溜转着,露出隶书的承平二字。穆平轻车熟路绕过正门,在后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了,轻扣了三下门环,隔了一会儿,又扣了一下。
小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穆平笑道:“老爷子,又来打扰了。”门后那脸没有表情,只是略一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
四爷被蒙了眼,只觉一路跑得飞快,也不知此刻到了哪里。此刻他倚坐在一根柱子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屁股下面潮潮的像是稻草。他试着动了动手腕,疼得一咧嘴,无奈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二哥呢?”穆平蹲在他面前,转着那把勃朗宁M1910手枪,漫不经心地问道。
四爷还没开口,康小白便道:“死了。”
“白哥,你怎么知道?”穆平惊得跳了起来,“那我们忙这么半夜,绑这哈皮(傻子)回来弄撒。”
“猜的。”康小白眼皮都不抬一下:“四爷不是说,要送我们去见二哥吗?不过现在,恐怕要见二哥的是四爷自己了。”
“没错,二哥死了。”四爷竟笑了两声:“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我。”
穆平一脸嫌弃:“你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呢。你死不死我不管,那个小金铃,在你们手里吗?”
“你们是将军府的人。奇怪,将军府那小庙,供得起你们这两尊大佛?”四爷砸咂嘴,说罢还打了个哈欠。
穆平被他逗乐了:“四爷,这折腾半夜给您折腾困了?我们跟将军府没关系,就冲着那20万银元来的。赶紧说了,你那手还有得治。”
“小金铃不在我手上,你们来晚了。”四爷又打个哈欠,龇牙咧嘴的,还流了些口水出来。“那女娃娃是我一个伙计拐走的,拐回来才发现是将军小姐,没想伤她,只想要赎金。没想到当晚,二哥暴毙,女娃娃一早就被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穆平问。
“知不道,他们和二哥是单线联系,不过……”四爷冷笑一声:“二哥想撇下我单干,哪有那么容易,我要是提供了线索,你们拿什么交换。”
“嘿你这老头。”穆平鼻子里呲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这条老命不要了?”
康小白却突然出声:“说吧,二哥怎么死的。”
“好,只要你们保我一条命,我知道的就都告诉你们。”四爷扭着身子,额角冒出豆大的汗来。
“我尽力,能不能救你,看你自己命数。”康小白见他那副模样,满眼都是嫌弃。
“我信你,你能救我。”四爷吸吸鼻子,说:“你不是人吧。”
“这老头怎么说话呢嘿。”穆平上前就是一脚,还欲再踢,康小白搭上了他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别弄脏了鞋。”
“撒样人能长那一双黄眼睛,你要是救不了我,那就算我命中该绝吧。”四爷道:“二哥前几日就一直喊累,我们都是被花烟馆掏空了身子的,谁也没在意。昨天绑了那个小金铃,二哥还很高兴,说让伙计们嘴紧着点,不要让那边知道,得了钱,大伙都有份。结果昨晚,二哥在屋里吃烟土,突然咣当一声,喊他也不应。有伙计去看,大烟枪掉在地上,烟灯碎了一地,二哥已经没了。”
“怎么没的?”穆平追问。
“没见着,去叫人的伙计尿了裤子,说看到屋里闪绿光,是得罪黄仙了,当天晚上就收拾包裹逃了。二哥的身子也没人敢抬,就摊在床上。我哪信什么黄仙,一个人进屋看了,二哥面色都青了,解开衣服一看,全身都是血窟窿,一按就流脓,却没有血流出来……”四爷说着全身一抖,“你们……该不会是……黄仙?”
“不是。”康小白不欲多说,穆平却不乐意:“什么黄仙,你见过黄仙找上门绑人的?接着说。”
“我吓得逃了,临出门时鬼使神差一回头,看到二哥腰上似乎有个刺青。我也没敢细看,出了门直奔赤笼阁了。”四爷说着一顿,叹息道:“搂着柳叶儿才觉得又活了过来,没想到柳叶儿笑着说了句,四爷,您这腰上刺的个啥?”
话音未落,穆平一步跨过去,扯开腰带就掀起了四爷的褂子,叫到:“白哥,真有个刺青。”
康小白闻言走上前去,见那刺青约莫手掌大小,像是一棵植物,三片叶子后面隐约探出一个花骨朵来,油灯幽暗的光线下,微微发出些绿光。康小白略一迟疑,问道:“你看到这光了吗?”
“什么光?”穆平一愣,“这屋里除了油灯还有什么光?”
康小白微微思忖,片刻点了下头,说:“四爷,二哥死前,是否还发生过什么怪事。”
四爷已是哈欠连连,不时打上几个喷嚏,身子直抖。喘了半天气,才说:“就前几天,二哥说他见了鬼。半夜大伙睡得好好的,突然二哥在房里惨叫起来,伙计冲进房里看,二哥就在床上扑腾,嘴里还嘟嘟囔囔,说不是我把你们叫醒的,你们睡了几千年了,就安心睡吧,要讨命也去找别人。”四爷咽了口口水,接着说:“伙计一看多半瘾犯了,给点上烟枪,二哥吸了几口就睡了。一早我去问他,他只说做噩梦,一句也不肯多说。这算不算怪事。”
康小白道:“刺青,幻觉,我知道了。四爷,你的命我能救,看你的诚意。”说罢看向穆平,道:“烟土,拿出来。”
穆平翻了个白眼,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纸包,边拆边说:“白哥,你怎么知道我这有。”
“猜的,想你也不会只拿那5个银元。”康小白见穆平将那纸包塞到四爷鼻子底下,四爷颤抖着吸了两口气,伸出舌头想舔,便出声道:“说吧,线索。”
穆平手一缩,四爷舔了几下没舔到,只得说:“尚德巷13号,有一次我派伙计跟踪过,丢的孩子都在那里,那个小金铃多半也被带了去,进去的都要带请帖,我的伙计只跟到门口。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说话要算数。”
穆平看了眼康小白的脸色,一把收回了那纸包,原样包好揣入怀里,说:“少爷这里,可没有烟枪给你吃大烟土。”四爷脖子一伸,又哆嗦起来。
康小白冷冷道:“眼罩扯了,把他嘴堵上。一会儿叫起来,整个曦城都听得见。”穆平手脚麻利的照做,那眼罩却已被四爷的眼泪浸了个透湿。穆平呸了声,在四爷褂子一角擦净了手,这才起身跟着康小白一同走出屋去。
那开门的老人坐在院内一张石桌旁,见他二人出来,微微颔首。穆平笑道:“老爷子,麻烦了,这人恐怕还要在您这叨扰两天。”
老人也不答话,看向康小白。康小白一拱手,说:“朱老板,还要麻烦您帮忙接个骨。等这事儿了了,再上门酬谢。”
朱老板点点头,起身指了指那扇小门,自顾自进屋去了。
10点已过,曦城的多数街巷都空无一人,繁华的主街还过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普通人家却为了节约一点灯油早早睡下,一不小心,就会让家里多添一张吃饭的嘴。
康小白和穆平抄了条近路,脚步声在小巷子里荡起回音,破旧的石板路坑坑洼洼,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得巷子里的秋虫都噤了声。
穆平小声说:“白哥,你话就够少了,那个老狐狸,比你话还少。”康小白瞪他一眼,缓缓道:“对朱老板尊敬点儿,你知道他有多少年道行?”穆平吐吐舌头,笑道:“不就是老了点儿,再过个几百年,我也不怕他。”康小白哼了声,“几百年?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再过几千年都没用。你家里怎么敢放你在外面乱晃?”
穆平的声音就更低了些:“我家里就我一个,没人管我。再说了,我有白哥罩着呢。”
康小白听了心里一软,叹道:“我不过休个假,罩得了你多久?你该自己练好本事才对。”
穆平快上两步,紧跟在康小白身后,语气轻快了起来:“好,都听白哥的,回头多跟白哥学学。哎白哥,那老烟鬼身上的刺青,到底是啥玩意。”
康小白知道穆平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也不再劝,答道:“那是附芽子,一种小妖怪,按说也是不害人的。尾椎骨上的刺青,就是它寄生的地方,原是一颗种子,用人的贪欲养着,慢慢长大,花开之日便是成熟之时,种子散去,植物也就枯萎了。被寄生的人只会感觉精力不济,时常产生幻觉,却不致命。植物枯萎过后,休养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不致命?”穆平挑挑眉,“那个二哥,怎么死了。”
康小白道:“这是有人存了心要害他。我猜,多半是封了种子散出去的通道。种子无处可去,便在他体内四处冲撞,硬撞了出去,身上才留下了那些血窟窿。”
穆平啧了声,说:“现世报,来得真快。”康小白食指在唇边一竖,拉着他向路边挪了几步。几百米外,尚德巷13号的黑漆大门开了条缝,一人按着头顶的礼帽走了出来,不远处蹲着的几个人力车夫见了,一齐站起身张望。那礼帽站定了,招了招手,便有车夫拉了车小跑过来,扶着他上了车。
康小白拍拍穆平,示意他原地等候,自己跟了上去,片刻回来,递给穆平一张薄薄的卡片,说:“名帖。”
穆平伸手接了,卡片竟然有些份量,像是纯金的。不由笑道:“白哥,咱们就在这儿等一晚上,有多少金子,就收缴多少金子。”
康小白抬手拍了一下穆平的头,正色道:“二哥就是贪死的。”
穆平嘿嘿一笑,说:“就收缴这一张,行了吧。”说着摸了摸那名帖,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两眼。“嘿,这名帖上怎么没有字啊,上面刻了个啥?”
“夔纹。”康小白见黑漆大门里,又走出一人,说了声等着,便又跟了上去。
尚德巷13号门外,蹲坐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大红灯笼下,狮子眼中仿佛闪过一丝血红。穆平揣着两张纯金名帖,大步上前敲门,刚拍了一下,门便开了。
开门那人提了个灯笼,看不清面目,也不出声,只略一躬身,右手掌心向上,伸在二人面前。
穆平也一言不发,递上名帖。那人不接,拇指在名帖上夔纹处捻了捻,便转身径自去了。穆康二人对视一眼,抬腿跟上。黑漆大门在身后吱嘎一声关上了。
一路上无人出声,那人带他们在漆黑的园子里绕了半天,一抬头便见一座灯火通明的歇山顶建筑。那人躬了躬身,转身去了。
穆平凑到门前听了听,说:“白哥,里面人不少。”康小白点点头说:“进去。”
门一推开,便有穿着长衫的伙计迎了上来,口中道:“二位先生,玩啥咧?”
穆平环顾四周,见九开间的大屋之内,摆了不少木架子,放满了瓶瓶罐罐,也有些玉器,屋内有十几人转转看看,不时私语几句,心下有数,便面色一沉,道:“交了太多学费,这次请这位白先生,帮我掌掌眼。”
康小白笑了声,说:“陆少客气。”说着扫了眼屋内,叹口气,“这里的东西,怕入不了眼。我们今儿专门来看看那东西。”
伙计便笑,口中道:“陆爷,白爷,这边请。”
那大屋之后,竟别有洞天,伙计带他们穿过一条廊子,进了另一间堂屋。这堂屋只有五间大,没装电灯,四处摆着的烛台却也将屋子映得通明。屋子当中摆放着一尊佛像,穆平看清那神像左右两端摆着的东西,一声惊呼险些冲口而出。
康小白忙掩了他嘴,顺势在他肩膀拍了拍,声音中也带了三分惊讶:“这怕是商周时期的夔纹方尊,竟有两对?那尊中的……”
伙计笑着转身,两条眉毛快要挑到天上去,却故意压低了声音,“白先生好眼力,这可不是一般的铜器。我们曦城地下都是坟,可从没出过这样的明器。这可是……”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凑到穆康二人当中,咧着嘴道:“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