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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金铃(上) ...

  •   9月的曦城,空气里填满了桂花的香。窗外又响起了阿婆挎着篮子,沿街叫卖桂花糕的声音。

      曦城公立大学□□宿舍外面,种了两排桂花树。那空气,就甜得有些发腻,像树下捏着情书的女学生的嗓音,软绵绵的,让人耳朵发痒。

      阿嚏——康小白吸了吸鼻子,眼角瞄到树下那人转身离去,裙摆下露出的两抹雪白隐入黑暗中,逐渐看不见了,这才挺身关上了窗。

      人类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偏要用那么多时光沉溺于情情爱爱当中,求之不得,未免失望。康小白不懂,也不想懂。

      他叹了口气,吹灭了桌上那盏油灯。

      曦大□□宿舍装了电灯,康小白却嫌那灯光太亮。他早已习惯于黑暗当中视物,那盏油灯原也是不需要的,但他只想在这里安心度个假而已,不愿显得与周围的人不一样。

      黑暗中,康小白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皮盒子。盒子里早已没有饼干,却始终有种奶油的甜腻味道。他晃了晃盒子,把盒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倒在床上。

      那是一大堆银元。康小白伏在床上,认真地数了起来。

      单人宿舍没有装窗帘,月光下,看得到宿舍里有一双闪亮的黄色眼睛。

      “别数了,一共830块。”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康小白却恍若未觉,依旧一块一块的数着。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把银元又放进盒子里。

      “每天晚上数一次,银元也不会变多。”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儿戏谑。“你存那么多钱做什么,攒老婆本吗?”

      “什么事?”康小白也不回头,起身依旧把那盒子放回抽屉里,顺势往椅子上一摊。不知被多少屁股摩擦过的旧椅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呻_吟,硬撑着没有散架。

      “嘿!开窗开窗。”少年蹲坐在窗台上,敲了两下玻璃。“你一个老师,懂点儿待客之道成吗?”

      “不开窗你就不进来了?”康小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起身拉开窗户。“这可是4楼,能不能走门?”

      少年从窗缝中钻进来,双脚轻轻沾地,径直扑到了床上。他抓起康小白的枕头捏了几下揣进怀里,胸腔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穆平,脱鞋!”康小白皱了皱眉。

      穆平不情愿地将双脚伸出床沿,一双皮鞋擦得锃亮,金丝眼镜藏在压低的鸭舌帽下面,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白哥,你听说了没,又丢了一个孩子。这个月以来的第六个了。”

      康小白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可是曦威将军家的小姐,夫人发话了,找到小姐重赏。”穆平的声音急切起来:“白哥,我闻到了银元的味道。”

      康小白斜睨了穆平一眼,两片薄唇轻动:“每次都来找我,青霜门是没人了吗?”

      “白哥,你也知道那群老家伙每次要分多少。活儿我干,钱都是他们的。再说了,青霜门里,哪个比得上我白哥。”穆平双眼咕噜噜一转,笑起来:“他们只管驱邪捉妖冤人,哪会管娃娃死活。”

      “呵,你什么时候,在意娃娃死活了,还不是怕拿不到钱。”康小白冷笑一声:“老样子,一百……”

      “一百银元,没麻达(没问题)。”穆平咧嘴一笑。“白哥你好好休息,明天中午十一点,老孙家见。”

      “你请?”

      “我请。”穆平跳下床,翻出窗户,只听得桂花树叶一阵哗啦作响,人却已经不见了。

      康小白踏进老孙家的时候,店里已坐满了人。他环顾四周,穆平已从角落一张小桌前跳了起来,冲他挥手:“白哥,这边。”

      “你好歹也活了那么多年,能不能稳重点。”康小白走到桌前坐下,冲穆平翻了个白眼。穆平笑嘻嘻道:“白哥说什么呢,奴家芳龄二八,从不知稳重二字咋写。”说着推过一碗羊肉汤,掰下一块馍就要往碗里放,却被康小白拦住了。

      “洗手了吗?”康小白拿起一块馍掰着,问道:“那个小金铃,就是在这条街上丢的?”

      “没错,奶妈带她上街来,她闹着要吃桂花糕。买块糕的工夫,人就没了。”穆平埋头吃得呼噜作响,口齿不清地说:“将军府上派人找了一整晚也没找到,那奶妈什么也不知道,哭晕过去几回了。第二天一早在门口发现了一封信,要将军用20万银元换小姐。白哥,不是我说你,每次只要一百银元,你那老婆本要攒到啥时候。”

      “我又不是你,讨什么老婆?”康小白瞪他一眼。“用钱换回小姐就是了,他们找你做什么?”

      “谁知道20万银元换回的,是个活的小金铃,还是死的小金铃?”穆平一抹额角的汗,笑道:“何况这20万银元,给拍花子的赚,不如给我啊。”

      “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绕不开一个贪字。”康小白不满地摇头:“说吧,还查出什么来了。”

      这话穆平是听惯了的,也不以为意,笑道:“这月丢孩子的可不止这一回了,只有将军府上收到了勒索信。我看是一伙惯犯,娃绑回去了,才发现是口肥羊,其他孩子不知道被卖到了哪里。更奇怪的是,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竟然不去寻找,待会我们上门问问,怕是能打听到些什么。”

      话音未落,康小白嚯得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哎白哥,我还没吃完……”穆平哀叫一声,忙跟了上去。

      丢孩子那户人家,在曦城城西的一条小巷子住,这巷子离老孙家不算远,可七拐八拐的,远离了繁华的主道,好似来到了另一座城。甜腻的桂花香闻不见了,四周弥漫着一股屎尿味儿。偶有衣衫褴褛的孩童从歪斜的院门后向外窥探,对上他们的目光便隐入门后。不知何处传来女人的高声喝骂,像是说谁家婆娘偷人,嘶哑的声音撞在小巷子的墙上,激起无数老鸹的应和。

      穆平掩住鼻子,小心绕开脚下的污水,抱怨道:“早知道是这种地方,不该穿这双新鞋的。”

      康小白埋着头只顾走,浆洗得笔挺的□□制服有些肥,裤脚早在水坑中浸得湿透。他却好似没有知觉,在一扇紧闭的院门前停下脚步。

      “这家?”他问穆平,语气中却满是笃定。

      穆平抬头看了下门牌号,便上前拍门。半晌门内传来一声生硬的回应,随即便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头发乱作一团,眼角还有块淤青。她戒备地看向穆平,冷冷道:“找谁?”

      穆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晃了一下又揣了回去。他下巴一扬,语气当中带了几分倨傲:“警察。让你当家的出来说话。”

      妇人眼中就带了几分慌张。“他大(爸)没在……他是犯了什么事了?”

      “没在?”穆平冷哼一声。“他去哪了?”

      “他……厄知不道。”妇人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颤声说:“长官,这是弄撒咧。我们都是老实人……”

      “老实人?”穆平嘴角上扬,眼中却没有笑意。“老实人,那你跟我说说,你屋里的银元是咋回事?”

      “撒银元?”妇人说着就想关门。“厄么钱……”话音未落,院中传来咣当一声响,穆平还没来得及反应,康小白就推开门冲了进去。

      “你当家的不是没在?”穆平盯着那妇人:“刚刚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那是狗子……”妇人捏着衣角嗫嚅两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穆平也不再问,只走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哪里有什么狗子。见那妇人只顾哭,穆平撇撇嘴,自顾自扯了片菜叶子擦鞋。

      片刻,康小白揪着一个人的胳膊,从墙外翻了进来,一把将人摔到地上。穆平看了一眼那汉子,道:“说说吧,屋里的银元,还有你们丢的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没吭声,妇人却又嚎了起来:“不关厄滴事,都是他……他好狠的心哦,说女娃子养来没用,不如换点钱……”

      “亲生的娃也舍得卖,啧。”穆平用脚尖踢了下那妇人,问道:“卖给谁了?卖了多少?”

      “卖了……十个银元。”妇人抬起袖子擦了擦鼻子,穆平见了不由退了一步。“一个黄脸汉子把她带走了,他很瘦,右眼下面有颗痣,留着两撇小胡子,还,还拿着手杖,厄听到他们一起的人,叫他二哥……”

      康小白早掏出钢笔来,便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几笔,勾出一个人的轮廓,往那妇人面前一伸。穆平便道:“看看,是不是长这样?”

      妇人看了,点点头,还想再嚎,被穆平瞪了一眼,没嚎出声,却打了个嗝儿。那汉子趴在地上一声不吭,这会儿竟抽搐起来。康小白一把将他翻过来,见那汉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叹口气不去管他。

      “那个二哥,你们怎么认识的?”穆平又问。妇人垂着头道:“他吃大烟土,欠了钱,就在烟馆外面遇到了二哥,二哥说能帮他还钱……”

      “哪家烟馆?”康小白不想再看那伏在地上的大烟鬼,只想早些问完走人,那人一脸的欲望让他作呕。

      “好像叫……赤笼阁。”妇人话音刚落,康小白已经闪身出门。只听身后穆平大声道:“卖孩子的十个银元呢?拿出来!”

      “白哥,你可换身行头吧。”穆平掏出怀表扫了一眼,7点刚过,天色已暗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康小白那身□□制服,嘴里啧啧有声:“这哪像个大少爷啊,一身衣服穿一年,也不腻味。我说白哥,下次我给你裁身衣服,保准迷倒万千女学生。”

      “用那卖孩子的钱?免了。”康小白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又没坏,洗得干干净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换。

      “哎,这种不义之财,我不拿,也得全换了大烟土。”穆平不以为然。“那十个银元,已经换了五个银元的大烟土了。还剩这五个,就当找孩子的报酬了。赤笼阁到了,等会儿你可别瞎动手啊,看我眼色。”

      康小白略一点头,跟在穆平身后走了进去。几个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女招待早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哥哥弟弟叫得亲热。穆平看着缭绕的烟雾,心中厌烦,嘴上却甜甜地叫道:“几日不见,姐姐这生意好滴很么。”一个穿着牡丹旗袍,年龄稍大的杏眼女子便挽上了他的胳膊,边往里拉边说:“少爷可有日子没来了,妹妹们怪想的。”穆平一甩胳膊,佯作生气:“前几日才和二哥来了么,姐姐贵客多怕是忘了。”

      那女子作势要打自己的嘴,被穆平一抬手拦下了,便又笑道:“怎么敢忘了少爷,不是常和二哥一同来么,不过二哥这两日也没见着了。”

      “什么?”听到这句,穆平站下了,一摆手道:“不可能,我才约了二哥今晚见面,给他介绍个贵人。二哥今儿个不在?”

      “可不,往常天天来的,这两天却没见着。”说着一双杏眼看向康小白,笑道:“少爷不介绍一下这位贵人么。”

      穆平面色便冷了下来。“我今天定要找到二哥,讲好的货现在还没送到,他赔得起吗?他不来,我就砸了这店。”

      听了这话,那女子使个眼色,便有年纪小的女娃儿跑了进去,片刻便搀了个汉子出来。那汉子斜戴着瓜皮帽,一手还没放下烟枪,另一手搂着女娃儿的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着舌头问:“你找二哥做啥咧?”

      穆平凑上前去,闻到他身上烟土味、汗味和脂粉味混合的味道,不由得一阵作呕,强忍着在他耳边道:“二哥人呢?说好今晚聊聊那20万银元的事情……”

      那汉子一把推开女娃儿,烟枪也让女娃儿接了,一双鼠眼精光一闪,怀疑地看向穆康二人,口中道:“二位烧的哪路香?”

      穆平叹口气:“自己人,都叫我幺六。讲好今天的货还没送到,老爷让我找二哥问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汉子紧绷的背松懈下来,笑道:“道上朋友客气,叫我一声四爷,哪家订的货,怎么没听二哥说起。”

      “常听二哥提起四爷,今儿个总算见着了。”穆平也笑了,金丝眼镜闪着光。“我家老爷常说二哥做事稳妥,怕是不曾提过这口小羊,二哥人呢?”

      四爷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呵呵笑着说:“来来,我们借一步说话。”说着便迈步走出门去。康小白和穆平一左一右,跟着他几个转弯,走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巷子。

      巷子里黑灯瞎火,连天上的圆月都被密密匝匝的树枝遮住,露不出一丝光来。走着走着,四爷突然身影一晃,隐入黑暗之中。只听他咳了一声,便不知从何处,涌出十几个手拿短刀棍棒的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穆平看了康小白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心下有了底气,便朗声道:“四爷这是何意?”

      “小兔崽子诈你爷爷?”四爷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你们找二哥?今天晚上就送你们去见他。”话音未落,四周的人挥舞着棍棒就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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