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印雪》丝雨雾秋

4、4 *百里慕云*

　　山间，骤雨来得忽然，去得匆匆，只留灿灿阳光下，凝着露珠，晶莹的绿色；还有流连不肯离的我。
　　这山的颜色，山的气息，山的风雨变幻，山的云卷云舒，如若停下细看，总似一成不变；但若稍不留神，却是变化莫测。然这缤纷变幻，却又是统一的。愈是流连山间，我愈发深深的感觉，这山便好似一个生动活泼的人，承载着草木缤纷，导演着风霜雪雨。就如这场骤雨，虽难以预料，却满满都是这山的气味与脾气。
　　只不过，当我漫步回到那片田野，那里又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是对的，我们之间，还是网络聊天会更让彼此舒服吧。】
　　我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他的头像。却发现最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信息：
　　骤雨将至，你要不快些回去吧，被雨淋到着凉就不好了。——初霞印雪
　　我下意识瞅了眼仍是空无一格的信号，才发现这条信息是两个多小时前的，应该是我才跟他道别后不久。
　　【正因为知道要下雨，你才要我走的吗？】
　　若是高考前，我定会嗤然一笑，笑他不懂我却瞎操心。然而经历了高考后，父亲变脸似的批评，同学烂醉下的坦白，还有母亲生动的展示和语重心长的劝诫，此刻的我，却只觉心中一片温暖。
　　【不过虽然我会享受这雨中的沐浴，他大概却不会多么眷恋这片山林吧。】
　　想到这里，我才发现手机的信号竟突然蹦到了满格，紧接着是他的通话请求，而他的第一句话，却比手机信号的突然满格更令我惊讶。
　　“我非常喜欢这里，真的非常感谢你带我……呵呵，指给我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还有……你今天真的……真的很好，我很享受今天的见面。”
　　虽然我不知道他喜欢这里的哪里，亦更不知道他为何觉得今天的我“真的很好”，但我却听得出来他字字发自真心，字字透着初霞般的温暖。这种温暖，我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从别人身上感觉到了。
　　“我……我……”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孤独，每次出去踏青，都希望有个人陪我。只是每次出去，却总是试图说服自己——自己的孤独，其实无药可救，反倒不如独行，请来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来陪伴自己。”
　　他的话让我非常吃惊，这还是那个站在讲台中央，数千双眼睛焦点下的他吗？这还是那个每次走出讲堂，都会沐浴在如浪潮般的“我爱你”中的他吗？
　　【这还是那个不久前就在我对面，总是走神，几乎视我为无物，连一句礼貌的谢谢都没有对我说出的他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酸酸地道：“不是每次，都有无数人喊‘我爱你’吗？”
　　“她们说爱我，难说是真的爱我，至少不是我所希望的。你知道吗，同样的话，在不同的时候，在不同人的口中，意思也不尽相同，就像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嗯，那些说爱我的人，他们的爱，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懂；而我希望的爱，至少……至少要懂我吧。而我所知道的真正懂我的人，是不会对我冲口说‘我爱你’的。”
　　“呵呵，”他的笑声似在自嘲，“我的话逻辑有些乱，你大概没太听明白吧。”
　　我确实没有完全听懂，但他的话放在我自己身上，却也十分恰当。我不禁道：
　　“对不起，想必你也早就知道，当初那个在讲座的最后，大喊‘我喜欢你’的女孩，爱的也不是真正的你吧。”我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跟你见面后，我对你的感觉，反倒更加困惑了。不过现在，我倒不后悔当初对你大喊‘我喜欢你’了。因为至少，那给了我更多了解你的机会。”
　　【虽然或许真实的你，未必会如我想象中的那样美丽，但这种了解，却更让我充满希冀。】
　　我继续道：“哦，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不好的。”
　　或许换到其他任何人，都十分清楚这为什么不好，但究竟哪里不好，我却不是十分明白。
　　“没关系的。你有你的思考、追求和质疑，这本来就特别难得。至于你认为你曲解了‘我爱你’ 的意义，其实正如我说的，即便是再平常不过的词句，在不同人的心中，也可能有令人惊讶的不同。”
　　“至于我自己，”他接着道：“呵呵，你说你的‘喜欢’是在骗我，那我想我的另一个字骗你骗得更深得多吧，这下反倒是我更该不好意思了。”
　　【是了，我总觉着他的身上，仿佛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我两次见他，都似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就仿佛那只是他冷的一面。】
　　“你知道吗，我总觉的，这个现在和之前在网络上跟我聊天的你，似乎跟我在现实中见到的那个你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我也……我也不知道，就好像你们既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继续道：“大概是错觉吧，但我觉得这个跟我在网络上通话的你，更让我舒服。”
　　听到我的话，他长叹一声，似是顷刻间散尽了所有的愉悦与幽默。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怅然道：“慕云，你真聪明，如果我们能够真正认识彼此，那该多好？”
　　这让我更费解了，然而我虽然不解，却打心里赞同他刚才所说的话。彼此的无言中，等我再看手机时，他已经挂断了通话，而我的手机信号则又回到了零格。
　　【难道是我猜对了什么吗？其实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感觉，如果真要去猜的话，恐怕会越猜越错吧。】
　　虽知如此，但一路走出山林，踏上校园的街道，直到吃完晚饭，直到日暮西山，直到夜色下的路灯开始晃眼，我的心都难以平静，总是想要循着那被他夸做“你真聪明”的淡淡感觉，去寻求一个能让我明白的答案。然而一路想来，却让我愈发糊涂了。
　　傍晚，远离了晃眼路灯的湖心桥上，湖水格外平静。清冷的秋夜仿佛凝固，激不起一丝波澜。而我的心绪，却似那绝对平静的水面上，一根颤动的弦——即便是一丝振动，也足以在我心中激起凌乱的波纹，让我心乱如麻。我努力排遣，想要将自己的心还原成一片空白，却愈觉这夜色清冷，冷得让人害怕；亦愈发感觉，在我身后，好似一直有一双眼睛，默默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