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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百里慕云* ...

  •   再次回到南都大学,寝室楼前,日暮斜阳下的桂花已不若两天前清晨时那样金黄灿烂。那令我神清气爽的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无法驱散我身心哪怕一丝的疲倦。
      …………
      再次清醒,已是第二天凌晨,望着不知何时已经随手点亮的手机屏幕,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网络聊天软件上,那个熟悉的ID——初霞印雪。ID是灰的,除我外所有人的ID都是灰的。而三天前的聊天记录,亦不过只有寥寥五六行。更多的内容,则是语音聊天,没有聊天记录的。
      我下意识戴上耳机,把手落在手机屏幕上,想要打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曾几次问你,你始终婉拒了我真人见面的请求,然而我却总是不肯死心,用攒下的钱去了盛海……
      记得当初与他相识,是在一个非常小众的绘画艺术论坛。说是小众,其实更应该说是曲高和寡吧,至少我的室友在路过我身边时,都觉得那些作品,粗陋而不知所云。而我,却觉得它们虽然线条都颇为简单,却越看越耐看,越看越有深意。特别是“映雪”那位网友的作品。
      后来,我也尝试着作画,然而却总觉得自己的作品,似差着一股劲儿,没能画出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虽然如此,我在评论里却没积什么口德,特别是对“映雪”的作品。或许是因为他的作品太接近完美,而我又对完美太过期望了吧。
      其实,第一次评论之后,知道自己不留口德的我便从此只发私信评论,且每次评论都先自承自己的绘画水平其实远不如对方。论坛上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都很友好,然而对我的评论真正没有一点芥蒂的,反倒是那位“映雪”。甚至后来,他还主动加了我的网聊好友。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位当世几乎无人不知的网络天才——初霞印雪。
      初霞印雪,他告诉我,那是他现在的网名;而“映雪”,则是他以前的网名。他之所以在论坛上用“映雪”这个网名,便是因为‘初霞印雪’太过出名,反而没了它应有的意境。我想,这大概就像是一束画得太过丰满的鲜花,让人们往往只沉浸于其表面的美,而容易忽略了其脆弱,易逝等意境;如若线条画得太过简单,太想要突出意境,那这束鲜花,反倒难得其美,很难有让人呵护的冲动了。
      跟他交流作画,让我觉得很舒服。他给我的感觉,既睿智,又谦逊。对于我给他作品的建议,他几乎总是夸我很有想法:有时,他会耐心解释,阐明自己的用意;有时,他会表达感激,说我对他有所启发;又有时,他会与我探讨,共同追求那似遥不可及的至美。至于我自己的画作,他曾几次跟我说,我的画作从来都不是表意不够深刻,只是被经验的相对不足和绘画工具的不顺畅所限制了。后来,他还把他以前自制的电子绘画软件和工具寄给了我。只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在他的话中,那些绘画工具,他既引以为傲,仿佛它们都是他自制的;又充满了感激,仿佛它们又都是来自于别人的。
      从那以后,我便十分好奇,好奇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而我几次提出要跟他见面,他最后都推脱掉了。或许是我太过自恋,但我总感觉他也很想跟我见面,最后却总是迫于无奈,只能选择拒绝。
      其实,我本可以在很多新闻、直播、视频中看到他,但我一向觉得荧幕中的人并不真实,反倒不如我自己来想象。或许从那时开始,我便让自己的好奇,朝着一种错误得难以救药的方向,不断滋长,成了想象,成了幻想,成了如水晶般脆弱的唯美。
      …………
      嘀嘀嘀,一阵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已经点开的窗口上,突兀地飘出了一行字: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初霞印雪
      我见此,下意识打开了语音通话,道:
      “你怎么也没睡?”
      “哦,我作息时间有时候不太规律,我刚睡过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透着饱满的精神,亦如两天前刚站上讲台的他。
      “你呢,你也刚睡过?”
      我默然不答,他继续道:“听你声音好像不太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周末玩得太狠了,抓紧睡吧,如果实在觉得累,白天的课翘掉好了。”
      “没有,我也刚睡过。”这才是那个我认识的他,而不是那台上的高不可攀,那灯下的冷毅无情。
      想到这里,我接着道:“你两天前的科技峰会演讲,进行得怎么样?”
      “一切顺利吧,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走一个过场罢了。”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那天你是不是到会场了?”
      这时,他的声音似乎哑了,而我的眼里也凝出泪光。我那天,何止是到场了。然而我终究什么都没说,亦没有发出除鼻子抽动外的任何声音。
      “对不起,那天我身体不好。其实就在去年冬天,我……我受了风寒,生了场大病……唉,真是对不起……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特别害怕气闷。也不知怎得,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最是受不了。我……我每次演讲,几乎都是硬撑下来的……真太对不起了。”
      他的话,吞吞吐吐,夹杂着的三声对不起,一声比一声轻,然而落在心里,却似一声比一声重。
      他在骗我吗?他何须骗我,又何须装得这么真挚?无论如何,我宁愿相信,他的话全都是真心的吧,只是有他说不出,我也不能理解的苦衷。或许,这一切就像当年的高考,我总是一厢情愿的,把自己沉浸在那种不真实的,身在云端的臆想中罢了。
      【“百里天上云,你怎么不干脆叫‘百里云上飘’!”父亲那严厉愤怒的话似犹在耳边。】
      回过神来,我意识到他还在默默倾听,赶忙道:“没关系的,第一次去大盛海,也挺……挺开眼界的。”我竟吞吞吐吐起来。
      “哦?那你说说,盛海比起你们南都,有什么不一样?”
      “那真的挺不一样,南都的光,似阳光穿过在微风中摇摆的枝叶,是温暖而轻柔的;而盛海的光,却似夜色中楼宇和车灯的闪烁,是清冷和迅疾的。”
      我继续道:“都说盛海夜色如画,最是缤纷,然而我倒是觉得有些晃眼。”
      “这样啊,我……我其实也这么认为。整天待在大城市,心都乏了。”
      “你想换个地方转转吗?南都就挺好的。”
      见他默然不答,我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你如果真想透透新鲜空气,我可以带你去我们学校东边的碧花园。哦,那里不好,有些花已经开始凋谢了。”
      “花开花落,不是自然的常态吗?”
      “是的,但我总要在花开最灿烂的时候把它摘下;如果不能,便宁愿不见的好。”
      “哦?”他的语气透出些许惊讶,然后呵呵笑道:“你这样可有点自私,折了最灿烂的鲜花,却连残花都不留给后来的人鉴赏。”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折花!”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促,以至于显得无理,便继续解释道:“正因我不希望别人看到,那已不是最灿烂的花,我才要把花在最灿烂时摘落。嗯,我这种心态,你不太懂吧,没关系,我周围的人都不怎么懂的。”说着说着,我的话音从自信,到自嘲,最后竟有些失落。却听他颇为认真的回到:
      “没关系,我在认真听。”
      我惊喜道:“那你认同我的观点?”
      “我并不认同,我也并不不认同,我在认真听。”
      “哦,你知道吗,当人从一个特别好的状态,跌落到一个比较差的状态,往往是很难接受的。”我继续道:“就比如说我之前一直考100分,而我这次考了90分,便会特别失落。如果我早知自己这次会考90分,我倒宁愿装病不考。”
      说完,我不禁有些懊恼。这番道理,我确是说得太过曲解而又太过小家子气了。是不是照我这么说,今天以我并不怎么好的状态,根本就不应该跟人聊天,而应躺在床上睡大觉?这显然是不对的,却又一时想不到不对在哪里。
      “这样吗?那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考90分,因为下次,你以为会考90分的时候,你或许会考110分。”
      “是了,这世界,就是那么无常。”我不禁想到:【或许有一天,这个名满天下的人亦会变得一无所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你很讨厌无常吗?”
      这让我一时难以回答,我便随口反问道:“你相信无常吗?”
      “这……也挺让人讨厌的,”他的话音有些伤感,却忽然一转,道:“不过我相信。”他顿了一顿,而后续以更重语气:“深信不疑。”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道:“那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和我见面?”
      他似乎是在心里权衡了很长时间,这才喃喃道:“也许这次,我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了。”
      “那你答应了?”
      “噢,”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那你等我消息吧,我不知什么时候有空。但或早或晚,我们一定会见上一面。”说罢,他又似画蛇添足的加上一句“至少我非常期待我们的见面。”
      我本来想说【那我等你消息】,但终究是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下,更太过患得患失,话到嘴边竟生生咽了回去,只涩涩道:“好的,那我下了。”
      “再见。”
      摘下耳机时,我才发现,太阳已经初升,金黄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窗前我种的几盆茉莉的绿油油的枝叶上。几处新近修剪的残枝旁又有新的花蕾含苞待放,迎着朝阳的温暖,欲带张开眼睛,迎接明媚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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