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青山瑟瑟

7、本座重生了

　　1.魔尊重生了

　　朝歌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心死，是从失去听力开始的。

　　然后才是痛。
　　朝歌原先并不知道何为痛，他乃天生魔灵，一颗玲珑心接连天下魔灵之气。

　　修行数万载，从来都是他叫谁痛就叫谁痛，他让谁死就让谁死。
　　直到遇上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他爱了足足千年的女人。

　　追逐半生，终究是一场歧路。

　　朝歌顾不上擦拭眼角的血泪，木然盯着眼前不断张合的红唇。
　　就是这张嘴，为他吸取箭毒，为他驳辩骂名；也是这张嘴，为了另一个男人，哄着他心甘情愿挖出自己的魔灵之心。

　　朝歌动了动眼，视线艰涩从女人不断翕动的唇心移到唇角，再从她脸上彻底移开。

　　他想要离开，却扛不住逐渐脱力的身体。

　　他不想跪下，不想以这样狼狈的姿势结束自己的一生。
　　不想万万年后，偶然有人说起他魔尊朝歌的名字，愤言“抢地而死大快人心”。

　　他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往后挪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他免遭跪地，也是这一步，他滑下悬崖。

　　女人似乎想要伸手来抓他，却被人从旁半路拦截。
　　但朝歌辨得不是很明白。

　　过往千年，他因她知晓了何为生，如今又因她知晓了何为死，也算是有始有终。
　　一世劫也好，一场梦也罢，如今这张脸，他是一刻也不想再看。

　　衣角鬓发被崖底刮骨的罡风割得猎猎作响，可罡风再疼，也疼不过他胸口的断剑。

　　眼前悄然蔓上一层血雾，他知那是天际染血的残阳。

　　往年这个时辰，若无旁事他定然躺在闲云谷那棵与他同岁的桃花树上，嚼着不知何处搜来的野果。

　　这些最熟悉不过的场面，现在想起来却好似上辈子。
　　可不是上辈子吗？从遇上那女人的第一日起，往后闲云谷他便再也没回过。

　　若还有来生，他再不想染上名为相思的毒瘾，只想回到生他养他的闲云谷，与一谷绯月花相伴余生。

　　哦，他忘了。
　　魔灵之心已不在，他不会再有来生。

　　就算还有，又能有什么不同？
　　他生来无父无母，不懂手足之情，不通人伦亲疏，不知善恶好歹。没了魔灵之心，他也会痛，也会累，也会死，和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便是再来一世。
　　不过再历一回苦，再被人……骗一回心罢了。

　　他不愿再有来生。

　　血雾终于遮盖了所有视线。
　　朝歌闭上眼，等着被刮骨的罡风削成肉泥，却先等来一阵微弱的异响。

　　“滴——滴——滴——”
　　怪异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死物发出来的，越来越清晰。

　　下坠感还在，身上的疼痛却渐渐消失。

　　脑海里冒出一段陌生的传音，与冰冷的异响如出一辙：“您好，996心愿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虽然听不懂，但说的是人话。
　　可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这人定然不是在和他说话，许是传错了人罢。

　　“魔尊朝歌，心愿样本已采集。”
　　蓦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朝歌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声音还在继续：
　　“目标——回闲云谷种花。”
　　“系统状态：能量不足。”
　　“能量补给方式：996。”
　　“正在匹配新身份，请稍候。”

　　说话声就此停止，脑子里却没有因此静下来。
　　朝歌又听见熟悉的“滴滴”声，且比方才更为急切。

　　他终于起了一分好奇，眼皮撑出一丝细缝，想看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朦胧之间，只看见一片浓密的雾白，好似崖底的迷瘴，并不见人。

　　就在朝歌以为一切都是幻觉时，说话声竟然再次出现——

　　“新身份已锁定……明朝歌。”
　　“匹配成功，准备抽离——”

　　话音落下，坠落感戛然而止。
　　柔软的包裹感随之而来，他似乎被人盖上了被子。

　　耳旁的声音也渐渐从清晰变得嘈杂。
　　“咔哒。”机械的声音。
　　“咕噜咕噜……”是轱辘的声音？
　　“哒哒哒哒……”似乎是脚步声？
　　“张院长出来了！”急切的呐喊。

　　完全陌生的熟悉感。
　　他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

　　“张院长，情况怎么样？”
　　朝歌先是听见个沉稳的男声，焦急中难掩疲劳，年纪应该不小。

　　一个年轻少女也问了相似的话：“我哥情况怎么样？”
　　声线冷然不似寻常少女娇软，焦急之外尚余有两分克制，平日应不是情绪外露之人。

　　“院长啊……院长！我儿子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呜……”
　　这第三重便尖利得多，短短一句话饱含意外惊恐忐忑，末了还有些哽咽，饶是朝歌并无睁眼的余力，也被这最慌乱的女声惊得眉心一跳。

　　“没事了都结束了，病人我们是救回来了，但他现在身体很弱需要静养，作为家属一定要注意，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回答的是他们口中的院长，这个“院长”似乎与大夫是一个意思。

　　那病人又是谁？
　　朝歌隐约已经有了猜测。

　　“好！救回来就好！救回来……我不说话……”那女声说得着急，定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尽。
　　岂料下一刻就听扑通一声闷响，似膝盖扣跪在地，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方才说话的另外两人惊呼：“美溪！”
　　“妈！妈你醒醒！”

　　张院长：“我看看……只是昏睡，不是什么急症，睡一觉基本就没事了，但也要当心积劳成疾。”

　　“多谢张院长，辛苦。”
　　沉稳男人说到一半忽然调转了方向道：“明闲，你带你妈先回去休息，我和小果留在这儿等你哥清醒。”

　　“我不去。”
　　一行竟然还有个年轻男人，声线较寻常少年成熟，透着一股子不耐，“既然人没事我就先走了，队里还等着我训练。”

　　男人没有阻止，反而是那少女出声：“大哥刚脱离危险你就走，你有这么忙吗？”

　　“起码我来过，比他对我受伤不闻不问好多了。”
　　说话声渐渐飘远，离开的脚步声肆意却不扎耳，鞋子应当很轻便。

　　那男人开口打破沉默：“不好意思啊，这小子脾气臭，叫你们看笑话。”

　　张院长：“没事没事，病房不止一个床位，比不上明总家里方便，但休息调整还是勉强能用。”
　　“什么明总，我都退休好几年了……咱们还是先带他们回病房。”

　　说话间，朝歌察觉自己所在的床铺再次移动起来。
　　本来尚存的一丝侥幸也因为这番动静彻底消失——

　　他这是重生了？

　　【不算重生，但关系你重生的希望。】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突兀的回答，并非来自身边的某个方向，而是识海，且毫无感情，宛若傀儡。

　　这声音朝歌听过，就在崖底。
　　朝歌态度并不热络：“你是谁？为何救本座？”

　　【祈愿者朝歌，这里是996心愿系统，关于你现在的情况本系统只说一遍，错漏不予补充。】
　　声音大了些许，似乎对朝歌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生气。

　　【魔尊朝歌已死，你现在是闲云城首富明家长子，国庆控股集团的董事长明朝歌。】

　　朝歌听不懂这些：“既然本座死了又为何成了此人？”

　　【他死了，你也死了，而你们恰好对位，我又恰好听见你的祈愿。
　　咱们各取所需，系统需要能量，而你想回家种田养花……】

　　朝歌打断：“谁说本座想种田？自作多情。送本座回去继续落崖。”
　　拒绝不只是因为警惕，更是因为已然没有这等闲心。

　　【你刚祈愿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我都听见了！我做过近万次任务，从来没有搞错过心愿，这是系统存在的意义……】
　　很笃定的辩解。

　　朝歌打断：“因为你没听完。”

　　床铺很快停下，应当是抵达所谓的病房，周身噪杂的声音随着关门声消退，他感觉到一股暖意在全身雀跃。

　　房间里的阳光一定很好。

　　【……我不管，你已经成了我的第10000个祈愿者，任务已立项，我负责让你回去重生，你负责搞钱给我赚能量，没有别的选择。】

　　朝歌：“本座可以选择再死一次。”
　　【……】
　　【手册里没写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啊……】隐约听见对方在自言自语。

　　原本朝歌还以为此系统是什么死物，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朝歌耐心告罄：“还在磨蹭什么？动手啊。”

　　良久的沉默过后。
　　【这不是祈愿的内容，我做不到。】
　　朝歌：“你可以改。”

　　【能改我还废什么话？你先别想着死，咱们回到初心不好吗？你就凑合完成任务回去再活一辈子，也不亏嘛……】
　　已经不如一开始有底气。

　　“这是你的事，和本座没关系。”

　　【怎么和你没关系？】
　　都能听出慌张了。
　　【我的服务期原本都要到期了，临时接到你的祈愿匆忙逃出来，耗尽最后的能量和你绑定，结果发生这种误会，总得解决才好啊。要么省点事儿你不改祈愿，合作一场，要么你解除绑定，我去找下一个，你错失良机。你自己选吧。】

　　朝歌毫不犹豫：“解除绑定，你去找下一个。】

　　【你……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如何解除？”朝歌置若罔闻。

　　【……凡契约皆有契号，无论取消还是完成，都得抹去契号。
　　契号消失后，若交易没有完成，祈愿者自动被抹去，正好合你意。】

　　朝歌抓住关键：“本座的契号在哪儿？”

　　【你死于剑伤，契号自然是你胸口的断剑。】
　　“断剑？”

　　【我的意思是……害死你的那把剑跟过来了，就插在你胸口上！】

　　朝歌下意识伸手去探，却只摸到一处空荡。
　　及此留意到逐渐恢复的体力，慢慢睁开双眼。

　　迎面白光刺眼，来回张合缓了许久他才适应。

　　待视线恢复清明，却不去寻剑，倒先被周遭全然陌生的布景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