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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生(上) ...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少女身姿在清澈流水的冲溅中尽显窈窕,娇俏动人的歌乐盘桓山间,久久萦绕。

      卫宋,佑州东南魏家村。

      暮春四月,清水河边歌声潺潺,是县主庄子上的舀女又来浣衣了。

      佑州虽地处僻静的东南边境,偏居在此的皇室贵戚可有不少。说起来,还是早些年的京城血案太过震惊,稍微有些权势的皇亲皆自危不已,纷纷落居封地。

      魏家村幽闭数百年,终于迎来个有名姓的人物,自然全村的人都沾了不少光。离得再远,那也是有封赐食邑的县主,庄子上的人手不得从村子里挑一些去?

      此时的魏春生,便是被庄子上的大管事派来清水泉里头取水的。要去山上头的泉眼,非得经过下边的清水河不可,这才有了开头看见的这一幕。

      魏春生看惯了这样的场面,这些舀女也都是县主府上的,平日照面不少彼此之间大多熟悉,因此他也没有刻意避讳。挑着木桶从清浅的溪水面上踏石而过,脚下的迅疾丝毫不受肩上的木桶耽误。

      “快看快看!春生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不似凡人的魏家小子?”

      “我说过的魏家小子可海了去了,不知姐姐指的谁?”

      “啊呀呀当真标志啊!这颜色怕是连主家少爷也得比下去几分!”

      “脸值几个钱?妹妹不如往他腿上瞧瞧!”

      “呔!你这骚浪蹄子……”

      春生不知今日这群姐姐怎么回事,先是唱起了不知名的乐曲,这会儿又笑作了一团。落地之后不免好奇望过去一眼,这一看倒叫她们笑得更狠了。

      “哈哈哈,春生啊,魏七那小子又使唤你挑水呢?”说这话的春生认得,是县主娘娘外院的惜秋姐姐,性子很是直爽。

      “惜秋姐姐误会了,是大管事唤我来的。”

      “你休要替那浑小子说话,他最是见不得有人比他受待见,你前几日在蹴球场上出尽了风头,他心里可记恨着呢!”另一位姐姐也附和道。

      “这回真是大管事叫我来的……”魏七这人春生知道,嘴上确实厉害些,不过谁叫他嘴笨,论不过魏七倒也不能怪谁。

      “方才姐姐们唱的曲儿你可听见了?你觉得好听吗?”惜秋显然不信。

      春生没念过书,自然不知道她们唱的什么词:“虽然不晓得这曲儿有什么深意,不过这样好听的调春生倒是头一回听。”

      “哈哈哈哈哈!”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惜秋笑够了终于解释:“那是自然,这可是二小姐自己谱的曲儿,哪能是茶酒馆寻常女伎能比的!”

      春生听过也就笑笑,不再多言,道了别脚下愈发快了,很快就消失在喧闹的岸边。至于他走后身后的那群女人如何笑他,他也顾不上了。

      *

      “春生,大管事叫你回来去前院寻他!”春生刚归了木桶,就见大哥从后厨探出个头来。

      “好的大哥,我这就去。”春生想着该是给他蹴球的标头,前几日庄子来了贵人,这标头就一直拖着,今日若真得了许多赏银,得先给阿娘置一身新衣才好。

      心里想着前几日去镇上留意的款式,眼睛一时没看路正在门口与一个人撞在一起。

      “哎哟!”是魏七。

      “七哥!你没事吧,我……我一时大意了。”

      “魏春生你怎么回事儿!走路不看路长眼睛干什么用的?给爷撞出个好歹改天挖了你的狗眼信不信!”魏七揉着额角,一个劲儿喊疼。

      春生也不是故意的,这会儿见了他的反应实在有些无措:“我去叫文大夫给你看看吧,我确实没用力。”

      “站住!叫什么大夫?”见春生要走,魏七又不痛了:“干什么去?”

      “给你叫大夫啊。”不是喊疼?

      “我问你原本是要干什么去?”

      “啊,是大管事找我,蹴球的赏银拖了几日,今日正好拿回来。”春生说完见魏七脸色阴沉,以为他还没好:“七哥你放心,我晚些时候定请你喝张老橐!”张老橐是村子里唯一一家酿酒的,春生虽不喝,却时常听前院的护卫提起。

      “那水米酒有何意思?得是探春楼的千日醉才行!”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着脚下生风眨眼便转出膳房。

      *

      京城,太宰府。

      此时刚刚下朝,左相太宰张修唤了中书省的几位同僚过府议事。说是下朝,其实与与相府里的商议无甚区别,只因,当朝天子已整整六日无有上朝了。

      “六日了,这六日禁城里的笙歌都要传到豳州去了!”说这话的是少宰陈玄,还未进门,他的扼腕痛惜便传到了张修耳里。

      “玄理慎言。”枢密使刘启落后两步。

      “慎言慎言,羌人都打到洼州南边了还叫我如何慎言!”

      张修示意护卫下去,抬手放下了墨笔:“少宰的火气先放一放,我请二位过来也正是商议此事。”

      “商议?卫宋天子一日不出,这出兵的打算就一日无影!太宰大人还不如说说新得了什么书画来得痛快。”

      “你还是喝口茶冷静冷静,”张修不再理他,问起了刘启:“他方才可召见你了?”

      刘启摇摇头叹了口气:“一早便收到急报,羌人已过了嘉庸关,开渐府危矣,陛下若再不出兵,不出三月……”

      “不出三月,卫宋将亡。”张修接过话头。

      陈玄听了这话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愈加哀痛:“若是先太子还在,何至于成了今日的局面?早当年先帝也说过,岑王内荏,不堪大位!你们看看,今上哪有半点儿君王该有的厉色?国之将亡,恨不能已啊……”

      若是换做前几日,张修听了这话定要斥一句大逆不道,可今日,他却说不出口了。因为,陈玄并没有说错。

      “凌王骁勇果决,智谋双全,乃先帝意之所归,否则也不会早早立了他做太子,怪只怪,树大招风叫旁人看了眼红……”

      “够了,天家之事我等奴才岂能妄议?”张修瞥了刘启一眼:“当务之急还是商议个御敌之法出来。”

      “陛下主和,是铁了心不想与羌人撕破脸,继续斡旋也无多少余地,虎符不出,便只能另寻他法了。”刘启道。

      “说说看。”

      “征私兵。”

      “荒唐!”张修第一个不同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休想打这个主意!”

      “征兵是死,不征也是死,为何不争一争?张修,你已经迂腐了一回,如今的惨剧便是你的报应,你还要再迂腐一回吗?”刘启一脸肃穆,是铁了心造反。

      “玄理,你也这么想?”张修脸上闪过些许挣扎。

      陈玄定定与刘启对视了一眼:“这本就是我的意思,不管你答不答应,这反,我陈玄造定了!”

      此话掷地有声,叫张修脑中直嗡嗡作响。半晌,他才抬起头来,嘶声道:“今上无后,此后卫宋大统又该谁来担?”

      陈玄上前一步:“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先太子当年被诛之时,府中尚有一幼子。因是太子妃当日新生,宫中便未得到消息!”

      “他还活着?”

      “叫乳娘带到南边去了,这些年藏得好好的。”

      张修闻言霎时激动不已:“有这事你为何不早说?他在哪儿?如今是何模样?可能堪大任?”

      “太宰这是答应了?”陈玄笑道。

      “征!立刻征!我亲自去!”今上既然执意不出,便叫他永远藏在禁京里罢了。

      *

      魏家村。

      “大管事,您找我?”春生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过来。”李曲收了账簿,对着门口的少年招了招手:“魏春生?”

      “是。”

      “啧啧,”李曲上下打量了春生几眼:“那日蹴球场上就见你身手不凡,今日一看果然很是英武!”

      “大管事谬赞了……”春生少有被人夸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

      “你多大了?”

      “下个月就当十六了。”

      李曲见他老实本分笑意愈发深刻:“你可有意卫护主子周全?”

      春生闻言反应了一瞬:“我,我不正在外院看着呢吗?”

      “我说的不是伙夫杂役,是护卫。”李曲耐心解释:“庄子上这几日来了两位主子你可知晓?”

      “听魏七哥说过。”春生点头。

      “你叫大少爷二小姐看上了,想讨了你去城里当官呢!”

      “去城里?是要离开魏家村的意思?我娘和大哥也去吗?”春生瞬间睁大了眼。

      “是央你去当官做事,带着你娘算怎么回事?你且安心去吧,你家里的事……”

      “我不去!”不待听完,春生一口拒绝。

      “你先别急着推拒,反正少爷离开还有一段日子,这些天你就在先在他们身前伺候着,工钱翻倍。”

      原本已经打算走了的春生听见最后一句忍不住停下脚:“当真?”

      “当真。”

      “那蹴球的标头您可还会给?”我还等着这钱给阿娘和大哥置衣裳呢。

      “给!给!”

      *

      “采薇?采薇?”

      庄子后山的杏林中,临池的毓雅亭里立了两个华服男女。其中男子约莫十七八岁,正与倚栏岀神的紫衣少女说话。

      “嗯?兄长怎么了?”唤做采薇的少女终于回神,却在下一刻得了兄长的取笑:“啊呀,吾家有女初长成,竟是晓得对池怀思了!”

      “兄长!”采薇叫他看破心思,不禁羞恼,却也没有否认:“那人,今日真会来?”

      “你啊就放心好了,能入县主府里当差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他定然……”

      少年这话还没落地,就听见亭外传来李管事的声音:“禀大少爷二小姐,魏春生今日不来了!”

      “什么?”他还真敢?

      “说是要去参军呢!”

      “参军?什么时候?”二小姐采薇闻言立时往前奔了两步。

      “征兵的告示昨日就传遍了村里,这会儿那孩子怕是正在收拾行囊呢……哎?二小姐!二小姐……”

      “罢了,随她去吧。”

      *

      魏家。

      “阿娘,您千万别再哭了,儿子心里难受。”春生将阿娘揽在怀里,耐心替她拭泪。

      “你说你,娘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非得去战场上送死?”

      “阿娘!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有什么不好?说不得还能给阿娘挣个诰命呢!”

      “谁稀罕你用命换回来的诰命!”

      “可那里正银钱都给了,儿子不好不去的。”

      “那就退回去!你瞧瞧你大哥,他怎不吵着要去?”春生大哥冬生听了这话,也附和道:“娘,咱家可有两个男丁,春生不去我大多也是要去的,现在说去还有银钱拿呢……”

      “你个蠢货还不住嘴!”魏刘氏惯是被这大儿子气,这会儿手里的帕子已经砸了出去。

      她也知晓如今的情势,两个儿子能留一个已是极限,若是换了老大这个蠢货,等着他的只能是个死字。老|二便不同了,他机灵,聪慧,打小身手就好,若换做他去,说不得还有几分生机,可终究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正在魏刘氏痛心蹙额之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魏春生!魏春生你给我出来!”

      “谁啊?”春生闻声出门,抬眼就见一个不认识的少女怒气冲冲奔着自己而来:“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

      “你为什么没来?你知不知道我!我……”采薇想说我等了你许久,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春生隐约猜到她的身份:“你是,二小姐?”

      “为什么宁愿去参军也不愿意来找我?”采薇正色问道。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春生有些着急地解释:“保家卫国当是卫宋男儿的本分,我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卫宋男儿,如今边境危难,我自然是要去的!”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

      “你……果真这么想?”采薇为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所震动。

      “春生不敢欺瞒二小姐。”

      采薇沉吟不语,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半晌终于抬头:“好!那我林采薇便等着你回来!”

      “什……什么?”春生颇有些不解,他去不去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说着,少女一个转身,原地便只留下几缕香风。

      “春生,你认得二小姐?”冬生也不知何时出来的。

      “不认得,”春生摇摇头,“我今日才晓得有这个人。”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厨房,丝毫不曾将采薇的话放在心里。

      到了晚些时候,春生打完拳正要回房休息,却忽然察觉脚边一震,是有人从院外丟进来的石块。

      “魏春生,是我!”少女轻柔的嗓音袭袭而入,春生心里陡然一痒。

      “你怎么又来了?”小心翼翼打开院门,就见二小姐站在门外,她身后还仿佛藏了什么东西。

      “我……我有东西给你。”采薇明眸微垂,颊上的羞赧叫卷翘的长睫掩去。

      “嗯?”春生回过神来:“二小姐有东西给我?”

      “喏!”她掏出个蓝色的荷包来:“我下午才绣的,你不许嫌弃!”

      春生不懂男女之事,却也不是个傻的,他曾听魏七说过,女子的荷包是不轻易送人的。若是要送,那也只能送给心仪的男子。

      心仪的男子?我吗?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来,春生便被烫了一跳,连带着嘴上也不清楚:“荷包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不能送给别人……”

      “噗嗤!”采薇见他比自己还要羞怯,心中霎时安定下来:“我不送给别人,我只送给你。拿着!”说着抬起春生的手,将荷包一把塞了过去,而后眼波流转,跺脚转身离去。

      *

      春生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半晌,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荷包岀神。二小姐说是匆忙绣的,他哪里看得出来?只觉得上头绣的一丛野豌豆栩栩如生,如今路边上的野豌豆正是抽蕾的时候,这花样倒是应景。

      可她为什么会绣这样一幅景给他呢?她说心悦他是真的吗?她说的等他是那个意思吗?啊,还真是……叫人不知所措啊……

      这样想着,春生终于握着荷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春生?”

      “嗯?二小姐?”

      “叫我采薇。”

      “采薇,你怎么还没走?”

      “我来跟你告别啊!”

      “告别?不是已经告过了吗?你还给了我一个……唔!”

      “傻子,我说的告别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你!你咬我嘴做什么?”

      “我就要咬你!我不仅咬你的嘴,还要咬遍你其他地方!”

      “你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还真咬?”

      “对啊,我还骗你不成?是男人你也咬回来啊!”

      “咬就咬!你待会儿可别喊疼!”

      ……

      是梦啊,那便多做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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