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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世(上) ...

  •   十五这一世又是个和尚。

      可惜,是个没有落发的和尚。

      为什么要说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身僧服穿着十分安心。

      繁星升空,宫灯尽燃,守城的侍卫望着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岿然不动,盛夏之夜燥热依然。

      剪亮灯芯,添置香料,待卧香炉里升腾起浸染神魂的檀香,才放下手里的经书,执起桌上的的细笔,略一沉吟,取了青砚里的绿松石汁,继续未完成的画作。每画一笔,便念一句经文。

      他本是槐江山上东拂寺里的一个寄养弟子。家中行十五,进寺时并未有大名,教养师兄便唤他十五。

      出家是他自己的想法。家中兄弟繁多,食不果腹,又逢连年战乱,十五便自请出家。众人只道他因此逃过征兵保得一命,却不知这是他自五岁第一次上山进庙就有的想法。

      他生年十九,还有一年便满了二十,届时,受了比丘戒正式落发,便是寺里正经的比丘。

      虽然入寺不算早,但他的佛法造诣却比很多人深厚,被誉为“天生佛子”,深得众位禅师喜爱。他手抄的经书,开光的法器,便是千里迢迢也有人来求。

      渐渐的,这座深山里的寺庙被人们广为推崇,即使远在禁城里的贵人也差人来请。

      他原本以为这次也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求一份佛经一件法器,不料,贵人却是让他做一幅图,一副美人图。

      说是人也不尽然,因为没有哪个人在盛年之时就眉发全白的,更何况左眼还是银色。一身蓝紫色绡衣是由上好的青金石研染上色,灵动飘逸仙气缈缈。

      十五这会儿正用松绿在勾染画中人的发带。画中人席地而坐,一根明绿轻盈的发带随意束起及地的长发,隐约可见一只娇嫩的裸足隐匿其中。窗外正是深秋,一树红叶从窗柩破窗而入,娇艳欲滴。似是不愿被红叶所衬,画中美人幻出一枚水镜,顾镜自赏。镜中之人眉间朱砂一点,堪称绝色,眼瞳一黑一白平白增添些许诡秘。

      白,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银料,不是没有试过银粉,只是银粉易锈,以砗磲粉饰又失了光泽,画出的眼睛定是无甚灵气。

      十五搁下笔,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

      连年征战,国祚凋敝,流民万千。但今上是个尚武的草原汉子,未将南方诸国纳入版图之前是决计不会放弃征战。只是兵力不济也是事实。

      于是,这位好战之神开始打起了僧人的主意。氐人国信奉佛教由来已久,举国上下佛寺僧人不计其数,他们备受信民爱戴,享有自用田产,不纳苛税不征召入伍。

      早在今上南下之前,就已经表现出对僧人的不喜,捧抬道统,坑杀佛儒。

      出发之前,静云禅师特意交代过十五,不可多言,不可多事。十五一心向佛,虽不知其缘由,却也点头称是。

      ***

      “和尚,快些出来,陛下宣见你。”门外传来侍卫的拍门声。

      十五从定中醒来,理了理僧袍,略加收拾便带着画卷随人而去。

      甫一进殿,十五就突感杀戮之气扑面而来,与上次相比竟是浓重许多,而距上次宣见也不过短短十天。

      “见过陛下。”十五合十一礼。

      格日塔大马金刀坐于上首龙椅,十分不耐地挥斥侍卫将十五手里的图呈上来。

      画卷展开,只见一青衣美人栩栩如生,片刻之后,听得格日塔浑厚的嗓音响彻大殿:“好!好啊,这正是我要的青姬图!”

      待他看清画中人的眼睛,却又立时责问起十五:“这眼睛怎么没画?”

      十五回到:“银粉材质过于轻浮,不可用。”

      “放屁!”格日塔愤而起身:“你们和尚除了念经知道什么好歹?这银粉是我让人寻的绝顶宝银精心研磨,经人血浸泡,泛有宝光。怎么就不能用了?”

      十五又是一礼,并未多言。

      格日塔气得一脚踹翻了身旁的侍卫,三两步跨到殿中,威胁道:“我说能用你就得用,今日若是完不成此画,你们东拂寺一个和尚都别想活!”

      “带下去!”

      ***

      是夜,十五临窗而立,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若是月光清辉可以拿来入画,想来正是合适。

      唧唧——

      循声低下头,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趴了只白毛狐狸,皎皎月光,一双银瞳宛若星辰。

      “你从何处而来?”

      狐狸并未回答,而是一跃跳到了十五肩上,轻嗅两下,仿佛在打量身前之人。

      十五伸手抚了抚它的毛发:“这里危险,你若是听得懂人话就早些离开。”

      狐狸似懂非懂,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这双眼睛甚是好看,若是被格日塔瞧见了必然是要挖下来的。”

      见狐狸并未答话,十五摇头轻笑,还真指望个狐狸说什么人话。

      将它放到一旁,十五最终还是执起笔,沾了沾银水。略一停顿,抬眼看了看小狐狸的银瞳,下笔勾勒。

      ***

      画作既成,十五也自当回去东拂寺。

      临走之前最后一次去见格日塔。格日塔得偿所愿,心情远比往日顺畅,居然真的信守承诺遣人送十五回去。

      “东拂寺献画有功,只要今后好好念经不要多管闲事,我便不会找你们麻烦。”格日塔说完便不耐地挥挥手。

      十五看了一眼桌上的画,早已经镶裱得当。又看了眼戾气缠身的格日塔,说到:“陛下可是要继续攻打南泽?”

      “什么?”格日塔从画中抬起头来,见十五仍然立于身前,皱眉问到:“你怎么还没走?”

      “陛下,南泽气数未尽还是趁早收兵为上。”十五掐着佛珠直视格日塔,见他面色陡变也并未停住:“若执意南下,真龙之气衰竭,陛下必会死于乱箭之下。”

      说完十五也不待格日塔反应,合十一礼,转身离去。

      ***

      回到寺里,便是像往常一样修佛讲经。

      一日回到禅室,却见平日修行的蒲团上卧了一团毛茸茸的白团子,近看之下,居然是之前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狐狸。也不知怎的跑到千里迢迢的东拂寺来了。

      如此,十五之后无论是给香客还是众弟子讲经,膝上都卧着一只白色狐狸。时而瞌睡,时而望着讲经的十五,摇头晃脑,仿佛有所体悟。

      众人皆言,十五师傅佛学渊博,连动物也可感化。十五看着蒲团上与线团绕成一团的小狐狸,一笑置之。

      年关已近,却听闻格日塔调兵十万,毅然决定完成自己攻破南泽的野心。

      十五望着山脚下银装素裹层峦叠嶂,久久不语。

      “十五,心中可是不静?”师父静云禅师不知何时站到了十五身后。

      “弟子愚钝,若持清水十碗而渴水之人百余,舍是不舍?”十五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静云禅师半晌不语,而后并未回答十五的问题,反问到:“你可知道,自己与旁人有何不同?”

      “弟子得真佛缘法,生而具天眼与佛眼,能看破业障,预见因果。”

      静云闻言摇摇头:“缘如冰,握之则化。你有此造化,是缘,也是冰。”

      十五一直觉得,自己幸而窥得一二分业力,便是要将此造化分与世人的。就好比自己得了一桶水,分人一碗而留下大半,这难道是自己要追求的息慈与分幸吗?相对的,若只有一碗水而要喝的人很多,难道因为不够就不给了吗?

      听得此言,十五心中大震,待要谢过师父,一抬眼却发现师傅早已经不在原地了。

      ***

      过了年关,十五便满了二十,可以受戒了。

      这天大早,寺里所有的僧侣都聚集到训诫室里观礼。由静云禅师作为依止师为十五授比丘戒。

      只见十五赤足而来,右膝及地,偏露右肩,合掌乞众羯磨。

      “大姊僧听,我比丘尼静云,今从僧乞度人授具足戒。愿僧与我度人授具足戒……”静云口述羯磨文,如是三遍方动手替十五剃发。

      每剃一缕发,监寺便念一句戒文。

      “今欲成佛功德,始以何志?先习五戒十善,即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香炉青烟袅袅,耳旁的羯文掷地有如洪钟,众弟子皆有所感悟,席地坐而诵经。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飞进一道白色光影,眨眼之间,便夺过静云手上的剃刀。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与十五日夜相伴的那只狐狸。

      只是现在在它已没有了往日的温顺,一双银瞳隐隐泛红,伏地低嚎,颈毛直立。剃刀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十五听见响动直起身呵斥:“青姬,休得无礼。”

      而小狐狸置若罔闻,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迎面向静云禅师而去,身如急电。

      静云一时不察,被它挠了个正着。不过片刻,脸颈便已血肉模糊。

      十五见此气极,一把将发狂的小狐狸从静云脸上扒下来,而后狠心将其丢至门外,关门闭窗,一气呵成,再也没有看它一眼。

      而后转身跪在静云身前,低声认错:“弟子教化不当,纵宠行凶,请师父责罚。”

      众弟子关怀备至,提议静云先下去处理伤口。静云闻言只是摆摆手,豁达道:“不碍事,授戒仪式哪有中途停止的道理?不过看着吓人罢了,都坐下吧。”言罢便另取了一把剃刀。

      众弟子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多劝,复而坐下,口中皆是安神静心咒。

      而门外的小狐狸经此一遭,现下正十分颓然地望着紧闭的大门,银瞳上遮了一层水雾,委屈至极,仿佛是在责怪十五的不识好歹。

      正要想法子再溜进去,却被里面传出的诵经声阻扰得不得寸进。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化灵之后,入九世轮回重生
    此为其中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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