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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4-25.「既做不了伟人,也成不了虫豸。」 ...

  •   24.

      正月里的寒天冻人,彻骨的风裹挟着如霜刀般的寒冷刀刀割在他的肉里,剥夺血的余温。

      好冷。真的好冷。

      唐玄溪依着公园的长椅,搂紧了长羽绒服,将头埋进帽檐的毛绒里。他只觉得他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温度消耗殆尽。

      与夜风缠绵的湖水被抛掷在岸边层叠的巨块鹅卵石上,浪的拍打回应风的咆哮,凄凄地哽咽低泣。草丛里的几只雀鸟咕咕叫唤,本该回巢的麻雀成群地扑飞夜出。有一只落在他的身旁,在路灯的映照下歪着脑袋像瞧新奇玩意那般打量他。

      麻雀两颗灰黑圆珠子样的眼睛映不出他狼狈的身形,唐玄溪探出手将它赶走。雪融后不久的木质长椅还是有些冷,隔着层薄布料和肌肤相触碰的地方不再滚烫。

      肩颈的枪伤还在往外渗血,单薄的衬衣领口被撕破,缠裹的白纱布洇透出血,他只好将碎布捆起扎在一块遮挡迎面的冷风。他始终紧握着那颗薄荷糖,半透明的蓝色外壳被他揉得皱皱巴巴。

      他砸了咂嘴,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嘴里发苦,涩辛塞满了喉头。他撕开包装,捏起那颗有些融化的透明糖塞进嘴里,清凉的感触和一丝甜意刺激他的神经和味蕾,糖液黏腻的触感包住他的手指。

      唐玄溪试图将身体蜷起,收拢肩膀手臂,曲缩起长腿,弓弯背脊,令自己完全躲藏在羽绒服的遮蔽。离开警署时他婉拒了警署提供的饭食,只问姜鼎要回了这件羽绒服,他贪恋羽绒内芯残余的一点温热,可那人的温度早已消散。

      憋得有些喘不过气,唐玄溪到底探出头来,瞪着猩红的眼,两条枯瘦细长的手臂枯瘦无力地晃荡在两侧。

      泼洒世界所有从里到外的一刻,他看到那刺眼的血红。他死死地睁着眼,亲眼目睹伞面上那抹熟悉的殷红重现而又崩散消失。

      放晴没几日的天又落起雨来,夹杂着许多坚硬的雪粒子,噼噼啪啪地打在铁扶手上,拍在他仰面的颊边。身上的羽绒服滑落掉在地上,唐玄溪仰靠在长椅上,他撕开被血水浸透的纱布,任凭冰粒砸在开裂的创口里,即便疼的发颤。

      雨还在下,唐玄溪感觉身体有些僵硬,他挪动双腿抬起头,无意间踢到一只正在撕咬沾满血腥纱布的野狗。他看见那只黄光下的野狗是条长脚土狗,瘦的肋骨突出,嶙峋的身体上满是旧疤新伤。粘稠的唾液挂在嘴边,随着呼出的白气散发着一股难忍的恶臭。

      野狗叼着血布,尖嘴旁染红的被毛看上去狰狞可怖。它悻悻地盯着那个散发着腥血气味的男人,摆出一副威胁地架势,夹着尾巴,喉咙里含糊的警告。

      它是一条无人管束的野狗,也是一条为生存拼的浑身伤血的恶犬,他没有无家可归的概念,更没有同病相怜的多余感情。长期流浪躲避打狗大队、争抢残羹剩饭和守卫领地的经验告诉它,面前坐在长椅上的或许不是凶神恶煞的掠杀者,而是一坨奄奄一息的肉,或许可以咬上一口用以果腹。

      放下嘴中衔着的布,那一点渗进口中的血令它有些兴奋。它龇着牙,渴望腥甜的血肉,缓步地逼近,而唐玄溪只是低头睨着这条大犬步步走进,倏地大笑起来。

      近似癫狂的大笑掺杂着不住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回荡在夜深无人的公园里。野狗壮着胆子对他狂吠,蓄力意图猛扑上去撕咬,突然被一棍子砸中鼻梁,重重地跌落在地,痛嚎两声跑进藏身的茂密灌木。

      鲜红的伞面折射出大片的黄光,来人握着一根擀面杖,将地上的羽绒服捡起重新盖在他的身上,手中的伞倾向他,为他遮挡开那些冰冷的雨水和雪霰。

      「我们回家。」伞下向他伸出的手漾开一片炫目的色彩,在他灰暗的世界里显得无比璀璨。

      唐玄溪怔愣地望着那耀眼的颜色,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不知道是雨水淋湿的,还是他不争气地流了泪。

      伤痛和哀凉充斥心口,澎湃的情绪犹如呛喉的滚烟,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忽然有些后悔。

      他应该蹭了那口热汤再走。

      25.

      陈燃迎着湖面吹来的风,风中带着些潮湿的暖气,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土腥。

      谢杭禹还未换下警署的制服,他同样站在湖边,背后着随浪袭来的阵风,目不转睛地盯着湖边长椅上的那一滩暗沉的痕迹。

      如果他的感知没有出错,那是属于不可名状生物的一滩血。

      「他来过这里。」谢杭禹转过身,他脱下白手套塞进侧兜,漠离的灰眼瞳望着起伏的浮浪,「也有使用特权的痕迹。」

      他踏了踏脚下的长条木板,吱呀作响的腐朽空木的缝隙被不知道何物撬开一个缺口,落出一些陈垢。陈燃低头瞥了眼飘出的尘埃,只觉得烦躁的情绪冲上眉心,膨胀挤压他全部的理智。

      「走吧,别管了。」石子路旁丛生的狗尾巴草垂着穗,他拔下七八只用软茎扎成一捆,摸了一下感觉痒痒的,说不上痛。

      陈燃没有在意谢杭禹的行踪,他挥舞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一路穿过泥泞的小道,路过东城某村的花店门口,挑了一束含苞的白梅,凑上去闻了闻。

      面容慈祥的老板娘笑说这种装饰性的白梅基本没有香味,陈燃没应声,只是将狗尾巴草和白梅拿在一起。

      老板娘约莫五十来岁,年轻时吃苦瘦削的躯体在中年的安定中略微发福,一双大眼在冷光灯下发亮,她抱着一大捧红花,操着一口非本地的北方口音问:「小伙子买花送给谁呀,看看其他的花不?阿姨给你挑选挑选,你看看这些花,都是今早刚从枝头摘下来的。哎呦,还带着露珠呢你瞧瞧,新鲜的很,买回去放水里能养个把月,你挑挑啊,阿姨给你打九五折。」

      白梅和狗尾巴草杂混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陈燃觉得中年女人有些聒噪,皱着眉没有应她的话,只耐着性子问了句:「这束白梅多少钱。」

      「你瞧这白梅枝条光秃秃的哪能好看啊,阿姨给你搭配搭配,保准一束花漂漂亮亮的。」花店的老板娘依旧热情地攀谈,从满墙的花束里挑了几只娇艳欲滴的鲜花硬塞进陈燃的手心里,「你看这些花,开的正好,你们年轻人不懂,买了没开的花骨朵回去没养几天就烂茎……」

      「不用了。」陈燃垂眼看了看手中颜色过分鲜艳的花瓣,外像的绚烂遮掩住内里的溃腐,他将手中硬塞来的花摁回女人的怀中,不容反驳地冷声拒绝,「我送死人。」

      刚还絮叨的女人像是被海绵噎住咽喉,喘气间发出锯木头的刺啦声。她有些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讨好的目光变得嫌恶,随即又呵呵地笑起来,指着角落里的几盆泡着水的黄白菊花:「也有,也有。」

      黄白菊花开的过了头,如丝的花瓣蔫蔫地搭在红色水桶的边沿,有些的芯蕊已经隐隐发黑。陈燃不太想和他人起无端的冲突,挥了挥手里两束花草,问坐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结过账走出花店。

      无暇搭理身后夫妻间家里长短的争吵,陈燃选择性忽视无关紧要的身外事,步伐匆匆地赶去后山的公墓。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一些,可能也只是登高的错觉。陈燃看着这座无名的墓碑,裂缝几乎要将其劈成两截,两头被风霜捶打的镇墓小兽石雕破损严重,但都能见定期修补的痕迹。

      粗粝的石料、无人祭拜的前台,只有一块无数缝隙的红砖摆在坟前。几支香燃尽的细杆立在缝里,那丛狗尾巴草不见踪影,大概已经烂进了土里。

      临近初春回暖的绵绵细雨落下,陈燃将白梅安放在这座坟墓前,他的心底躁动难止,欲.念猖狂。

      一样的初春,一样的雨不停,他撑着那柄如滴血的红伞,孤独地立在坟前。他的眼里没有悲戚,也没有愤恨,他平淡得仿佛面对的不是死亡。他平静地接受周遭人的掺杂私情的谩骂、假心假意的劝慰、心怀鬼胎的敲打又或者是别有所图的谄媚和讨好,陈燃记得他对一切赞扬吹捧和诋毁抹黑总保持沉默。

      直到陈加然的去世,他倚在黄昏的窗前,面对陈燃的追问,他第一次回答,即便答得不甚明了。

      「我并不会成为穷凶恶极的人,但也不会缺少应有的果断和狠绝。」

      「我不会成为你期盼或者厌恶的任何一种人。我做不了事事为人的善人,也不会成为十恶不赦的罪犯;我成不了自甘堕落的流氓无赖,也做不了高风亮节的君子正人。」

      黄昏在他的身后熠熠,即便临近落日,爆发出的光辉仍让陈燃未能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无澜地述说。

      「担不起过度的赞誉,也不该受到出格的辱骂,可这世上的能不能、该不该,只能对我们自己而言,从来由得旁人评说。」

      「既做不了伟人,也成不了虫豸。对我而言,这是注定的,也是最好的结局。」

      风吹雨丝潲进伞内,曾经自他眼角流下的一滴水和倾斜的伞面淌下的雨水,在陈燃的眼里像是在泣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那束送不出去的白梅回了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24-25.「既做不了伟人,也成不了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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