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七里马

7、第 7 章

　　只听得她静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上次那个不行，阿布说他太假正经了，而且又不喜欢小孩子，麻烦你再介绍一个。”

　　“那真是谢谢你了，要是阿布结婚了，喜糖一定少不了你的份，老同学嘛，介绍的人哪里会错呢，是不是？”

　　她又笑道：“当然，当然，阿布对人的要求一向很简单，工作勤奋，收入稳定，人老实一些就好，至于年纪，不要太大了就行。”

　　“虽然我们阿布拖着个孩子，可是又有漂亮学识又好，要不是为了应应，想找个人来照顾他们娘俩，才不会走到相亲这一步呢，你是我的老同学，你要是不帮忙找个好的，我可饶不了你。”

　　“嗯，今天晚上七点，天娱饭店，二号桌，周先生，记住了，这次你可下了保证书的，要是不好，我拿你是问。”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好好请你一顿。”

　　刚刚记下这些东西，隋然站起来正喜滋滋的准备跟何布说去，猛抬头看见白非正站在她的办公椅前，脸色发暗，她直觉性的就把那张纸条藏在了身后，嗫嗫嚅嚅，半吞半吐的开口道：“白白白白……总。”

　　白非侧过脸，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开了，见他黑色的西装的肃冷的背影离开后，隋然才肯大舒一口气，徒然的倒在了宽大的皮椅上，看着那张记着时间和地点的纸条，愣愣的出神，白非到底有没有听到呢？

　　虽然这几天白非一直跟这上班的似的，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隋然也猜测到他是为何布而来，可是每次一问何布，她那反应就是风吹不进，雨打不进，被她缠着问一两个小时，就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或者“这不关我的事。”

　　问得她都快疯掉了，只好暗自腹诽何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是个死鸵鸟，白非的意图那么的明显，她怎么就看不出来，还是已经看出来了，就喜欢逃避。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她呀，只管把这张纸条交给何布，其余的他一律不管，管他们一个个虐的死去活来的，反正又不是虐她，她心安理得！哼！

　　晚上七点二十，何布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周运，年二十八，长相平平，身高185，体重90，清华大学硕士，现留在S市的大学里当老师，生性木讷，不善交际，人却老实厚道，谈过三次恋爱，皆被女友以太沉闷为由被甩，迫不得家里老妈的威逼，出来相亲。

　　何布端起了水，轻轻啜了问道：“周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

　　周运回答道：“一般都呆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有时候也会玩玩电脑小游戏。”

　　何布看着眼前的人，手放在桌子底，微微低头，仿佛有些局促，不禁轻轻笑道：“周先生，喜不喜欢小孩子？”

　　周运抬起头来笑道：“挺喜欢的，小孩子纯洁自然，不像大人们那么做作，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很舒服。”

　　何布笑道：“可是小孩子总有一天会变成大人的。”

　　周运说道：“等他们长大了，我也就老了，也就管不了他们了，我就静静的安享我的晚年，不过儿孙们的那些琐事。”

　　何布听得有趣，正想开口，只听得他又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周运看了何布一眼，又瞬即低下头说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先天……不育，所以我的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

　　周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何布惊讶的脸色，又低下头头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很难找到老婆，有些人说一辈子都不要孩子，可到最后总是会后悔，怕嫁了个生不出孩子的人以后想生的时候又不行，所以在相亲的简历上才没有写上这一条，再来是这……太难启齿，我妈妈怕我写明了会吓跑人家，叫我等两个人稳定下来再说，可是我总觉得这样是欺骗人家的感情，所以……”

　　周运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何布却忽然笑了起来：“真好。”

　　周运纳闷道：“什么？”

　　何布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个孩子，而且我打算这辈子就只要这个孩子。”

　　周运的脸微微一顿，兴奋了起来：“真的吗？”

　　何布笑着：“当然。”

　　然而周运的眼神有瞬即暗了下去：“以后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还想再生个孩子，到时候你可能会怪我。”

　　何布的表情也沉静了下来：“不会的，有件事我也没跟你说，其实我也生不出孩子。”

　　周运看着她：“你怎么？”

　　何布说笑道：“是后天才形成的,不过我不在乎。”又眉开眼笑了起来：“所以以后你不用担心，有一个孩子这样很好，并没有那么多的负担，也没有什么亲疏之分，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挺好。”

　　白非在车窗了看着一切，那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伸手出去盖住了何布放在桌面上的手掌，何布朝他微微一笑，并未反抗。

　　他突然就怒不可遏起来，手掌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仿佛要把它碾碎。

　　何布，何布，他在心里叫唤着，你太绝情了，竟然愿意相亲也不愿意回来找他，要道个歉或者求个原谅有这么难么，只要你肯说一句，你知错了，愿意回到他身边，他就会不顾一切的，不顾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哪怕她已经有了孩子，哪怕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白非抬起来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色很少稀薄，淡淡的乌云遮住了它的边角，这个星空连星星都没有，只有那些在眼下面灿着眼的霓虹和车马的喧嚣，时间都混乱了，他开始已经分不清这是他停留在车里的哪一个夜晚了。

　　好像是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喜欢停在某个街口，有时候是他们曾经约会的地方，有时候是她们吵架的地方，有时候可能只是一个人的衣着，或者首饰，就让他想起了她，他就会把车停下，静静地带在那里，看着这里的夜空，然后想象着，那边的她怎么样了，睡了吗，还是出去了，有没有看同样的这一片夜空呢？

　　其实他一直在等待着她回来，只要她回来，对他还有稍微些许的感情，他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东西，包括采儿，甚至团石建设，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他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回来后竟然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对他不冷不热，甚至一开头都没来想找他，她对他们曾经的那些感情弃之如敝屣，竟是再也不肯想起半分，甚至连采儿都说，她变豁达了，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了。

　　可是他呢，他每时每刻都活在曾经有她的影子里，凭什么她可以活得如此的自在，而他就要受到这样的折磨，他又望着在餐厅里的两个人，她的微笑，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了，为什么她如今会变成这副样子，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像是受惊的小白鼠，无数次他都想蛮横的抬起她的头来，让她看着他，看着他，看看这些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这些年，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白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拿起打火机顺手点上，大学时期的何布不准白非沾烟酒之类的东西，只要他去陪同学吃饭或者参加什么聚会，她都会想哈怕狗似的在他的身上闻来闻去，直到确信没有一丝烟酒的味道才肯罢休。

　　有一次在一个高中同学的聚会上，他被强行灌了几杯酒，她就竟然大庭广众的把他拖了出来，大声叱问道，他答应过她，不准喝酒的，为什么出尔反尔，可是她又哪里知道，是男人，喝酒抽烟都是平常的事儿，哪像女生可以滴酒不沾，自有男生来挡。

　　但当时她那个得理不饶人的脾气硬是说他违背了他对她的承诺，就是不肯原谅他，当时的兄弟们都起哄了，只说他妻管严，他也被激得火了，一下子就把她压到墙壁上吻了起来，最后他看着她嫣红的脸色，笑着说道，你也沾了酒了，我们就算扯平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没有想到，一向大胆而蛮横的她脸竟然会羞成那个样子，恰如三月的桃花做成的胭脂，晕染得圆圈般的由内向外的层层浅出一片水纹似的红色。

　　那片红色就如同嗜酒的人碰上陈年老酒一般的让他迷醉，让他沉沦。

　　那个时候众位兄弟们及其家属们都哄笑了起来，她一跺脚就跑，而那个时候自己也就慌忙追去，直到一个拐角处叫住了她，她娇嗔的捶打着他，两个人却又抱在了一起，经历了两个人相识以来最为亲密的接触。

　　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都有些意乱情迷，却还是循规蹈矩的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个时候他想，要等到他成为他的新娘的时候，再完全的拥有她。

　　只是现在，他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望着前方灯红酒绿的各种卡拉ok，饭馆，酒吧，一出一出都耀着亮眼的光和穿着超短裙喝得醉醺醺的少女们，或者成群结对的色迷迷的看着的中年男人们。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的循规蹈矩，也许这个孩子可能就是他的，只是……他轻轻吐出了一口烟，那种烦乱和沉闷随着烟雾绕紧了肺里，仿佛是枷锁似的把他的整颗心都套牢了。

　　他查过何布回来后的生活，也知道那个名为应应的孩子今年已经差不多五岁半了，也就是说，他是在何布去美国之前怀上的，而她去美国之前，两个人还都在如胶似漆的热恋中，他可以接受何布去美国之后受不住寂寞，和别人在一起，却容忍不了，何布在和他在一起时对感情的亵渎。

　　烟味又缓缓的深入心肺中，他忽然觉得一阵难受，剧烈的咳了起来，而那餐厅透明玻璃窗的两个人已经渐渐走到了门口。

　　说说笑笑。

　　他忍着剧烈的咳嗽看着那个男人微笑着把她送上了计程车，然后何布朝他挥了挥手，坐了上去，微笑的趴在窗子上挥手叫他不用送。

　　他又一次剧烈地咳着，烟味都仿佛带着刺鼻的气味，从心口缓缓蔓延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直至觉得喉头酸楚，眼角干涩，他才知道，原来这种情绪就做痛苦。

　　一种已经无泪可流，只能平静沉默面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