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七里马

10、第 10 章

　　何布打车到了香山公墓，下车的时候，远远望去，一块一块的墓碑像是长在山上的一片一片的鳞片，灰白色的光亮，却冷静而肃穆。傍晚的风带着淡淡的寒气吹过，乱飘的发丝轻轻敲打着何布的墨镜，何布抱着一捧花走上了那片墓地，直到一块墓碑前停下，摘下墨镜，半蹲下来，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微微笑着。

　　“笑笑，还习惯吗？”

　　照片上的女孩依旧是面容清秀的笑着，何布看着她：“在美国的时候你总是说怀念S城，现在我们终于回来了。”何布半蹲的姿势转变为了靠着墓碑坐下：“今天，我去见了你的爸爸妈妈，以你的名义给了他们一笔钱，还说你在美国生活得很好，叫他们不用担心。我知道，你觉得最愧对的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现在我总算能偿还你一点了。”

　　“呵……”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颊贴着相片望向了墓地的远方，氤氲的昏黄色的天空，偶尔风吹过时，树木窸窸窣窣的微响：“真该让你见见今天S城的样子，变了好多好多，我这个S城出生的人，现在也只是个外乡人了，要是你回来，你一定会更不认识，谁叫你从小就是个路痴，连学校的路都记不太清楚。呵呵。”

　　“呵呵……”

　　何布又干笑了两声，可是脸上却像是收紧的花朵，微笑像是刻痕：“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闭了闭眼睛，侧过身子，把脸贴在了相片中少女微笑的面庞上：“你应该还记得乔木吧，我前几天碰见他了。”

　　何布顿了顿，“曾经想不说给你听，但是，我知道也许你会想知道，他问起你了，不过我没告诉他你死了，我知道也许你不会想让他知道那一切，你只想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那个单纯可爱的笑笑。永远永远那么纯洁美好，只是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幸福却还故作念旧的问起你？”

　　“你应该还是会伤心的吧，也还是一定会怪我当时对他那么的怨愤，要是那个水杯真砸中了他，你肯定又跟以前一样念叨我半天了。只是我真的好恨他好恨他，那时的他只要肯说一句，他肯等你，也许，也许你就……也不用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何布的眼泪沿着照片流了下来，仿佛就是照片中的人流的：“爱情过后，剩下的到底是什么？”

　　何布垂下了眼睑，长长卷卷的睫毛仿佛就像何布刚刚远望的一片一片的石碑，在风中苍凉一动不动的伫立：“你的那个已经结婚生子了，我的那个……却已经再无可能了……”

　　何布转过脸看着照片上的人清风吹起了她的发丝，有着泪痕的吸附粘粘的贴在了脸上，她只是一如既往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还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青涩的脸上带着害羞的笑容，眼神却明亮而飞扬。

　　何布的眼泪又滑了下来，然而这次她却是微笑着的，像是安静沉谧的花上的露水，不是清澈不是明亮而是附着在阳光角落的苍凉：“白非要和采儿结婚了，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怒不可遏，恐怕也不会再想看见我了，笑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那个雨夜没有跑出去，或者我们没有去美国，那该多好，会不会一切都还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暮色加重了，微风也带着些许的凉意，何布的身上稍稍冷静了下来，她擦了擦自己的泪水：“我总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很好，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伤心，我宁愿他们恨我骂我，也不愿意让他们悔恨，而且根本就不关他们的事，一切都是我引出来的，一切都是我小时候霸道任性，刁蛮跋扈的报应，只是，我真的不应该连累你，害了你的一条命。”

　　“爸爸妈妈总怪我五年不打一个电话回家，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所受的苦，昨天回家的时候，我爸爸竟然说我脏……我脏吗？我真的脏吗？”何布的眼泪流得更加的凶猛，每次一想到这里，她总会不知不觉留下了眼泪，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伪装得很好了，却总是不知不觉在爸爸妈妈一个愤怒的眼神，白非一个冷漠的表情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笑笑，有时候我真想，那个时候跟你一起走了多好，那么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了，也不用面对了……”

　　何布到了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她已经不愿回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每次到了夜晚，那里的景象就会分毫不差的一遍一遍的重演，就像恶魔一样缠绕着她，直至要把她的每一寸血肉吸干，直到她已经无力再去抗争那些噩梦了，她以为自己从那时候起，就不会再痛了，可是，仍然，何布捂着自己的心口：“笑笑，原来还是会痛的，我也终于能够理解，当乔木说出那句祝你幸福的时候你的表情了，那种已经绝望入骨髓的心情，我终于也能够理解了……”

　　何布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笑，我累了，现在我面对过白非，面对过我的爸爸妈妈后，我就想，是不是也该放下了，过我平静的生活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相信爱情，我只想找一个人，在我的身边，照顾我，照顾应应，不论他是因为爱，还只是因为责任，笑笑，我渴望一个家，一个平静的家，有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照顾我，给我最稳定的温暖和爱护，笑笑，爱情过后，就已剩下生活，如果无路可退，就忘记过去，开始新生好了。笑笑，你懂得吗？”

　　何布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上，天空总是能给她纯净安然的感觉，仿佛世界上的万物放在上面都可以干干净净的清洗除尘，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丝的杂质了。

　　“你懂得的吧。”

　　何布望着天空久了，嘴角慢慢浮现出了安静的笑容：“笑笑，知道吗？应应很好，他很聪明，已经上了幼儿园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呢！”

　　“好了。”她抬起了头，看着照片上依旧面容清秀微笑着的女子，笑道：“废话说了那么多，还没给你看应应得到的奖状呢！你要是能看看他多好啊，有时候他指着你的相片问，这个阿姨是谁啊，我就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告诉他，这是你的大妈妈，她最疼最疼你了。这个时候他都会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眼睛还是一直不离开你，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保佑他，我也一定会好好地，尽我所有的力量照顾他！”

　　晚风吹过的墓地，带着昏黄氤氲的雾气，朦胧的裹着这片天空，而跪立在晚风中的那个人，却忽然起身，长久地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