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少女沉小默》南国水

2、冯嘉的反面教材

　　到了出站口，又有很多出租车司机来招揽生意，沉小默一问价，都是高得离谱。她吐了吐舌头，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了200多米，来到南广场坐公交直达快巴。

　　随着一声轻快的“叮咚”声，小默将两枚一元的硬币扔进了投票箱里，随后走到了大巴车最后一排的位置。累得气喘吁吁的她扭头靠在座椅上，左手却紧紧拉着行李箱，生怕一不留神它就往前滑走。

　　大巴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到达了黔东南州。还没有下车，沉小默就从车窗外看到了母亲。在山林潮湿的雾霭中，母亲的脸冻得有些通红。

　　她欢呼雀跃地跑下去，行李箱都忘了拿。为此还被母亲数落了一顿，然后又返回车上帮她拿行李。

　　眼看快到晌午，母女俩赶紧坐上了回县城的班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在车上，已经一年没回家的沉小默紧紧挽着母亲的手，边和母亲说话边躺在她的怀里撒娇。

　　车窗外是不断前移的绿树和小山包。虽然是正午，但远处碧绿的山峦之间依然弥漫着袅袅的山雾，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是一派的翠绿清新。对于在上海待了太长时间的沉小默来说，这种景致竟然有些陌生了，因此她的兴致很高。随着汽车一路颠簸，她一直满眼欣喜地看向窗外。

　　一小时后，她们终于回到了目的地——剑河县。

　　沉小默的家在剑河县德号村。进村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小默的印象很深，每到雨季，这条泥泞的小路上就都是泥浆，一脚踩下去，会溅得腿上身上全都是。她从小到大都是在这条山路上往返，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就这样走过了她的童年、小学、初中。

　　自从七年前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沉小默往返这条山路的次数就少了。四年前她从剑河高中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几乎是一年回家一次，都是过年的时候。她还记得上一次走这条小路，是在一年半之前了。

　　今天再次和母亲走上这条小路，让沉小默觉得很惊讶。原来那条坑坑洼洼满是泥浆的山路，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一条崭新的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它呈台阶状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小默的母亲说要致富先修路，这些年政/府出资修路，村里的生活条件也改善了不少。

　　山里刚刚下过雨，长了青苔的山路有一些打滑。母亲帮小默提着箱子，二人走得有些艰难，但一路上有说有笑。小默觉得轻松而欢快。

　　“哟，若兰，你家闺女回来啦？”一阵爽朗的笑声把低头走路的母女二人吓了一跳。小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苗家青土布百褶裙，包着青头帕的胖大婶正朝她们迎面走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鲜艳的小媳妇。

　　“一会要叫玉珍嫂”，母亲拉拉沉小默的衣角低声嘱咐道，“否则没家教。”

　　“这是裕强叔家的闺女，沉小默。在上海念大学，名牌大学哩！”玉珍嫂正在向身边的小媳妇介绍着沉小默。虽然离她们还有十多步，但她的嗓门很大，小默和母亲远远的都听得很清楚。这让沉小默觉得有一些尴尬，但母亲的脸上却泛起了满足的笑容。

　　“玉珍嫂，您好！”随着二人走到跟前，小默按照母亲的吩咐打着招呼。但她的目光却被玉珍嫂身边的小媳妇吸引住了。

　　只见这个小媳妇脚穿水纹船头鞋，小腿上裹着裹脚。随着目光上移，沉小默吓了一跳。这个小媳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只是由于她所站的台阶在小默她们之上，加上她又围着围腰，要不是居高临下，别人还不一定会注意到。

　　虽然觉得很惊讶，小默还是故作平静地往上看。这个小媳妇穿着紧身的嫣红色短衣，虽然衣服有一些褪色，但依然勾勒着她姣好的身材。

　　“小默妹妹，你好！”随着一声怯怯的问候，小默望向她的脸，同时心里一惊。那不过是一张十六七岁的稚嫩的脸庞，清秀而苍白。小默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好，你好……”沉小默也有些尴尬地回应着。

　　“好你个头！”看到玉珍嫂她们走开了，小默被妈妈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你应该叫小嘉姐姐才对，没大没小！”

　　“啊？”小默感到很奇葩。不过经过母亲的这一巴掌，让她瞬间觉得清醒了许多。也是这一巴掌，让她想起来刚才向自己打招呼的那个小媳妇，不就是村东头的冯嘉吗？

　　“玉珍妹子，雨天路滑，你们慢些走！”小默正准备询问母亲，却看到母亲只顾着回头，和已经走远的玉珍嫂她们说着话。还是农村人比较热情，小默心想，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像一家人一样亲，不像大城市那样冷漠。

　　“这小媳妇就是冯嘉啊，你记不得啦？”母亲白了沉小默一眼，“你们还一起上过上学呢！”

　　“我当然记得”，小默搜寻着记忆。“我想起来了，我考上初中那年，她才上二年级呢。”小默冲母亲挤挤眼睛，做了一个鬼脸。

　　“所以你呀，到底要我多操心！”母亲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人家冯嘉，比你小五六岁，可你也看见了，人家马上就要做妈妈了！”

　　母亲的话瞬间让沉小默觉得五雷轰顶！那个叫冯嘉的，以前在小学就名声不好。她不读书，不学好，爱穿奇装异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已经知道和男生搞暧昧。为此还请过好几次家长，当时闹得村里人尽皆知，好几次差点被学校开除。高年级的学生也经常在背后议论她早熟。

　　沉小默搞不懂，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到了母亲口中，就成为她沉小默该学习的对象了？我学习她什么？是学习她不好好读书只会勾引男孩子？还是学习她还没成年就嫁为人妇，一辈子走不出这个小山村，就可以一辈子守在父母身边？她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冯嘉和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虽然恼羞成怒，但这些话沉小默却没有对自己慈爱的母亲说出口。怕伤了她的心。因为她知道母亲在担心些什么。“有什么好稀奇的，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沉默良久，她缓缓吐了一口气，“你别看她现在得瑟，自己还是个孩子，就生孩子，以后的苦，有她好受的！”

　　“是是是，就你嘴硬。她没到结婚年龄，那你到结婚年龄没有？”母亲冷不丁地来了这样一句，让沉小默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羡慕她”，沉小默沉下脸去，头也扭到了一边，“一个生育机器而已。”

　　“啥生育机器？”走在前面的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吧，自己的终身那才叫大事！”

　　沉小默不想再和母亲争辩下去了。只是这一番对话，让她瞬间觉得很失落，回家的快乐心情也荡然无存。本来她正准备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找到工作的事，但经过这么一折腾，她觉得兴致全无。于是她一把接过母亲手中的箱子，话也不说，大步走到了前面，她走得很艰难，大口喘着粗气，把母亲远远地甩在后面。

　　虽然在山路上和母亲冷战了一会，才回到家，孩子气的小默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爸，我回来啦！”她兴冲冲地丢下背包，就跑到了父亲的床榻前，母亲则进了厨房张罗一家子的团圆饭。

　　“爸，假肢你怎么不戴上呢？”在父亲的床尾还没坐稳，沉小默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屋子角落的假肢，那是一只仿真的左腿，是沉小默专门为父亲定制的。“我白买啦！”她对着父亲嘟嘟嘴，又拿着假肢把玩，“怎么样，试过没有，还合适吧！”

　　“合适合适，只要是小默买的，都好！”看着沉小默，父亲也乐得合不拢嘴。

　　沉小默的父亲沉裕强是一个刚毅而乐观的男人。他也是第一批走出德号村外出打工的男人之一。父亲一直都是家里的支柱，直到六年前在矿上摔断了腿。领了寥寥无几的补偿金，只能回到了家里。从此家庭的重担就落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

　　小默是家里的独生女，那时她在县上念高一，家里的变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比同龄人懂事得多。大学四年都是靠奖学金和兼职维持生活，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所以小默的爸妈逢人都会说起这个孩子。

　　虽然父母没有给自己提供优越的生活环境，但小默却很感激爸妈的宽容，能给自己接受教育走出大山的机会。在德号村，像冯嘉这样的女孩子很多。她们是父母“必须生一个儿子出来”这种观念下的牺牲品，长到十五六岁就被迫嫁为人妇，挣钱养家，帮衬兄弟，她们这辈子都很难走出剑河县，可以说一生由此定型。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小默的父母却没有受到村里传统观念的影响，相反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这也是小默觉得家里虽然穷，但是很温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