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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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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约会对象是老妈,和她一起喝茶。老妈是春风满面,穿一套青色的套装,戴蓝宝石耳环。这个女人倒是一直懂得爱惜自己。
看到我,照例批评说:“一条牛仔裤一个月都不洗,邋遢相。”
我坐下来,叉着腿,不理她,大喊大叫要点菜。
老妈皱眉,说:“看你的作派,怎么会是我女儿呢?哪有一点女孩家的样子。”
“也许是医院里抱错了。”我很浑地说。
“混账,我在你这个年纪,你已经四岁了。”她很无奈。
“去年你就这么说,今年应该是我已经五岁了。”老妈二十二岁已经生下我,可是我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和父母倒不算亲。
他们一早就离婚,等我长大以后,才和两个人分别成为朋友。互相说说笑笑,根本不像父女,母女。
“最近见到我爸么?”我问。
“碰到一次,又胖了,头发快掉光了。”她显然对他没什么兴趣。
“你不是当初认为他帅的么?”
“所以说爱一个人,千万不要和一个人终老,看着他一天天变老变丑,真不好受。”
我的妈呀,我终于知道我随随便便这么心血来潮是得自于她的遗传了。
我于是告诉她:“我和许凡分手了。”
“就是你今年又嫁不掉了。”
“我为什么要嫁掉,你不也是单身。”
“我最起码结过婚!”
她拿出一支烟,立刻有服务生给她点上,吸一口,风情万种。
看着她,还真有些嫉妒,作为女人,凭什么她这么自在潇洒,还能让人把她当女人看。
我稍微工作努力点,做事豪爽点,别人就觉得我是破马张飞的。
我问:“你有没有倒追过男人?”
“没有,还是男人追我比较好,我容易掌控。”
“一定是因为对方吸引力不够,否则爱根本不受掌控。”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啊?”
“你想倒追的那个。”
老妈认真地看着我,我们在一起,外人都会说我们像两姊妹,也许是她显年轻,我显老。
“随便问问而以。”
“跟他借书吧。”
“什么?”
“《围城》里教的招数,男人和女人互相借书制造机会,尤其是有借就有还。”她笑了,眼角有几道极有韵味的皱纹。
我哈哈大笑,老法子都是好法子,屡试不爽。
可是,借什么书呢,一个连装修都没有做过的人,借一堆专业建筑书籍,司马昭之心,一下子显露无疑。
还没有开始,已经动了这么多心思,恐怕这次是沉到底了。
周叔叔来接老妈了,这才是女人应受的待遇,应有的姿态。可是,到了我这一代,唉,一代不如一代了。女人工作起来像狗一样,思考起来和男人一样,还有什么矜持可言?
真是,惆怅。N久没有这样文学性的情怀了呢。
我倒是没有真的跑去向蒋文借书,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只是觉得工作之外有件事可以想着,念着,悠悠的,算个营生。
周一上班,在茶水间碰到阿媚。
她上下左右打量我,媚笑说:“有点儿不同了呢。”
“什么不同。”
“说不出,就是有点不同了。”
“我和许凡分手了。”
“就这样?”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阿媚张大嘴,指着我说:“你你你……”
我打掉她的手,说:“两者没有因果关系,是在分手之后,碰到这个人的……”
“这么快,一见钟情?”
我想想,说:“不算,没那么严重。”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凉拌!有时间,想想他就好了。”
她听了,嘴张得更大,眼睛瞪起来,说:“什么,已经上升到这样的境界了?”
我低下头,不语。
阿媚是同事兼好友,她和我正相反,一早奉子成婚,但是仍然像我们这些没家没业的人一样,孩子被她父母和她老公父母轮流照看,她老公和她一样繁忙,正好两个人也不经常见面,所以相安无事。
工作空余,吃饭时,我会想起那天的巧遇,不自觉嗅嗅手指,仿佛还有薰衣草油的味道。
周三发生两件大事:第一,最著名的地产开发公司找到我,想请我们帮他们策划一个百年庆;第二,乐天打电话给我,预约周五吃完饭。
他们打来电话,找到我们老大威廉,这鬼佬听了,两眼放光,然后跑到我桌前,说:“小恬,下周一,和我去听取简报,阳名地产找我们做他们的百年庆,我们阳名的机会到了!”
其实做这种活动,不是我们的特长,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到找我们。百年庆呀,如果做砸了,我们就真的扬名了,而且再也不用在这一行混了。
乐天打来电话:“小恬,还记得我么?”
总得报上大名,我才知道还记不记得。但是,我忙说:“记得记得。”
“周五,周五有时间么,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心中一惊,到底是谁?
我知道这周五没事,但是仍然装模作样地说:“让我查一下。”
阿媚在我旁边挤眉弄眼,大喊大叫,说:“快答应吧!”
我瞪她一眼,说:“好,没问题。”
“那周五七点,我去你公司接你。”对方有些开心的说,并且朗朗地笑了。
从这笑声中,我才听出是谁——乐天!
我连忙问:“乐宜也会去么?”我喜欢乐宜。
“她有自己的约会。”
“那,那个,蒋文呢?”我总是把最重要的人或事放在最后。
“小姐,是我私人的约会,你到底要见到谁?”乐天还是有脾气的。
蒋文,我在心底里说。
于是说:“周五见。”打发了他。
放下电话,愣了一会儿,努力回忆那个酷人,不知道他怎样了。
威廉走过来,敲敲我桌子,说:“快查查阳名地产的资料,省得周一去像白痴一样。”
他还知道我们对地产这一行一无所知。一个老外,二十六岁,对中国的知识仅限于天安门,上海,兵马俑,结果跑过来管理一间办公室,还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威廉有他的好处,他有好奇心,肯学,才一年,中国话已经说得似模似样。
周五,我收到花。不是大捧的红玫瑰,而是一株带着小小花盆的含羞草。一张小卡片,写着:“祝天天快乐,乐天。”
他倒真配得起这个名字。N久没有收到花呀草的,即使和许凡一起,他也不是有心人。倒是真的有些开心。
他开着房车来接我,我立刻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他穿着休闲装,见到我,笑意盈盈,愈发显得孩子气。
我们去吃火锅,他直叫辣得爽。
开始,我不说话,嘴都已经被食物占满。只听乐天讲医院里的趣事,他也真是个人才,作为外科大夫,那么样一个看尽天下最惨烈景况的地方,他都能做得这么兴高采烈。
我吃得差不多了,开始说话,先问:“那一天,我把蒋文撞到,他很生气吧。”
“何止生气,他右腿截肢,左腿关节炎严重,所以真正能够自己走路的时候并不多,还被你撞倒。他其实痛恨极了不能自由自在走路。”
我吐吐舌头。我这才回忆起那天,蒋文的穿戴也的确精致,他的衬衫甚至用漂亮的袖扣。
那么一个精致自爱的人,却要忍受身体残缺和病痛,以及因此出现的一系列的问题:异样的目光,对待,谈论……
我想着,已经极不舒服。
我问:“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模特,很高,很漂亮,放在一起,俊男靓女。”
我禁不住咬紧嘴唇,轻哼一声。
“他还弹钢琴,多才多艺。”
“从前,他的篮球打的才好呢。就是有点炫,投篮时,球在手上飞转,等到要进篮筐,有时球已经飞掉了。”
我哈哈大笑,原来他也有出丑的时候。我没法忍受男生那么洁净精致,外表一丝不苟,知道他的缺点让我平衡好多。但是想到他现在的状况,我又觉得不忍。
“他是建筑师,现在还工作么?”
“当然了,画图又不靠腿,他在业界很出名的。”
我点点头,怪不得乐宜说他有才华。
“他头痛是怎么回事?”
“脑震荡后遗症,没法根除。”乐天摇摇头。
“你们一起长大的?”我好奇他们的关系。
“我们两家家长关系就好,一起长大读书,追女孩子。”
我来了兴致,问:“谁更受女孩子欢迎?”
“一开始是蒋文,他比较帅;不过每次都是太拽,又不懂得疼女孩子,反而我成功率比较高。”
乐天把他形容得真好,估计在他受伤以前,绝对是我最看不上的那种男人。
终于两个人都放下筷子,乐天微微低头,不说话。
隔着氤氲的水汽,我有些歉意,整个晚上都在打听蒋文的事,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而他是真心对待这次约会。
最后,他说:“其实,你喜欢的是蒋文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说:“还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好哥们儿。”
他把我送回家,问:“我是不是没一点机会?”
我真是感动,从来没有男生觉得我是如此值得追求。但是我说:“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这个讲求效率的社会,有什么是值得一而再,再而三执着不放手的?
周末,收到乐宜的电话,这一对兄妹。
她在电话里又笑又叫:“太好了,你喜欢的是文哥!”
我翻白眼,说:“我自己还不清楚,我只见过他一面。”
“有人见了一辈子都没感觉。我就是知道。”
“文哥真的是很好的,他很坚强,不舒服的时候从来没听到他抱怨过。他以前爱运动和旅游,现在做不来。”说着,她又开始自责了。
“小姐,你自己喜欢成这样,就献身好了。还什么只是哥哥啦之类的。”
“是文哥不要我么,他说他不能委屈自己的感情。”
就知道他是个这样自我的人。
周一,乐天送的那盆含羞草已经接近死掉,因为周末都没人浇水,那两天又热,还有同事们都觉得好玩,每个人都差不多每五分钟去羞它一次,折磨致死。
但是又有人快递给我,打开是乐宜送来一本有关残疾人护理的书。我真是佩服这一对兄妹。
天气不好,阴沉。下午,我和威廉一齐去阳名公司开会。
进了会议室,有人已经坐在那里,居然是蒋文!
我眨眨眼睛,突然明白我们接到这单生意是因为他。不知道乐天或者乐宜有没有跟他说我喜欢他。于是我突然紧张得要发抖。
威廉已经走过去和他交换名片,只听他说:“对不起,我腿上不方便,不能站起来。”
因为阴天,他的关节炎,还有残肢,都会肿痛。那他还坐到这里干什么?他不是不喜欢在正常人面前显得特殊么,还自报什么“腿上不方便”!
我正气愤,看见威廉在那里向我使眼色,让我过去见客。
我只好走过去,正想要不要说认识他,蒋文却先说:“我见过唐小姐。”
何止见过,我还上过他的床,为他解除头痛。
威廉看看我,好像说:“你竟然不告诉我?”
我说:“那时候不知道蒋先生在这里工作。世贸大厦真是气派恢弘,是蒋先生得意之作。”
我看见他就不正常,从说出的话中略显一二。
“那只是过去的作品了,最好的总是还没有做出的。”
这时,其他人进来了,我们终于双方落座。
有人送水进来,没想到,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杯奶茶,我当下感动起来,当然是蒋文安排的。
整场会议,他都没有出声。我们的活动会在他设计的大楼里举行,所以需要他建议活动使用场地。
结果是,我和他另外约时间看场地。
临走前,我说:“找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看场地吧。”
他嗤笑一声说:“看场地还要看天气,好像不够专业。”
还不是为了他好!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说:“那么随便,明天早上十点。”
回去的路上,威廉同我说:“多听听那个蒋文的意见,他是设计师,最熟悉场地。”
“他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我故意这样说。
“你喜欢他是不是?”威廉突然问。
我差点跳起来,说:“胡说八道!”
威廉翘起腿,十二分有把握的说:“从来没见你那么不自然过。”
我再也不出声。回到办公室,威廉同阿媚讲:“拿到生意,遇到小恬的心上人。”
妈的,一个鬼佬懂得什么“心上人”。
阿媚立刻跑过来,问:“真的么?长得好看么?就是你说那个么?”
我不理他们,站在窗口,看那盆已经死掉90%的含羞草。
晚上,我拿那本护理书坐在厕所里阅读,读得很认真。原来一个残疾人有这么多不便,维持基本生活自理都很困难,想要心理平衡,还要从容对待生活,简直比登天还难。像蒋文这样,其实已经难能可贵了,而且我估计他现在其实比以前可爱多了,我是真心不喜欢那种拽的男生。
第二天,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大雨瓢泼。我禁不住担心,蒋文的腿怎么样,他还能陪我看场地么?
没想到他倒先打来电话,我问:“你要改期么?”
他一愣,说:“为什么,我想问需不需要我去接你,下雨恐怕你叫不到车。”
我只好说了地址,然后简单地画了妆,坐下来一心一意地等他来接我。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心情。后来,后来约会很少用人来接,都是自行到约会地点去等。真正来接的人,不过因为顺路。
除了一声“早安”,我们再没有说话。他自己开车来,我坐在他旁边。他仍然穿戴一丝不苟,灯心绒的西装里面,是一件浅粉色衬衫。今年真的好多男人都在穿浅粉色衬衫,包括威廉都有一件,不过上次因为我嘲笑他穿上像同性恋,他再也没穿。可是,蒋文把它穿的很好。我盯着他,从上看到下,他的腿将车控制自如。但是我知道,这样的天气下,两条腿一定是肿痛的。
三十层的大楼,确实很漂亮。他建议我们用二层大厅和三层露台。二层到三层有一条很美丽的旋梯,我们来来回回走了三遍。
我们之间都是专业对话,他还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我突然明白,其实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一副这样的表情吧,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表情痛苦。
其实他下楼梯更困难,最后一遍,还有两级楼梯,他实在撑不住,一个趔趄身体向前倾,差点摔下去,我及时拉住他。
扶着他走下来,立刻忍不住大骂他:“你很酷是不是,一定要自己为难自己。其实是你蠢,知不知道,非要用自己的短处和别人比拼!这样的天气下,明明自己腿痛得不能举步,非要来来回回地爬楼梯,非要装作和别人一样,有病啊!别人本来就是力工,你不是!”
他看着我,表情没变,可是眼神复杂起来。他痛得右眼眨一下,然而却问我:“你看明白了么?”
我简直是同一头驴子在讲话。
我立刻点点头。他又说:“我会把平面图发给你。”
我问:“你坐下休息一下吧。”
他却说:“回去干活吧。”然后就朝电梯走过去,走得很慢很慢,脚步都抬不起来。
或许因为雨天,我的心都揪起来。
我没有再扶他,他逞强,由着他好了。
外面仍然下雨,我向他要车钥匙,说:“我来开。”然后就冒雨跑出去。
开到门口,他是扶着墙站在那里。他上来,我没好气地说:“我技术不好。”
“生死有命。”他居然有一丝笑意,苦笑。一路上,我们再无对话,他的手一直放在腿上。
他还要回公司,我真是无话可说。到了他公司,他说:“你把车开走,我晚上去取车。”
结果,下午全公司都在传“唐小恬今天开了男朋友给她买的车上班”。
我打开电脑,他已经把图发到我信箱。一封很简短的信,措辞很商业化:“如果尚有任何相关疑问,敬请联系我。”
我嘟囔一句:“去死。”就开始苦干。
跟老外一起做事的问题是,他基本上把什么都撇给我作,所以初稿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奇怪,蒋文还没有来取车。打他手机,关机,打到公司,同事说他请假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