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每天都在卸妆》盐程

16、三月春

　　被救的两个人陷入昏迷。幸存的几个人不敢与之同睡，纷纷去了隔壁屋。
　　乱糟糟的夜终于恢复了平静。
　　玉知春跟冯悫将九华寺尤其是刚刚救回来的两人，都交给左零看顾，两人趁着夜色，顺着昨天白日里的路，一路向北。

　　五里地，又五里地。
　　玉知春和冯悫走了许久。鱼肚白从东方露了出来，玉知春打着哈欠，脸上的妆容自动变换，他道：“他怎么那么能走？”
　　冯悫只当没看见玉知春的妆容变化，没做声。方才他们故意放走的一个傀儡身上还带着他画的符箓，他感受着符箓的位置变化，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
　　“还在往北吗？”
　　“嗯。”冯悫道：“快出祁州城了。”
　　玉知春诧异：“祁州城这么小？”

　　冯悫嗤笑，道：“祁州城本来就不是州城。”
　　“嗯？”玉知春对古代的这些概念一窍不通。
　　“祁州城在二十年前是大周的附属地，当时此地叫做巫山族。巫山族里的族人不多，但依山傍水，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冯悫声音平平，眼里透着嘲讽：“后来皇帝踏足了此地，将巫山族斩尽杀绝，此地才改名为祁州城。”
　　玉知春在冯悫的话语里听出了冯悫对大周皇帝的深深不满，他没有纠结此话题，就着巫山族的事情问下去：“巫山族的族人是学蛊的吧？”
　　“巫与蛊有时候不必分得太细。”
　　玉知春心里琢磨着，说不定踏足祁州城时，冯悫就已经猜到了此事与巫山族有关。或者在更早些时候，冯悫就猜到了。他问：“会是巫山族人的复仇吗？”
　　冯悫摇头，顿了顿，明了道：“不知道。”
　　“当年，巫山族的族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吗？也许当时有幸存的人，旁人并不知道。”
　　闻言，冯悫几不可察地讥笑一声，眼里有一闪而逝的阴暗。如果这一系列的凶手当真是巫山族幸存的人策划的，他会很开心。老皇帝杀伐果断、手段残暴，是该受点惩罚，只是可惜牺牲的百姓无辜。

　　玉知春及时转换话题，他望着远方，问：“我们继续追吗？”
　　冯悫颔首。
　　然则，两人继续走了没多久，冯悫就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行。玉知春茫然：“冯兄？”
　　“被发现了。”

　　“那…不追了？”
　　“去看看吧。”
　　说着，冯悫继续北走。

　　他们与傀儡保持的距离不算太远，只叫不被蛊师发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黄符失去效用的地方。
　　那地上有些许灰烬，是符箓被燃烧后留下的。
　　冯悫望着路。
　　前路细细长长的，是有些脚印，但在两丈之外就消失了。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影。
　　傀儡和蛊师都不见了。
　　周围也没有。至少，他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或者傀儡的气息。要么是蛊师速度快，只一会儿就带着傀儡消失无踪。要么就是蛊师很厉害，连他都能蒙过去。

　　“冯兄？”
　　“回去吧。”

　　回到九华寺，才是巳时初。
　　玉知春和冯悫简单地吃过早饭，便去了中过蛊的那两人房间。

　　阳光正好，灿烂又温暖。
　　左零陪在房间里，面无表情的于桌旁端坐，眼睛紧紧盯着床榻上的两个人。那两人面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见冯悫和玉知春回来，他即刻站起：“你们回来了！”他松了口气的样子，目光瞥向床上的两个人。
　　玉知春走过去看了看，回头望着冯悫。冯悫细细观察片刻，道：“我们发现的太迟了。虽然已经逼出蛊虫，但只是拖延一二。”

　　“老哥，老哥。”玉知春拍了拍床上的人，没敢使劲。
　　床上的男子约莫五十多岁，在玉知春的轻唤下慢慢睁开双眼。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过了一阵才聚焦至玉知春的脸上，又是下意识的被玉知春的妆容吓得心头一梗。
　　“老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玉知春声音亲和：“昨天你什么时候将黄符离身的？”
　　“早、早上。”念及，老哥有点羞愧，他虚弱道：“昨天早上我见又有人中蛊，以为黄符没有效果，就扔了。”
　　当时还有许多人也同他一般认为，说黄符没有用，放在身上也是占地方。彼时，他情绪激动，便一个生气将黄符随手扔了。
　　说罢，他望着玉知春：“我是不是……”
　　“您好好休息吧。”
　　老哥明了的不再多问，合眼休息。

　　玉知春侧脸瞥过冯悫，恰好四目相对。随之，他看着左零，问：“我们走了之后，谁来看过他们？”
　　“方丈，刘知州，小和尚们，他们的亲友。”左零不知道他的目的，只是他问什么答什么。
　　“他们的言行如何？”
　　这个问题于左零来说有点难，他为难地想了想，说：“没有出格之处，很关心。”
　　“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
　　左零剑眉拧起结来，有限的智慧让他无法思考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只能道：“我不知道。”

　　玉知春有点为难：“无死角防御么？”
　　“嗯？”冯悫微愣。
　　“冯兄，怎么才能在保证无人中蛊的情况下揪出蛊师呢？”玉知春将自己的问题提出来，虚心求教。
　　“杀了他的所有傀儡。”
　　玉知春：“……”如果知道大本营在哪里就好了，何必还要在这儿东奔西跑地寻找凶手。他摆摆手：“算了，先补眠吧。”他抬头望着冯悫：“冯兄，睡觉吗？”
　　冯悫：“睡。”

　　这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
　　冯悫早已醒来，这会儿长身立于门口，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左零端坐于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
　　玉知春起身，打了个哈欠。
　　冯悫闻声回头。

　　“冯兄，有吃的吗？”
　　“我去问问。”
　　玉知春穿上外衫：“一起吧。”

　　刚走出两步，左零就跟了上来。冯悫没吱声，玉知春自然也不多言。
　　三人两前一后地走着，时而遇见打招呼的百姓。玉知春便问左零：“那两位老哥如何了？”
　　“吊着一口气。”
　　玉知春叹息。

　　此时正准备着晚膳，火房里的人不少，有和尚，也有自发来帮忙的百姓。虽是阳春三月，火房里热气蒸人，许多人都捞起了袖子在干活。
　　正在切菜的大姐余光瞥见了他们，忙道：“三位法师怎到火房里来了，是饿了吧，我们这就好了，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我来看看能不能给大姐您帮忙呀，我会切菜呢！”玉知春笑嘻嘻地说，虽然的妆容每日变化，又诡异，可他声音好听，言语亲切，少有人怕他，只要控制着不去看他的脸就好。
　　大姐笑呵呵的，眼角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她亲和道：“不用您帮忙，您回去歇着吧。”
　　其余人也应和，小和尚都在附和。
　　玉知春就不捞袖子了，他瞥过各个锅里正在煮的稀饭和备着的咸菜，笑着打过招呼，离开了火房。

　　走出一段距离，玉知春道：“煮熟了还有用？即便不煮，搁在滚烫的粥或者菜里，能不被烫死？”
　　冯悫：“……”角度清奇。
　　他道：“盛粥的时候也可以。”顿了顿，他添了句：“这么多人，是无差别下蛊。”
　　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有人中蛊，就会引起慌乱。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把黄符扔了，昨天带头闹的人是故意的吧。”玉知春回头问左零：“闹事的人呢？”
　　左零道：“带头的那人昨夜中蛊死了。”
　　玉知春眉心微蹙，有点愁：“今天晚上怎么办？”
　　冯悫望着远方渐渐黑沉的天色，轻道：“再看吧。”从昨夜开始，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才那个……你看到了吗？”
　　玉知春说话仿佛哑迷，跟在身后的左零没听懂。冯悫却是点头，说：“嗯。”
　　“那会不会是……？”
　　冯悫沉默，等同于默认。
　　左零愈发觉得玉知春和冯悫是对默契十足的搭档，先前在李家村的时候也是这样，话都不必说明，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路上遇见着急忙慌的衙役，瞧见他们就扬声道：“三位法师，我们大人正在找你们呢！”
　　三人跟着衙役走。

　　玉知春以为出了什么事，进屋一看，刘停眼里愁云惨雾，脸上已经麻木了。再看方丈，已是非常平静了。
　　“法师！你们今日出去是发现线索了吗？”刘停中午就想问了，谁知玉知春他们吃过午饭就睡觉了，他也不好打扰，一直憋到现在。
　　实话实说还是钓鱼执法？玉知春犹豫。冯悫也不肯搭话，刘停就将殷切的目光落在玉知春身上。
　　触及刘停视线，玉知春无端仿佛心口被大石压住，说：“祁州城边界发现了巫山族后人的痕迹。”他问：“刘知州，你知道当年巫山族的幸存者吗？”

　　念经的方丈睁开眼，叹了声气。
　　刘停脸色不大好看：“此事与巫山族有关？”他道：“我在祁州城不久，对当年巫山族之事了解不深。方丈，您可知一二？”
　　“阿弥陀佛。”方丈缓缓开口：“老衲也是后来者。只听说当时的那场战争来得突然，巫山族没有任何还手之地，亦无任何幸存者。”
　　“当真？”
　　空明方丈摇头，道：“老衲只是听说罢了。巫山族经此一役，于世间消失。至战后半年，我等才被遣至此地。真假与否，再无人知晓。”

　　玉知春没有问出有效的东西来。
　　他对巫山族消亡的事情存疑。或者说，按照目前事情的发展，若幕后不是巫山族，那么没有旁人会有这么大的动机。

　　晚饭过后，九华寺如往日安静。
　　先前的半个月因为黄符贴身，晚上的寺里还是有些声音的，间或有亲友闲聊、夫妇低语或者长幼玩闹，今日又恢复了寂静。
　　没有人敢制造出声音。即便有黄符在身，亦不敢。

　　玉知春忧心归忧心，但还是睡着了。
　　冯悫和左零的警惕性高，都属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月明星稀，夜风阑珊。
　　正是好梦的时候。
　　冯悫猛地睁开眼睛，连外衫都没来得及套起来，就疾步开门出去。左零紧跟着起床。

　　门外，九华寺的大部分客卧的门都打开了，里面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
　　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一片。
　　这么多傀儡，根本没有办法救治。

　　刘停和方丈等人都醒了。
　　纵然是堂堂知州，见了这等场景，也是脸色煞白，受足了惊吓：“法师，为何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到底是谁如此恶毒！”
　　方丈和小和尚们已经念起了往生咒。
　　冯悫一言不发，走进了傀儡群里。

　　这么大的动静，玉知春睡得再沉也被闹醒了。到门口一看，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中蛊？”
　　转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昨天见过的所有画面，寻找着蛊师下蛊的节点，却遍寻不获。
　　他急忙到冯悫身边：“冯兄，救吗？”
　　冯悫已经抓住了一个傀儡，并逼出了那人体内的蛊虫，但显然太迟了。他蹲看地上躺尸的蛊虫，眼里风云涌动。
　　“冯兄？”
　　“蛊虫入体已超过十二个时辰。”冯悫起身，道：“二十三日的中午左右，蛊虫便已入体，不过一直在沉睡。直到两个时辰前，被唤醒。”

　　这些傀儡没有如往常看到人就追逐或是伤人，而是十分有纪律性地准备离开九华寺。
　　玉知春反应迅速：“不能放走傀儡。冯兄！”
　　此时，傀儡们都在向寺门靠拢，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冯悫忽然腾空飞起，双手结印，一层淡淡的蓝光从他脚下蔓延开，渐渐将整个九华寺笼罩。
　　但是很快，这层蓝光又渐渐缩小，将傀儡们圈了回来。被罩在其中的傀儡焦躁地拍打着蓝光形成的壁，发出阵阵嘶吼。

　　玉知春目瞪口呆。
　　没想到冯悫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