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4、月上行者

　　冬夜的风在屋外瑟瑟刮过，房间里没开空调，姜长寅穿上棉睡衣窝被子里还不住发抖。最近没机会出去上网，姜长寅干脆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姜爸爸冒火训了几次可惜毫无作用。
　　今天中午吃完饭躺下，眼睛一闭一个下午加半晚上就过去了。睡前没开空调，准确来说姜长寅是被冻醒的。父母过完年又开始没完没了出差，姜长寅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一个冰冷昏暗的家。好像前天客厅里暖融灯光下其乐融融的场景仅仅是场梦境，现在它又被收进木匣子里，等着下次开启。
　　姜长寅在冰箱里翻到姜妈妈走前包的水饺，随便煮了点应付空荡荡的肚子。室内温度越来越低，姜长寅打开空调重新滚回被子里，身子左右翻了翻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他搓搓冰冷的爪子翻出手机，□□上名为“垃圾嘤嘤全球后援会”的群里聊得正热闹。姜长寅点开瞧了两眼，又退出去看着群名翻了个白眼。
　　打死嘤嘤怪：哪个辣鸡又改群名呐？烦不烦啊你们。
　　嘤嘤亲爹粉（夏晗）：？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
　　嘤嘤艳照保护协会会长（姜长闵）：？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
　　打死嘤嘤怪：操！你们有毒呐，备注都改完了。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心疼我长寅，我只是改了群名，是晗晗和辉辉两个逼带头改的备注。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大家一起来守护全世界最垃圾的嘤嘤！我们的应援口号是——！
　　嘤嘤亲爹粉（夏晗）：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有了夏晗打头乱嘤，整个群里都开始刷起“嘤嘤嘤嘤嘤”，姜长寅捂着眼睛生无可恋，他在群里年纪最小应该最受关爱，平时做个弟弟就算了，一觉起来天就又变了，这换谁都受不了！
　　群里戏精们演得正酣，嘤完了又开始吵着要开黑，姜长寅表情麻木，干脆地屏蔽掉群消息。
　　现在是深夜1点左右，白天睡太多这会儿翻来覆去硬是没有一丝困意，不知什么时候阳台外面响起东西搬动的窸窣声，姜长寅在温暖的被窝里踌躇了几分钟披上衣服走出去。
　　这片小区已经有些年纪，姜长寅的父母自结婚起搬来，住了快二十年。楼层不高，姜长寅家刚好位于顶楼，也就是六楼的位置，不过推开门还是有大股寒风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似地蹭蹭刮过，姜长寅被激得哆嗦了下身子。
　　声音来自隔壁阳台，和姜长寅家的也就几米距离。于是他清楚地看见那边正架着一台十分奇怪的仪器，应该是类似望远镜的东西，圆筒倾斜着指向天空。少年穿着羽绒服，下面露出黑色睡衣的裤脚，扶着三脚架的手骨节分明，寒冷天气下依旧苍白得如同精致的玉石。
　　两家阳台挨得很近，几乎像是并在一起。姜长寅的出现并没有打扰到少年，仅仅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调试那台仪器。
　　少年的忽视并没有让他觉得尴尬，姜长寅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合拢就开始嗷嗷呜呜发问：“这是望远镜吗？”
　　.........
　　没人理他，对方依旧捣鼓着他的东西。
　　大半夜的，姜长寅简直意外的耐心，他又打了个哈欠，寒风一刮一阵哆嗦的情况下，瞌睡倒是出来了。
　　“喂？哈喽？”
　　.........
　　姜长寅觉得自己现在这脾气真是贼好贼好了。
　　少年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就在姜长寅快等不下去时站了起来。白天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对方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姜长寅看他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工具，转身进了房间。
　　空荡荡的冬夜，那一声门锁扣上的闷响格外清晰。姜长寅原地呆了几秒，关门声在耳边3D立体环绕似的，他瞪着少年消失的地方，抓了把头发。
　　“呲——！”

　　那晚的事很快被姜长寅抛到脑后，实际上回屋过后他就已经彻底释怀。姜长寅想了想，他们一天见过三次面，这个人回回一言不发，不光不理自己连打电话都不出声，可能不是自闭就是在语言表达上存在某种缺陷，他要给予同情和理解。
　　于是靠着脑补姜长寅很快原谅了对方。
　　日子一如既往的舒服，父母隔天齐齐回家，吃饭时姜妈妈忽然放下碗，一脸郑重的看着父子两，就在姜长寅被妈妈异常严肃的态度感染也缓缓放下筷子时，姜妈妈说：“对面搬来了新邻居。”
　　“是啊。”
　　姜长寅想，看来热爱搞慈善事业的他妈要对隔壁的自闭少年出手了。
　　姜妈妈表情突然兴奋，激动道：“长得真好看！要是我们嘤嘤是女孩子，就能——”
　　姜长寅满脸写着麻木：“马女士，别做梦了，吃饭吧.......”
　　可惜这个家没人能堵住姜妈妈的嘴，姜长寅一边啃鸡爪听他妈讲了傻白甜女孩×邻居校草、天才少女×邻居坏男孩、治愈清新小女主×邻居高冷美少年等好几个校园言情剧本，前提都建立在他得是个女孩的基础上。
　　“可惜你生的是个儿子。”姜长寅推开碗，语气有些冷，“我吃饱了。”
　　“嘤嘤——！”姜妈妈纵身扑到转身回房的姜长寅身上，他已经比妈妈高出很多。姜妈妈踮脚捧着他的脸一阵乱揉，嘴里哄着：“不要生气哦，妈妈爱你！看看我儿子长的多漂亮多帅气，你才是妈妈的小可爱小宝贝！”
　　姜长寅努力偏头躲开他妈的黏腻攻击，姜妈妈思维十分跳跃紧接着提了个致命的话题：“我的宝贝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好好写作业？你姑妈说上次检查你的寒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动。”
　　“.........”
　　姜长寅：演半天，我他妈还是没躲过。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八点，姜长寅抱着《快乐寒假》准时敲开楼下姑妈家门。他的表哥姜长闵拖着副仿佛打了两个通宵游戏的身子给他开门，看见表哥虚浮的模样，姜长寅问：“你这是？”
　　“写了两天两夜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上了多久的网？”
　　“！”姜长寅震惊，“你前天跟我说要去体验网吧夜生活......”
　　姜长闵笑容苦涩，耷拉的眼皮仿佛被生活无情坠下的雄心壮志，壮志未酬的他坐回书桌，满脸写着颓废二字，语气也呈几近断气的飘忽态：“才出门就被我妈逮住了。”
　　“那可还行。”姜长寅适当地表示了下同情。
　　“你说——”姜长闵保持刚才的语调，整个人都浸在这年纪达不到的愁苦中，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辅导资料这样的东西呢？为什么会有王后雄？为什么会有培优计划？我们学习知识是为了以后生活工作共同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学校就不能搞点实在的？”
　　“比如？”
　　姜长闵眼前一亮：“电工焊工，厨艺培训，美容美发，汽车维修，还有挖掘机。”
　　“......”
　　“嘤嘤！”
　　忽然被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表哥点名，姜长寅反手把《快乐寒假》拍他脑袋上：“说了别叫我嘤嘤！”
　　姜长闵接住那本薄薄的练习册，在看到名字时双眼又瞬间黯淡下去，喃喃道：“哦......这本我还没写。多么讽刺的标题，快乐？我们快乐吗？！这真的是快乐的吗！！”
　　姜长寅：“本来不快乐，看见你这样我突然就快乐了。”
　　“靠！”姜长闵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崭新的五三摔在桌上，“我妈给你准备的！今天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姜长寅连《快乐寒假》都没捡，毫不犹豫转身走人。姜长闵几步跨过来将他拦住，“你要背叛我？忘了1.11灌汤包会议吗？”
　　“你正常点，”姜长寅嫌弃的目光快把他表哥戳穿了，“不就放假那天早上在灌汤包店互相撂了几句不成熟的狠话。”
　　“你说过这个寒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对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我妈关家里写作业。”姜长闵仿佛被负心汉抛弃了的小女生，眼睛瞪得比平常还大，其中泪光闪烁揉着几丝心碎，“你骗我？”
　　“够了，姜长闵，你他妈再跳我就真走人了！”
　　“行吧，”姜长闵一脑袋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物理作业你总写了，拿来借我抄抄。”
　　姜长寅坐进对面椅子里，卷着《快乐寒假》扬了扬下巴:“没有，你忘了期末单科第一没有作业。”
　　“……呵呵呵呵呵”姜长闵额头顶着桌子发出一阵病态的尖笑，“有些人他不听课不写作业照样考第一，有些人他不但听课乖乖写作业还被他妈妈关起来做好多辅导资料，结果呢......”
　　“那不一样，我是把所有学习精力放在物理上，而你是均衡分配，不存在偏科问题。”
　　“不过每门都一个逼样儿，也不能叫做偏科。你重在差的均匀，各方面都甘为人后。姜长闵算了，你不适合理科呐，回去读文吧。”
　　面对表弟无情的嘲讽姜长闵已经不当回事，他叹了口气，悠长又寂寥。“我有选择的权利吗？我妈才不管我适不适合愿不愿意。她说文科以后不好选专业，你看我们学校学文的总共也才两个班，谁重视啊？”
　　一切又回到开头，姜长闵吊着嗓子有气无力地继续他的唠唠叨叨。姜长吟一只手捂着耳朵从笔筒里翻了根快用完的笔芯，甩了两下墨十分随意地打开他的《快乐寒假》。

　　楼下住户最近有点吵闹，勾陈带着耳机听白噪音，那杀猪似的嚎叫都能清晰无比的穿插进来，自然雨声营造的宁静放松氛围顿时突变为雨中杀猪，偶尔还带点电音变奏感。
　　他撕下写满的草稿纸，上面整齐排列着公式，乍看密密麻麻一片。修长的指尖翻转很快叠成纸飞机，被主人手腕轻抖准确滑进墙边垃圾桶。
　　他将桌上的文具一件件放回原位，笔筒里笔尖一律朝向窗户，未用的草稿纸收到右边抽屉，用过的拿订书机钉好标明日期码到下方柜子里。
　　勾陈起身将书一本本按分类放回书架，全过程神色始终淡淡不见一丝波动。书桌又很快变得空空荡荡，他来来去去好几趟总是刻意忽略一角搭在窗台边的英文书籍。终于在收拾完后拿起，除了精美包装外，书外皮还附有一张生日贺卡。勾陈看见那行陌生僵硬的字体眉眼更冷了几分，下一刻竟毫不犹豫的连书一齐丢进了垃圾桶。
　　夜色缓缓降下，外面有归家人互相打着招呼、左右邻舍传来菜滚进油锅炸起的爆响、孩子的嬉笑和家的热闹，人间烟火在这一刻无比强烈圆满。
　　他望着天边，冬日的月亮已经爬过地平线使劲往上攀登，今晚会是一轮满月，它将撑起所有边缘明晃晃的挂在天空正中，做一个旁观者。
　　勾陈注视银盘爬上天空，高冷孤绝的姿态像一张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始终隔绝开。

　　“那时我总恍惚幻想自己是名月上行者，于坑坑洼洼的月表独自旅行。在无数个屈膝弹起又落地的时刻忽然回望，恰好撞见这个蓝色星球一点点跳出月球边缘，它身披五彩缀锦，每一处都生机勃勃，精致的无以匹敌。”
　　“可我身在此处不愿离开，只想自私地将你也拐来我的贫瘠星球，即使它苍白丑陋，但我能与你依偎在凸起的地脊上，拥有从夏日到深冬无尽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