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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微低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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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先不要急,请随我入里屋来。”
年轻人言语中急缓有度,步子却较为仓促,似乎是有什么隐秘之事急于告知司徒瑾及单云端二人。
纱窗严实,里屋又未点油灯,若不细看很难认清其内榻上躺着一人。
司徒瑾正感到疑惑不解时,那年轻人先道了声“二位公子先坐下吧”,而后径直走到一旁燃了灯。
彼时屋内才迎来一阵豁亮,床上那副衰老面容随即也被来者二人尽收眼底。
——那是一位年老色衰的妇人,她闭眼沉睡、呼吸匀称,眼角皱纹叠层可见,司徒瑾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老妇人与伏昍的行踪有着密切关系。
年轻人提着油灯走来,一同坐下。而后他侧目沉沉看了老妇人一眼,将油灯置于桌上,开始说了起来。
榻上躺着的便是这许氏裁缝铺的店家——许婆婆,而眼前的年轻人乃许婆婆的侄孙,年轻人因自小父母双亡,早年原住邛州谋生,而后老板克扣工钱跑路,三年前无奈只得重返溪谷村,自那时起,一直为许婆婆打理这裁缝铺。
婆孙生活平淡和睦,直到上月,许婆婆的疾病猝发,现瘫痪在床已达数日,起初只是入食艰难,到如今昏迷难醒。
伏昍大概是在四五日前找来的。
年轻人忆起,那日溪古村还未下雪,虽是晴天但入夜也早,他依时闭门在后院烧火做饭,同时给徐婆婆熬制山药。谁知一灰头土脸的人闯进院内,身着的上乘衣襟看着竟堪比褴褛破烂,不知他经历了何事,年轻人当时还以为这是从何处来的不法匪徒,吓得实在六神无主,大喊道:“值钱的都可以拿去、不要害了婆婆与我的性命。”
“……”伏昍心想,我为何要取你们的命。
半晌过后,伏昍道明来意,并拿出身上一锦囊对那年轻人说了句:“我想知道这锦囊是不是出自你家裁缝之手,此事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年轻人看伏昍似是事出有急才会如此唐突找上门来,见对方言辞恳切、急于得到答案,只是他有心回应,却奈何得知实情的徐婆婆早已卧床不起数日。
其后伏昍随年轻人入里屋,得知徐婆婆的身体状况,道了句:“这病并非不治之症,只是你们得等我两日。”
年轻人不知伏昍要做什么,难免发问,谁知伏昍答他道:“我去将天下第一神医抓来看病!”
“……”年轻人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见此人时而正常、时而半疯半癫,只得看着他再次从后院翻墙离去。
果不其然,两日后,伏昍正如当日所说那般再次出现,也的确带回了名两鬓发白的老人家来。
年轻人先前还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生怕来人将婆婆的病越治越差,难免怀疑这伏昍公子当真如此厉害、竟还请得动天下第一神医?
可而后见那老人家为婆婆把脉施针、所言头头是道,只感眼前老者即便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也绝非寻常无名的大夫,那疑心也就随之消散了不少。
只是那老人家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后,连连摇头又不说话。
伏昍不耐烦道:“叫了你这么些年老庸医,看来果然是个庸医。”
神医听了实在是哭笑不得:“三榜大人这么急着将我从蕲春接来,总得让老朽我喘口气吧。”
伏昍看他上了年纪还被自己如此折腾,心中到底还是歉疚不少:“……好!那你喘好了告诉我该怎么治。”
“寻常草药再吃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人就彻底没了,”神医只顿了半秒,继而又道,“……要想救人只有一个办法,此处乃西岭雪山之下,冰山雪莲总该听过吧?”
此话一出,伏昍眼见神医收拾东西正要离开,估摸着这天下第一神医怕是又要回乡研究他的医书,也就不再多加阻挠,难得正经了一回:“多谢李神医。”
此李姓神医还在京城任职时、便与门宗玄宗主孟嶂相识,两人虽称不上是老友却还算熟络,至于这伏昍且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是个散漫之人,却生性正直良善,以此他每次只当伏昍童言无忌、从未将对方的混账话放在心上:“臭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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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此处,屋内油灯将近燃尽。
单云端沉声发问:“他后来直接上了雪山?”
年轻人摇了摇头,回到道:“不,是上那西岭山庄寻去。”
西岭山庄?莫非正是那所谓的邪教?单云端与司徒瑾皆是对此吃惊不已。
司徒瑾追问出声:“莫非……冰山雪莲在西岭山庄的人手中?”
年轻人道:“伏公子是这么告诉我的。”
原来,伏昍在被人自渠州暗中押送至邪教的路途中,从押送他的那群人之口,得知不久后便是邪教教主的生辰之日,除此之外,十二连环坞的人已派出弟子提先将生辰贺礼送至,其中就包括稀世珍宝——冰山雪莲。
传闻冰山雪莲天下并非仅有一件,就连那些押送伏昍的人里,有人不解为何教主坐拥西岭雪山,藏着多少世间稀有的宝物,怎还会缺这冰山雪莲一物?当时另一人直言道:“冰山雪莲百年才开出一朵,教主确实曾有过西岭雪山唯一那朵冰山雪莲,只是早年已有人服下用掉了!”
一人道:“传闻冰山雪莲之于普通人可治愈百病,对于习武之人只有元气大伤之时才会食用,想不到教主武功盖世竟然也有如此一天。”
“教主无所不能,岂轮得到你在这造次!”另一人语气不满,随后又压低声音道,“……罢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外说,服用过冰山雪莲的不是教主本人,是雪乔姑娘。”
“雪乔姑娘?!”
“正是教主的千金雪乔姑娘。”
“可雪乔姑娘她不是……”那人识趣闭嘴,“放、放心我绝不会向外人提到,此事就此打住。”
而当时同样在马车上只是被粗绳捆绑无法动弹的第三者伏昍心想:……我也听到了,可没人与我说‘不能外说’吧?
司徒瑾问:“所以伏昍为寻找十二连环坞送来的冰山雪莲,又上山潜入了邪教?”
年轻人道:“对,也就是前日当晚。”
思量了许久的单云端开口道:“他是否还留下什么话。”
年轻人大致回忆了一番,朝单云端道:“伏公子只说了如今境遇不佳,他的友人可能会来寻他,若是有人登门询问他的行踪,一律闭口不谈,除非是一位有着与他身上那块虹光翡翠玉佩一模一样的司徒公子找来,就可放心提及。”
单云端了然点了点头,司徒瑾却又道:“除此之外呢?”
那年轻人听司徒瑾这一席话这才想起,应当还有个嘱咐,他连忙道:“伏公子还命我转告司徒公子,若要寻他不必急着上山,村落的云来客栈是个休憩的好住处,可先养精蓄锐再做打算。”
听罢,司徒瑾侧过头,与单云端目光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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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里地外的云来客栈,由外到内的倒也与寻常客栈没什么两样。
若是有何区别之处,那便是更为冷清些,厢房像是都空着,也不见着有何人在大堂进食用饭。
店小二将司徒瑾与单云端领入天字号客房,却不急着问还有什么可效劳的,便自行离去。
司徒瑾先是坐下,确认当下处境不存在危机后道:“这家店有些奇怪。”
单云端也觉如此,便应和道:“恩。”
他俩对于伏昍的性子再了解不过,此人虽神神叨叨、关键时刻却不爱说废话。
伏昍既然刻意提了云来客栈这处,定是有他的用意所在。司徒瑾心想,看来伏昍料到义父会派自己前来渠州,再到这西岭雪山下,他也并未看轻山贼与邪教一伙,以此自然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如此想着,司徒瑾也稍稍放下了心,想着大可安心在这云来客栈等候片刻,看看究竟会有何事发生。
单云端倒了两杯茶水,似是随口一问:“身子可好些了?”
“唔,”司徒瑾竟因单云端突如其来的关心乱了分寸,他反应过来后,欣然道:“本无大碍,如今也好多了,二哥不必担心。”
自己也觉唐突的单云端随即抿了一口杯沿,像是思忖了一阵,又道:“若有不适,记得与师兄说。”
司徒瑾倒也对这份关怀心存感激,笑道:“司徒知道。”
只是这一场景,从前也曾有一幕类似的发生过。
那年司徒瑾已过童关礼,年仅十二,朝时与伏昍同在学堂念四书五经、午时便回门宗玄后院习武练功。
当时最早进入门宗玄的俞无寅已有资格进宫随从学士研习,身世特殊的单云端也不在学堂上学,所以这师兄二人则是早前习武、午后授课。
记得那年的上元节,伏昍拉着司徒瑾上街赏灯,又一路沿着护城河向下放河灯,迟迟不愿回门宗玄。谁知天降大雨,两人从下岸一路冒雨跑回门宗玄,成了不能更典型的落汤鸡,当天夜里司徒瑾就发了低烧,一夜未退,伏昍因此还被孟嶂和俞无寅各自训骂了一顿。
司徒瑾自小就身体差,许是生来就如此,后来如何也调理不好,这是门宗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事。
翌日,司徒瑾顶着低烧上学堂。
不到午时之际,先生见平日里最为安分乖巧的司徒瑾连连瞌睡,询问过后得知他身体欠恙,便准了他一天的假,让司徒瑾提早回去好好休息。
谁知当天孟嶂有事进宫,府内总管去了菜市,门宗玄内除了众侍卫外便只剩单云端一人。
冬日暖阳,叫人舒坦。单云端练完武想去后堂寻些水喝,推门而进之际,与一双明澈双眼对上,只见是司徒瑾坐在一旁、眨着眼睛,却一声不吭。
单云端住在旧将军府,是今早来到门宗玄后才听闻司徒瑾昨夜生病的消息。十四岁的单云端朝十二岁的司徒瑾走去,问他道:“司徒怎么坐在这里?”
司徒瑾晃了晃脑袋,道:“司徒在等义父回来。”
“等义父回来做什么?”单云端倒了水,先是给司徒瑾递去,又道,“不舒服就回屋休息吧。”
司徒瑾很是乖巧地接了茶杯,将水一饮而尽,而后喃喃道:“不行,午后还要练武,司徒想先等义父回来。”
不过也是少年模样,单云端看他这样固执心里竟生出“这小孩真倔”的想法,他用实则稚嫩的声音对司徒瑾道:“生病可练不好武,不如先回屋休息,待义父回来我再去叫醒你可好?”
司徒瑾轻微点了点头,觉得他这话好有道理,朝单云端道:“那云端一定要记得去叫醒司徒,否则不练武的话会惹义父生气的。”
“嗯,”单云端心想,平日里会规规矩矩称自己二哥,没想到生了病便开始乱称呼起来,他最后小声叮嘱道,“生病了就不要逞强,要照顾好自己。”
朝外走去的司徒瑾听不大清楚,迷迷糊糊回头过问他:“嗯?大哥刚才说了什么?”
“……”单云端突然很受伤,刚才还叫了他的名字,这下竟然把自己认成了俞无寅。
谁知司徒瑾又接着笑着对他说:“那我回屋了,谢谢云端哥哥。”
仿佛从天穹坠落地面接连着又被一脚踹穹宇,实在好笑,单云端对自己这难以言喻的心情也很是无奈,纠结万分司徒到底弄清楚他是谁了没有,嘴上却只能赶走人家道:“快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