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鸦六

4、新线索

　　“只要答应将我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他在何处，否则你们妄想得到关乎他下落的消息！”

　　少年的声音响彻整间暗室，甚是清朗，除却当下环境产生的回音过于渗人，如此‘礼尚往来’的言论倒不会让人心生不悦。
　　若是寻常人，大抵都会被牵着鼻子走，毫不犹豫接上他这句话直面询问伏昍的下落，然司徒瑾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亦或是，他对于旁人一切话语中另有它意的言语向来酌情对待。
　　司徒瑾故作义正辞严对他道：“当家的命我二人暗自将你做掉、你也不必再枉费口舌。”
　　这下倒是将少年堵得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先前还泰然自若的面相，顿然生出一丝错愕，嘴上也久久发不出声来。

　　却是单云端打破当下重塑的静寂：“你如何知道是我们要找的人？”

　　少年不自觉噎了一下，这才幡然醒悟方才自己是被阴了一招。
　　他那吃闷的神情暴露无疑，虽对眼前二人心生有怨，又难免觉着自己实在太过自作聪明，只怪方才亲耳听闻地面上传来的动静后，令他稍加推测，心说眼下关头除了相信跟前二人能将他救走，也实在别无他法，这才心急出此下策。

　　八成也是因自知年长的缘故，将近弱冠之年的司徒瑾不再欺负这少年，直言道：“谈条件需要在双方筹码对等的情况下进行，你不该。”
　　言下之意正是，你一上来就与我二人谈条件，不该，往难听里说，是不配。毕竟找寻伏昍下落的方法还有许多未试，并不差他这一毛遂自荐的小孩儿，且说话实在不中听。

　　少年思索片刻，支吾道：“怪我心急，还请二位见谅，那……你们要找的人可是姓伏？”
　　司徒瑾对这暗室的湿气只觉浑身难耐，也不再拐弯抹角与他说长道短，只道：“且不论姓甚名谁，那人头顶黄毛、吊儿郎当，看似招人厌烦，若你也这般认同那他便是我要找的人。”
　　语毕，司徒瑾又补充了一句：“你呢？你又叫作什么？”
　　“在下温勉，”许是不敢再班门弄斧，少年如实道，“……也确实见过你口中所述那人。”

　　借着些许天窗折射而下薄弱亮光，可见眼前这名为温勉的少年双目有神，与他对视片刻，后者并未闪躲，难免令司徒瑾意外于他身上透露出的书生气息、不卑不亢。
　　“将你带走可以，”许久未提半字的单云端道，“说实话。”
　　既然单云端已许了承诺，司徒瑾追问道：“你在何处见过他？”
　　温勉应他：“正是在这儿。”

　　——原来，数日前伏昍以山贼招募伙夫之名上了山，却在同一日被管事山贼头目发现他压根不会做菜，接着便被打发赶下了山。
　　谁知这事并非如此简单，山贼大当家在听闻此事后声称其中定有端倪，于是乎半路截人，活生生将伏昍从半山腰端回了寨内，一同关进暗室。

　　司徒瑾眉头微缩，心想伏昍怎会被这群山贼轻易擒住，然他不予打断、未吭一声，继而听温勉往下道。

　　在伏昍被人带入暗室后，几名山贼将人捆绑着，便不再管他死活，剩下伏昍与温勉为伴，后者连连直叹：可算等来了另一个跟他同样凄惨的倒霉蛋。
　　犹记二人的首次对话还是由伏昍先开的口：“这位兄台，额……贤弟？不知你被关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温勉暗自打量了伏昍好一阵，见此人被粗绳捆绑之繁琐程度，相较于自己可不是仅复杂了一星半点，他心中推测：莫非眼前这人会功夫？！
　　因而温勉反问道：“也不过几日，倒是你为何也给他们关了进来。”
　　伏昍将前因后果一说，但为不暴露身份，不免将内容稍加改编且添油加醋一番，这才有了稍后的对话。

　　“所以你为何不会做菜，还要伪装成伙夫上山？”
　　“还不是因为我现如今吃得起上顿没下顿，听说这群山贼给伙夫的酬劳是如意楼那样风光之地的十倍，这不就上赶着来了！”
　　“那你为何看着如此体面，却身无分文？”
　　“实不相瞒，你伏昍小爷我好赌成瘾、欠债甚多，如今府上家产全让我输光了。”
　　“如此败家，难道你爹不管你吗？”
　　“我爹八百年前早死了！”
　　“……”
　　“哎，你看看你，年纪不大问得还挺多。”
　　“…………”

　　司徒瑾听到这儿，不禁面部抽搐，这的确像是伏昍会说出来的话。

　　当时的温勉对伏昍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却还是将自己被关在这儿的原因如实告诉了他。
　　原来这伙山贼与邛州境内西岭雪山上一□□暗中勾结，据说那□□每年定期在雪山上焚烧童男童女祭祀神明，供教内教徒吸入灵气以达练武捷径。只不过今年特殊了些，那些人不再满足于寻常百姓家的孩童，而是指名道姓必须焚烧官宦子弟，只因如此一来效果奇佳。
　　尽管当时已被紧绑成了只能蠕动的幼虫，伏昍已然气势如虹地愤恨咒骂：“还有此等练功捷径怎藏着掖着没人告诉小爷我？！”
　　温勉：“……”

　　半晌后，伏昍似是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就是那个倒霉的官宦子弟。”
　　……可不是呢，温勉心想。

　　温勉自称家父曾高中探花，后任詹事府左中允一职，奈何遭小人陷害被贬为西南某地巡按，后父亲水土不服，又常感染风寒，久病难医，已瘫于床榻。
　　“父亲他老来得子，对晚辈期望厚重……我本与随从丫鬟赶赴上京求学，盼望来年科举高中状元，圆家父毕生心愿，”温勉沉沉叹息道，“谁知却被这伙山贼抓上了山，又听来如此消息，现不过九死一生，空留遗憾。”
　　听此一言，伏昍倒也佩服他的沉着冷静，却是不出声安慰，自顾自道：“小爷我实在困了乏了要倒头大睡！”

　　当时两人皆是阶下囚，温勉只觉他嘴上抹油，如何看如何不靠谱，因此也并未对伏昍抱有希望。
　　可傍晚山贼来给温勉送来饭菜，而伏昍只得就着两个馊了的窝窝头填饱肚子，后者大闹不干了，让那山贼从自个儿身上不知哪处摸来了几锭金子，嚷嚷着叫他拿去给他们当家的瞅瞅，究竟给不给自己加饭。
　　于是伏昍当场就被抓去问了话，又再次关进了暗室。

　　果然那山贼喽啰下趟再来的时候，送到伏昍跟前的饭菜有荤有素还有酒，比温勉吃的都要丰盛。
　　温勉问：“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伏昍：“黄金。”
　　温勉又问：“什么黄金？”
　　伏昍不耐烦道：“真金白银的金！还能有什么黄金？”
　　温勉嘲弄道：“怕不是官银。”
　　“哟，还挺聪明，正是官银，”伏昍顿时带着股儿刮目相看的语气道，“这下要去西岭雪山的人便不是你罢，怎么，还不乐意？”
　　“自相矛盾。”

　　身无分文又从何而来的官银？温勉本就不相信伏昍之前毫无逻辑的一通胡言乱语，如此一来，更是不欲再与他撘话。

　　“后来呢？”司徒瑾见温勉不再往下说，便急着追问。

　　温勉道：“他最后一次没有骗我，翌日醒来，我便发现暗室又是仅剩下我一人。后来我与送饭的人打听多次，一人被我问烦了才松口告诉我，原来山贼大当家经问话后猜测伏公子是京中达官贵族之子，与西岭雪山那边联络之后便暗中将他送走。”
　　“贵族之子也就罢了，”司徒瑾无言以对，“……可他哪里看着像个孩童了？”
　　温勉摆了摆头，表示自己清楚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后，他又道：“方才之言句句属实，不知……”
　　单云端沉声：“我们会履行承诺将你带出去。”
　　说罢，司徒瑾不知从身上何处抽出把匕首，上前要给温勉松绑。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嘭——”的巨响，显然是暗道那门被人关上的声音。
　　剩下三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听到顶部地面微弱的人声：“加紧人手、增添火把！将他们全都烧死再与当家的邀功！”

　　“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司徒瑾暗叫不好。
　　温勉一时惊慌失措，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怎、怎么办？！”
　　单云端道：“别急。”
　　司徒瑾也宽慰道：“这儿还有别的出口。”

　　语毕，一片漆黑中单云端朝迎面那墙壁探去，好似照葫芦画瓢，正如方才山贼试探墙面镂空处那般，摸索片刻并轻敲几下——
　　本就处于地面之下的暗室，上有追兵、下有轰然声响，再一次打开条道来，只是这通道尽头究竟通向何处令众人无从得知。

　　单云端却道：“等等。”
　　语毕，他率先蹲身入内，摸了摸那壁上造道土质，再感受这全新的密道承受能力，这才放心道：“可以进来。”
　　司徒瑾让温勉先走，自己紧跟其后，三人离了这处。

　　密道内空气稀薄，几人也不敢大声喘气，谨慎行事。

　　过了许久，暂知安然无恙的温勉定了定神，才问出声：“你们怎知道还有其他暗道？”
　　司徒瑾先作回答：“像这样的地下暗室，应当不会只有一个出口。”
　　单云端示意他们加快脚步，道：“并且有记号被留下。”
　　听他此言，倒是出乎司徒瑾的意料，后者在脑海里回顾方才处境，的确没注意到何处有伏昍特地留下门宗玄的三角记号。
　　“就在他指出伏昍躺平侧睡之处，”单云端补充道，“旁仅那处的墙面被伏昍蹭得没有灰。”

　　司徒瑾心领意会，看来伏昍果然并非被困于此，而是故意要留在这山贼窝里，甚至想方设法留下一些线索。

　　暗无明烛，几人的步子急而不乱，接着便到达了尽头。
　　司徒瑾侧耳贴墙，断断续续听到外边有两人正在对话，一人道：“他想要去西岭雪山，我们便成全他罢。”
　　另一人讥笑道：“门宗玄三榜，狗皇帝御赐圣名是何来着？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司徒瑾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面容色变，低声道：“看来外边是这群山贼的两位当家。”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而是他们竟然一直都知道伏昍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