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麦哥

20、当年始末

　　“殿下怎么看？”

　　白衢尘随着姬渊穆离开卢府后，又去其他遇袭的弟子处一一查问过。

　　情况大同小异，下手之人很谨慎，挑选的对象基本都是一般修为，落单之人。伤人却不杀人，现场都留下一根怪异的独角，而独角皆被各家长辈收走，讳莫如深。

　　“事情比我想象地要复杂地多”，姬渊穆沉吟道：“我原本以为来人如寻常江湖之人一样，是为了比武挑战，又或是寻仇挑衅。可现在看来，背后的水很深。各家的态度暧昧，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殿下可有问过几位王爷？既然同为五门七姓，几位王爷想必知道些什么。”

　　“嗯——”，姬渊穆迟疑：“晅王叔正在闭关，要三个月后才会出关。其余王叔皆不常驻京城，修为也不够，知道的未必有我多。至于老祖们……作小辈的如何能拿这种小事前去叨扰？”

　　“殿下所虑极是，是玉酒考虑不周。”

　　白衢尘有些失望，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再去萧府看看，萧致远毕竟身份不同，或许能有惊喜。”

　　“好”

　　两人在萧府门前下马，萧府中人看起来已经得了消息，远远地就派人在街口迎接。

　　来迎接他们的，同样是萧府这代最被看好的萧大公子——萧致弘。

　　白衢尘乍见萧致弘，便暗暗赞许。

　　单论容貌，萧致弘有世称玉郎的弟弟萧致远，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可容貌在白衢尘这种人眼中，恰恰是最不受重视的。

　　他观人，先观气，再观心。

　　萧致弘的气度实为世家公子的典范。清峻通脱，而又行止有度。

　　他的腰间革带悬着组佩，由珩、璜、琚、瑀、等玉组合而成，用丝线串联，长及过膝。行动间，牵动玉佩，发出响音。

　　世家以响音有节，清越为仪轨。让白衢尘赞服的是，萧致弘的组佩之声竟带有乐道修为，让人听来宁静淡泊，烦忧自忘。

　　要做到这种地步，除了对修为的要求外，更需要萧致弘本身的心境。

　　常自在，常清静。

　　这是白衢尘苦苦追求，却再难达到的心境。

　　“殿下，家父有请。”

　　“萧御史要见孤？”

　　萧致弘的父亲是萧家家主，任御史大夫一职，位列三公。

　　“不错，殿下请随我来。”

　　白衢尘表面不动声色地跟着，心下惊疑不定。

　　结丹以后，须得金丹九转，才能突破神宫境。

　　白衢尘如今方才三转，而萧家主已成八转金丹。白玉京隐息之法虽妙，也不能保证巨大的修为差距下，对方什么都没发现。

　　可萧家主显然有话说，如此难得的机会，若不行险，他又实在不甘心。

　　短短路程，白衢尘心里天人交战，直到已经在萧家正堂前停下，他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家父就在里面，殿下可自行入内。至于这位小友——”

　　“玉酒不是外人”

　　不等白衢尘决定，姬渊穆倒先替他做了主。

　　可不是外人？他算哪门子的内人？！

　　白衢尘发现自己越来越弄不懂姬渊穆的想法了，他不过帮了他一把，姬渊穆就对他推心置腹了？

　　萧致弘果然大家气度，闻言不惊异、不好奇，神色如常地后退一步，请他们一起进去。

　　白衢尘落后姬渊穆半步，进了正堂。

　　以萧家主的修为地位，对姬渊穆这个太子本不必太恭敬，反倒是姬渊穆须得执晚辈礼。

　　只是萧家的风仪确实一脉相承，在姬渊穆行礼后，萧家主又还了一礼，以示尊重。

　　“萧御史有何见教？”

　　“殿下想必对那只独角很好奇吧？”

　　萧家主一反常态，直奔主题。

　　“不瞒大人，晚辈走访各家，见大家都对这只独角讳莫如深，加上歹人每每留下此物，摆明她的目的与这只角有关。职责在身，确实好奇。”

　　萧家主忽然长叹一声，讲起古来：“殿下可知，九元大陆名称何来？”

　　姬渊穆皱眉，“不知”。

　　“此方天地初开，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遂成天地。后来清浊两气分别生成九道元气，元气又化生成九尊神祗。神祗造化万物，方成世界。

　　原本九神各司其职，世界蓬勃成长，一切欣欣向荣。只是好景不长，九神不知因何产生矛盾，继而爆发大战。此一战，生灵涂炭，日月变色。

　　具体情况早已不可考，后世只知，此战过后九神尽皆陨落。九元大陆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就是我们看见的九元大陆。另一部分，则被魔神割去，自成一界，为暗界。暗界初成，魔神便就陨落，身陨前曾立下神旨：暗界与九元大陆不共戴天，凡我暗界子民，必以清灵众生为食。凡信我者，必得大威能、大自在。”

　　如此秘闻，姬渊穆头一次听说，心下骇然。他本能意识到，那只独角想必与暗界有关。

　　果然，萧家主继续说：“魔神之誓，使得暗界生灵天然克制我九元大陆生灵。且哪怕出身九元，只要立誓背弃九元，就可化生成魔，拥有魔的神通。如此大患，自然不可放任。三位清气化生的神祗合力封印了暗界，使得两界不通，才保全了九元的安宁。”

　　“萧大人言下之意，那只独角是暗界之物？可暗界不是被封印了吗？又为何会再次出现？”

　　“这就要说到圣地白玉京了。”

　　白衢尘心头一跳，知道戏肉来了。

　　“诸神陨落后，九元进入第三纪元。此时，天地失去引导者，统领者。各族各自发展，休养生息后，便开始为了成为天地主角争斗起来。

　　人族本是微不足道的小族，并不占优势。直至横空出世了一位圣贤，方才打败其余各族成为天地主角。”

　　“是白玉京祖师，道一天尊吧。”

　　白玉京的传说流传甚广，人人都可说上一二。

　　姬渊穆作为德昌皇子，所学的第一课便是圣地白玉京的传说、地位。此刻，如数家珍地接话道。

　　“道一天尊立圣地白玉京，传道天下，教化众生。功德无量，霞举飞升。世人感念道一天尊大德，以天尊飞升之日为第四纪元之始，以白玉京为人族圣地，九元圣地。”

　　“不错”，萧家主点头肯定，倏忽，前行几步，带起腰佩鸣声。

　　姬渊穆听来寻常，入得白衢尘耳中，却带上几分杂乱，显然主人心绪不平。

　　“白玉京横跨两纪，又威压宇内。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十年前，白玉京忽然对外宣称封山百年。世人议论纷纷，可也并不以为意。因为白玉京虽然地位尊崇，可隐世日久，向来高高在上，封山之举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却不知道，白玉京出了大变故，封山之事乃不得不为。”

　　“何事？！”姬渊穆惊呼出声。

　　十年前，姬渊穆刚被接回德昌，结束了五年的质子生涯。整日里过得浑浑噩噩，谨小慎微，没有心思也没有门路知道这种秘闻。

　　“域外天魔突破了结界，入侵白玉京。白玉京颁下圣诏，召集各方支援玉京山，共抗暗界。”

　　姬渊穆良久没有说话，结果不言而喻。

　　当年，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若德昌大举支援白玉京，他必定听闻风声，不会没有丝毫察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德昌根本没有支援。

　　“五门七家各有思量，但域外天魔之事非同小可，谁也不敢轻忽。实则都做好了各种准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就可出发。”

　　“可陛下政令始终未出，一拖再拖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父皇他……”

　　姬渊穆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明明这些年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

　　萧家主神色复杂地看向姬渊穆，带着一份悲悯。

　　“因为大长公主”

　　“姑母？”

　　“人人都说陛下宠爱平原公主，可是这份宠爱和先帝对大长公主的宠爱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先帝不仅仅是宠爱，更是爱重。曾经有传言说，先帝有意立大长公主为皇储，继任女皇。”

　　“只是大长公主无心皇位，后来又嫁入白玉京，此事便不了了之，无人再提起。”

　　“可父皇记住了，还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姬渊穆了然道。

　　他最明白昭文帝的帝王心术了，他怕大长公主携着圣地之势夺了他的皇位。他怕得日夜难安，已是入了魔怔。突然天降机缘，只要他什么都不做，白玉京就可伤筋动骨，何乐而不为？

　　白衢尘不知道今日听到的‘真相’，和当初东城主控诉背叛的原因，究竟哪个更可笑些。

　　他神色惨淡，藏在广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菩提金叶，才勉强保持住理智。

　　“一国之君就凭莫须有的猜忌，不顾苍生万民安危？”

　　白衢尘自进入正堂，一直低调，生怕被萧家主窥破修为。

　　现在还是没忍住，质问道。

　　此问果然引来萧家主侧目，就连姬渊穆都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这位小友说得是”，萧家主没有见怪，回答说，“若仅凭昔年一句流言，确实失了为君的风度。可当时您突然回朝了。”

　　白衢尘懵然，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

　　姬渊穆却明白了。

　　“姑母救我，是骨肉亲情，是国朝大义。但在父皇眼中，却是肆意插手朝政。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是示威，是展露手腕。”

　　原来竟是这样？

　　白衢尘无言以对，果然指望他们，还不如直接换个皇帝更现实。

　　白衢尘心中杀意顿起，眼中寒光微敛。

　　比起白衢尘的死心，姬渊穆要不好受得多。

　　乍闻自己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姬渊穆心情着实复杂。

　　“谁都没想到，白玉京这么快就失陷了。为了不引起恐慌，德昌玄瀚相约，统一口径。对外宣称，白玉京封山，任何人不得擅闯。”

　　“实际上，所有人心知肚明，此劫未过，总有一日，会真正爆发。

　　我们提心吊胆了十年，该来的终究来了。那只独角，谁都能一眼看出蹊跷。可所有人都不敢对陛下言明，生怕陛下重蹈覆辙。这次，可再没有一个圣地顶在前面了。”

　　“那……大人又为何对我明言？”姬渊穆问。

　　“我记得殿下身边有一位高手，出身玉京？”

　　姬渊穆了然，“不错，翟叔就是姑母当初派来救我之人。后来白玉京封山，便留在我身边。多年来对我照顾有加，晚辈早将他视为师长。”

　　“就是这样”，萧家主肯定，“殿下与白玉京牵连极深，又人品贵重，此事您应该知道。”

　　白衢尘和姬渊穆对视一眼，皆觉得此言未尽之意颇多。

　　姬渊穆旁敲侧击几句，萧家主干脆做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

　　两人无奈，幸而此行收获甚丰，便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