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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湖岸云水濛濛 1 ...

  •   堂青心下一沉——这家伙故意引剑风劈过来的!
      月华从乌云的缝隙里倾漏出来,照亮了绯红的飞檐。那人穿得并不是普通的夜行服,而是一件严丝合缝、绣有银丝蛇纹、镶着金边的墨绿锦袍。虽然光泽贵气,但看在堂青的眼里,只觉得像个没来得及长大、就被霜打蔫儿了的绿茄子。
      怒火还未发作,少年已收了剑,翻身下楼。

      堂青捏着半截刘海,越想越气。不过,刚才的落水声也太快了吧?难道还有别人落水?堂青往楼下看去,只见堂承拖着另一个芥黄的人挣扎着上了岸,然后一齐晕了过去。

      堂青迅速飞身下楼。赶到时,堂承正被钟克扛着放在了大门边上。堂青急忙去接过堂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房间,替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安置在榻上,放下床帷。

      堂青合上两层房门,走回二楼厅堂。大堂里灯火通明,方露正一脸苦兮兮地拎着浆糊,在柱子和房门上贴符文。无关人等都被赶去了楼下,大堂里围坐着面色惨淡的几个皇子。堂青数了数,多了一根墨绿色的茄子,少了一根芥黄色的麻杆。

      一群人前面,领头的那个正背对着众人坐在桌上,一只腿悬空晃荡,一只踩着桌沿。四周一圈畏畏缩缩的老臣,也都敢怒不敢言,神情多躲闪。堂青识趣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发现那人手边还放着一把有些眼熟的剑。

      是刚刚楼顶上那个黑衣少年?!
      少年拿起一块桂花糕,侧过脸仔细端详,像是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东西。
      大堂灯火下,他露出的那节手腕干枯蜡黄,还有些不健康得发青,像是上辈子投胎路上跳过黄泉水似的,或者压根就是个冻死鬼投的胎,整个人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之感。堂青心里闪过一个名字:方契阔。

      整个大堂只剩下方露提着浆糊贴符的声音。好不容易贴完了最后一张,桌上的少年手一指,道:“把外面的也贴上吧。”
      方露提浆糊的手抖三抖,答:“好的好的。”

      堂青环顾周围,二皇子满脸阴云地坐在桌前,畏缩的六世子目光涣散。那个方露同父异母的哥哥,旻王家的长子方朝呢?

      “话说六哥啊,”台上的少年幽幽开口,“刚才四象八卦盘已经肃清了鬼魅,你还拿着碎瓷片往我脖子上伸……您这是大梦初醒认错了人,还是借酒装疯,想结私仇呢?”

      六世子抠桌子的手微微颤抖。
      “六弟被附身了而已。”二皇子冷冷开口道:“倒是契阔你,说要宴请我们,为何现在才现身?”
      “捉劫狱的小贼去了。”方契阔回过头,恶狠狠地剜了堂青一眼。

      六世子道:“我确与你有私仇未了。”
      原以为六世子就是个懦弱怕事的草包,没想到还有对这号人物发难的勇气。那个白天挥着扇子沉迷酒色的绣花枕头,此时已双眸通红、紧握拳头、浑身颤抖。他愤怒道:“晓风姑娘犯了什么罪?要被你那样折磨!”

      方契阔扬了扬下巴,道:“一个牲口罢了。听说六哥把晓风姑娘接回府了,怎么,还能用吗?”

      “你!”六世子愤怒地指着方契阔道:“晓风姑娘以前从未与旻王见过,如今受尽屈辱而死,你还要在背后恶语伤人!你、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可不是我,六哥哥。”方契阔含着冷然笑意,睥睨着气到打颤的六世子,道:“六哥哥再爱惜晓风姑娘,也不必把火气发在旻王和三哥哥方朝的身上。现在他们父子两个皆是半死不活,你难道也不怕报应吗?”

      堂青心想:看来昨夜偷听和出手救人、事后拷问的都是方契阔了。
      六世子惊惶地摇头道:“我没有!你怎么能?!”

      “刑部侍郎大人,”方契阔抬高了声音,转头问道,“您当时在场,可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刑部侍郎哆哆嗦嗦地起身道:“老臣、老臣看清了。堂小公子做法之后,六世子拿着酒壶站在、站在后厨门口的位置,方朝在他前面坐着。后来疯厨子举着煤油灯从后厨跑了出来,六世子手中的酒不知怎么的就和煤油灯一起撒了出去,全洒在了方朝的身上,引燃大火……”

      “你胡说!我没有!”六世子惊恐道:“我跟三哥无冤无仇!”

      接下来,疯厨子和方朝摔作一团,衣服被煤油灯和烈酒引燃,两人夺门而出跳水灭火,堂承紧随其后,却只救出了三世子。

      契阔笑道:“唉,三哥哥嘴碎,成天咄咄逼人地叫唤,比苍蝇还烦人,六哥哥讨厌他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杀人要偿命,世子也不例外。你们大理王府可真是多灾多难,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个世子能被送来伴读。”

      六世子崩溃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害三哥!我、我记得我听到尚书大人对着我叫了一声太子殿下,吓得我当时就……”

      “你好大的胆子!”契阔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转头看向刑部侍郎,问:“真的?”

      刑部侍郎迟疑了一下,答:“确、确有其事。”

      “这样啊,”契阔半眯着眼睛,道,“我还以为只是小小情仇,原来是图谋篡位?”

      “小世子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年过花甲的尚书令大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是看到了……”

      契阔看向尚书令,后者支支吾吾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此时,杨心远起身道:“小世子殿下,在下江南巡抚杨心远,我和我身后的两位大人都可以作证,当时六世子身上确实附着一个魂影。穿得很贵气,衣服上有一只四爪的飞龙,腰上挂着盘龙翡翠,确实……很像。”
      唯有太子的衣服上可以有四爪的飞龙。

      契阔瞥了一眼杨心远,道:“是你啊。那今晚的始作俑者,难道是那个死了29年的庶人,又回来行巫蛊之术,引百鬼夜行咯?”

      二皇子冷冷开口:“契阔质问了这么多,请问你要捉的劫狱贼现在身在何处?有可能他才是始作俑者呢?”

      方契阔答:“疯厨子才刚刚淹死,戾气大得很。新死的水鬼最喜欢拖人下水,给船凿洞了,现在的湖面上是片叶子都能沉底。他今晚是跳水逃走的,兴许明早上就可以浮上来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大堂,道:“方露和钟将军过来。”
      见那三人离去,剩下大堂里敢怒不敢言的众人都在默默翻白眼。而堂青已经悄然离开。

      如果堂青的武功够好,他也很想去偷听契阔要跟钟克和方露说什么,可惜他武功不太行。于是他下到了一层的厨房,七拐八绕地钻进下人们住的屋子。顺着边门一路往前摸去,找到了唯一没有点灯的空房间——是疯厨子的房间。堂青四下看了几眼,推门而入。

      疯厨子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其他地方摆放着各种腌菜缸子和不知道装着什么调料的盒子。堂青略过那些放在台子上的瓶瓶罐罐,去厨子的床头敲打了一阵。果然,在床底找到了一个暗箱。他用铁丝打开了箱锁,摸出了两颗雪白的丸子。

      一时看不出那是什么丸子。门外几个后厨的下人在商量着厨子没做完的事。

      “白天地下冰库那边,都是瘸子去送参汤,现在他不在了,我们要不要……”
      “你可别瞎搞,万一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上次听小世子殿下跟厨子吩咐了,说冰库里的人千万不能死,死了就要灭三族……”
      “冰库里有人?!那还能活?”
      “不知道,反正厨子每个时辰都要去送参汤……小世子拿厨子的孙子要挟他,听说厨子的孙子是在漠北军营里做伙头兵的,每个月还给他寄钱呢。”

      几个下人渐渐走远,堂青坐在厨子的窗前,翘着腿荡阿荡。厨子还有个每个月寄钱来的孝顺孙儿啊,那他是不会自己寻死的。三世子方朝被烧的事情,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旻王这爷俩的运气可真差。

      忽然,堂青想到了什么。他召来窗外的两片海棠叶,拈成一股鬼火,取出一颗白丸放上去烤。鬼火比平常的火温度低了很多,而雪白的丸子在火焰下化成了胭脂色的粉末。
      堂青吹灭了鬼火,再仔细捏了捏碎末的材质——像是珍珠和贝壳粉做成的。
      他彻底明白了胭脂雪楼的由来。

      堂青将丸子放入怀中,回头对匍匐在地上两只鬼魂道:“你们死前,都吃了这种珍珠贝壳做的白丸子吗?”

      两只鬼魂痴痴傻傻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唉,能看见又怎样,没什么用。”堂青跳下窗台,往门外走去。

      灵力再高强的人也看不见无心露面的鬼,可对于北堂青而言,每一个都很清晰。偶尔会遇到几个神志健全的魂魄,堂青也懒得理会,懒得搭话,毕竟跟鬼魂搭上关系也不是什么好事。
      生人心中有利益衡量可计较得失,魂魄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和无边无际的寂寞。

      它们要么会为生前未尽之事充满执念而作恶,要么喜欢使劲儿地骚扰陌生人,好圆满他们鬼生的一点恶趣味。

      而胭脂雪楼里的魂魄,被岛上的锁灵阵牢牢地锁在了这座小小的湖心岛上,度过了27个春秋,心中只剩下对自己死因的疑惑。

      于是他们一个个想方设法地挣脱束缚,在灵阵虚弱的时候,附上生人的身体重演临死前的痛苦,想因此缓解恐惧,因此得到真相,或是解脱——真是愚蠢。

      堂青一边想着,一边在后厨四处摸索。“啊哈!地下冰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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