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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未料尘世更 1 ...

  •   堂青:“……我们还是说说方契阔吧。”
      钟晤:“噢。那按你说的,方契阔,还是个好人咯?那他杀了我俩的舅姥爷,这仇还报不报?
      堂青:“其实……方契阔可能就是……”
      钟晤突然反应了过来,道:“不会吧?他有病吧他!!我理一下啊。我爹是你娘的表哥,尚书令是我俩的舅姥爷,那也就是他的舅姥爷,他给一剑斩首了?!前太子和前皇后,一个是我俩亲舅舅,一个是我俩、呸、我们仨的亲姨娘,他一剑给划拉得魂飞魄散了!我,按这辈分我就是你们的亲……大表哥!他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拿我的真实身份要挟我!还有晟王,那是灭门西谷家的罪魁祸首,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居然认贼作父?!再加上他救你的方式,居然是往你身体里灌三色蛇妖蛊,引云曜残魂进你体内;然后还逼得苏堂山庄差点被抄家,让你成了丧家之犬、亡命天涯——他有病吧他!他要真是你哥,我更得杀了他!留他在人间,何止是祸害,简直是地狱使者!”

      堂青:“如果有机会,我想先听听他是怎么解释的。万一他有他的苦衷?”
      钟晤暴躁地扑过去揉堂青的脑袋,道:“老子真是受不了你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他什么苦衷都不能行事如此阴狠毒辣!”

      西谷山庄的房顶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哈哈哈哈!如今天下局势已变,早已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哪来的国法,哪来的家规?”
      隔着樱树的另一边,一身漆黑的方契阔坐在墙头上,脸色一如既往地蜡黄如黄泉水,笑容也依然天真顽皮如孩童。钟晤本能地拔出横刃,挡在堂青身前。而堂青怔怔地看着墙头上的方契阔,心中百感交集。

      方契阔朗声笑道:“对,你猜的没错。我做的不止这些。胭脂雪楼的锁灵阵是我破坏的。武试大会擂台上的云曜魂魄是我放的。杭州灵隐寺的秃头和尚,他那颗云曜给的眼珠子,是我摘的。你们在太平茶庄惩罚汪家人的时候,喊老百姓和苏堂山庄弟子去茶庄吃粥的也是我。刺杀方沉吟的是我,在云梦江畔赶你们下船的是我,在荆州给你留下昆吾刀的,依然是我。”
      钟晤咬牙切齿地骂道:“小人!”

      方契阔道:“不过在巫山围堵你的倒确实是方露,他想利用你铲除开封杨家,扫清自己在宋国的政敌;再削弱小皇帝对漠北军的信任,扫除自己在昭国的威胁,一石二鸟吖。只要连拔掉这两个眼中钉,长江以北,就尽可归他所有了。”
      堂青道:“沉吟哥待你我都不薄,当年他才3岁根本不知道是非对错!方契阔,住手吧。我不管你还想做什么,都放过方沉吟。”
      方契阔不可置信地看着堂青,笑道:“哈?方沉吟那个蠢货,他从小就会扮猪吃老虎。而我们那个没用的父亲,可不就是栽在他的手上吗?没想到十九年后,你也栽在了他手中。你跟西谷珩一样,一样没用。”
      钟晤怒吼:“你!?”
      方契阔翘着腿道:“对,当时他们未曾料到会是双胞胎,就只取了一个名字:瑾。我是不稀罕,你愿意的话,不如你叫西谷瑾吧。”

      堂青走到樱花树下,抬头望着墙上的少年。明明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唯一的亲人,堂青却感觉不到一丝亲近,越靠近越心冷。堂青问:“你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方契阔道:“我来,有三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是方灵的死。”方契阔扔下怀若剑,道:“都在剑里了,你应该会看。”
      堂青皱紧眉头,捡起怀若剑,擦拭干净,问:“还有呢?”
      方契阔看着堂青小心珍惜的模样,鄙夷道:“我刺穿你的心口是想救一个能跟我同仇敌忾去灭门方晟全家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在苏堂山庄擦剑、跟在堂承身后叫师兄的废物。”
      堂青冷冷地看着方契阔,道:“我可以帮你灭门岭南晟王府。但你若敢碰苏堂山庄和我四师兄一下,我必千万倍奉还。”
      方契阔哑然失笑,问:“那我要是非要杀他呢?你会杀我吗?”
      堂青斩钉截铁:“会。”

      “哈哈哈哈!”方契阔大笑起来,道:“这六亲不认的样子,确实很像西谷家的人。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是你我的续命之法。”
      钟晤急切道:“你发现了?”
      方契阔摇头道:“是方晟发现的。他终年在蓬莱山上跟仙门道士们一同钻研,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破阵之法。这要是他留我至今、还对我颇有忌惮的原因。”
      钟晤不可置信地问:“方晟,忌惮你?”
      方契阔大笑道:“是呀!他忌惮我。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仇家之子,为什么总能骑到方沉吟的头上拉屎?因为方晟他怕我啊!哈哈哈哈!”

      方契阔道:“我从小被方晟抚养长大,被他当符箓和丹药一样用各种方法炼。他不敢让我死,却也不甘心我好过。我受尽屈辱,发誓要血债血偿。直到年过十二,我才靠绝食和自残获得主动权。因为我发现,如果我的生命力不断流失或是我不肯食人魂魄、获取新的生命力,他就会急速衰老。从那以后,我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哈哈哈哈!”
      堂青呆呆地问:“那我的命也……”
      方契阔道:“对,你可得感谢我和方晟。要不是我们这些年里拼命地食人魂魄,你也不会变得这么强大,有如此强韧的魂魄之力,强大到活人的魂魄都会感觉到你的威慑,死人的魂魄能因你的施舍而有了形体。小堂青,你的命,是我给的。何时我要取了,也是天经地义。”
      钟晤冷声道:“你敢!堂青又没求你舍命,你自己为了活命去作恶多端,是顺便才保住了他的命,这算什么天经地义?退一万步说,他跟你有渊源,我可没有,我可不管你是谁——方契阔,为了咱舅姥爷,我一定会取你的命!”

      堂青对方契阔道:“好。你要何时取?”
      钟晤:“那我肯定得在——啊?你在跟他说话?你疯了吧?”
      方契阔笑道:“哈?这续命之法,你猜到啦?”
      钟晤问:“什么意思?”
      堂青答:“他与我,只能活一个。如果限定得更死一点,应该是我们必须由对方手刃,才能让另一个活下去。”
      方契阔道:“对。不过活下去的那个也不会活很久,也就五年吧。这五年里,我们三人的共生会转换为两人的共生。直到五年后,再相杀一次,才能有一个人真正地活下来。既如此,不如就选最有能力灭门晟王府的那个活吧?我看你是不行。”

      钟晤唾道:“我看你才不行!你活下来就是祸害,多活一天就多害一群人!我从今天起就教堂青武学,不信他打不过你!”
      方契阔笑道:“学什么武都打不过我的。但我也很公平,早就把同等的战力给你了,是你一直不愿意用。这一路艰难险阻那么多,几次三番濒死,你竟都不肯用。用废物形容你,都是在夸你了。”
      堂青淡淡地答:“云曜不肯伤人也不肯醒来。我也不愿强迫他醒。”
      方契阔“哼”了一声,叹道:“你果然是跟着方沉吟长大的人。有百无一用的书生懦弱。”
      堂青问:“别废话了。第三件事呢?”
      方契阔扔下一个血淋淋的包裹,道:“这是方露的胳膊。他要杀你,我便杀他。你的命,只能在七月十五那日我亲自取。地点在金陵玄武湖畔,西府。”
      钟晤:“小侯爷府?”
      堂青皱眉道:“你要对沉吟哥做什么?”
      方契阔幽幽答道:“七夕是小皇帝二十四岁的生辰,今年方晟一定会进京贺寿。而七月十五就是你我年满十八的日子,在我杀你之前,我做什么方晟都不敢拦我。所以既然刺杀不行,那不如就光明正大地杀,当着方晟的面,杀给他看。”
      堂青怒道:“你!”

      方契阔摊手道:“怕死的话你可以不来啊?就在这片风水宝地过你恩恩爱爱的小日子吧。家族血仇,我自己去报。先杀方沉吟,再在零点之前自尽。既然救你无用,不如我们玉石俱焚,一起死绝了多好!哈哈哈哈!”
      钟晤怒骂几声,飞身就想上去打架,被堂青一把拉住。堂青按着钟晤,冷静地答:“必当赴约。方晟我会杀,方沉吟,我也一定要救。”
      方契阔笑得像哑嗓子的海鸥,越笑越狂妄诡谲,一副要把自己笑断气的架势。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方契阔轻蔑地看了堂青一眼,唇角微勾,道:“随你。”接着便跳下墙头,离开了。

      方契阔走后,西谷山庄又回到了以前的安静——却再无安宁可言了。钟晤抓着堂青的胳膊,道:“堂青,你真的?那你要怎么?或者我和湖烟按着他给你杀?”
      堂青摇头道:“师父不愿意说,就是不愿看到我们手足相残,所以宁愿交给命运做安排。他自小在方晟身边长大,肯定不是一句‘受尽屈辱’就能说完的。他不像我,童年被师父亲手带大,少年有四师兄保护、沉吟哥宠溺,即使亡命天涯也有你和湖烟一路相伴。和他相比,我实在幸运太多了。我不忍心对他那样。”
      钟晤气得头晕,道:“你幸运是你活该的!你看换个人来,我跟湖烟还会不会陪他?反正不能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堂青沉默了半晌,道:“先别告诉湖烟。”
      钟晤:“堂!青!”
      堂青笑了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如果可以,也许我们都不会死。”
      钟晤:“你到底要做什么?”
      堂青看着地上的方露右臂,沉思片刻,道:“荆州那边,方露原本未跟昭国撕破脸,还留着军权和尊严。但现在……他已经被方契阔逼上绝路,必然会拼死反击。”
      钟晤的神色严肃起来,问:“你担心他起兵?”
      堂青点头道:“是。他围捕我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所用的不仅仅是昭国给他的、允许他有的郡王自卫兵,他身后还有别的力量。赵德秀身为宋国的滕王,为何能在长寿酒庄稳坐江山?不仅因为方露庇护他,还因为他相信方露所掌握的军事力量足以在短期内对抗、或至少能重创昭国。”
      钟晤道:“我明白了。我即刻回去盘点军士,准备战力,多关注大理到江南的信息和商路,看看是否有威胁。”

      钟晤火急火燎地跑开了,青石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堂青站在树下,看着在阳光下迎风摇曳的樱花树,自言自语:“这次……轮到我来选了吗?”
      谷风吹彻,落红如雨。

      隔日,钟晤带着队伍回南境城门了。秦沐百无聊赖地趴在田埂里学□□,逗得织布奶奶“咯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研究完伏灵阵的湖烟却神情涣散、神志混沌,一整天都对堂青爱答不理。
      堂青心下焦急,想着“完了完了昨天的蘑菇汤忘做了”。他急得不得了,却又有些心虚,只能小心翼翼多方试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道:“湖烟,你骂我打我都行,不理我……也可以。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靠谱,不想要我了?”
      湖烟顿时灵光一现,道:“对噢!”湖烟拿出她新发明的符箓,往自己身上上一贴,堂青立刻就没法碰她了,一碰到就烫手。
      湖烟欣喜地晃着堂青的胳膊,道:“成了!驱鬼符,成了!用普通黄纸和朱砂画就,以魂魄之力为引,只要是个普通的活人就能画成,成本不到1钱银子,所有老百姓都用的上!”
      堂青红了眼眶,道:“啊?你还特地炼了驱我的符?”
      湖烟摘下符箓,道:“堂青你看,它叫堂青符,每个使用它的人都要写一遍你的名字。在黑水湖的时候你就一直跟我说,你不想被人忘记。有了这张符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被人忘记了。”
      堂青看着湖烟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动容,笑道:“好。”
      湖烟又道:“这个本来想当做你18岁生日礼物的,但我还要研究别的阵法,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湖烟虽然还是淡淡的,但眼中有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兴奋和欣喜。堂青收下符箓,收进袖中,道:“谢谢,我很喜欢。但我其实,只想努力被你一个人记住就好了。”
      湖烟:“为什么?我又没有得遗忘症,这种事不需要努力的。”
      堂青抓耳挠腮、急得脸红,道:“这不一样!”
      湖烟笑了笑,温柔得像春风吹皱的冰面。她伸手摸了摸堂青的头顶,道:“乖。伤还没好,去早点睡吧。”
      堂青如果有尾巴,现在已经摇得能飞起来了。他紧紧地抱住湖烟,埋在她肩膀颈弯的头发里,闷闷地说:“不嘛。”

      “在这里真开心啊。但是湖烟,我必须得回去一趟。回江南,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城门外,一夜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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