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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未料尘世更 2 ...

  •   荆州和矩州的交界处,严查出入的咸宁城内,混进了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绫罗织缎铺满街巷,所有人家里未出阁的女儿们都戴着藩篱、蒙着面纱,用凤仙花染好指甲,再带着自己亲手刺绣的荷包,上街游会。
      这一日的庙会也以女红制品为主,展示各家女儿们的手艺。每年能在庙会女红的评比上拔得头筹的,年末总能引更多媒婆前来说亲。

      往年,总是乡里最富庶人家的女儿手艺最得赞赏,织的锦布前都被人摆上无数用来投票的莲子。而今年,却出了一匹黑马。
      那是大家都没见过的风格。所有姑娘都会用自己能找到的质量最好的锦布做底,这块刺绣却用的是边角破烂的普通黑布。
      大多数作品上都绣着花月飞禽或是隔着银河、相看泪眼的牛郎织女,唯有这片布上,绣着一半天空一半江河,银河漫天落星如雨、河映星火迎空飞去;在天水相亲的交界处,衣白如雪的织女踏着粼粼波光,像光一样照亮前路;衣衫破旧且容颜衰老的牛郎则隐没在光下,被织女牵着飞向远方;一对年幼贪玩的儿女在身后追随,一艘距离遥远的画舫在最前方热闹前行;而他们与所有热闹都无关联,只在最孤寂又温存的地方执子之手、静默相爱。

      夕阳落下后,这块织锦前已经放不下更多的莲子,周围也站不下好奇地要来看绣娘的少男少女们。
      只见夜幕落下,庙会会长宣布胜者,一位黑发如瀑、青衣如玉的妙龄女子才掀帘而出。
      女子着厚重披风,显得身板有些宽厚,但面纱下的一双桃花眼却笑意勾人。

      青衣女子对争先恐后着来打招呼的公子们挥了挥手,笑道:“哎呀,人这么多呀,挑花眼了,不好决定啊。”
      台下的乡绅公子们立马撩起袖子炫耀家底,跟竞拍似的喊起了聘礼的价格。

      女子向南一指,道:“这样吧,我爹在城南大门外的树林里埋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刚埋的时候那儿都还是树苗苗,现在都亭亭如盖了,也分不清究竟是埋在哪棵树下了。烦请诸位公子去帮我找一找,谁先找到,我就……”女子玉手掩面,压着笑声道:“我就许身与谁。”

      不一会儿,台下的公子们就一哄而散,往城南去了。青衣女子看着台下乌泱乌泱的女孩儿们,一把扯下面纱,笑嘻嘻地跳到台前坐着。
      台下的女孩子们顿时惊诧地往后退了两步,相互窃窃私语道:“怎么像个男孩子?”“但是……他好好看啊!!”“好像真的是个男的!怪不得身子有些宽厚……”“我就说他刚刚讲话的声音不对!”

      堂青清了清嗓子,对台下的姑娘们挥了挥手,笑道:“是呀,我确实是男子!但那绣帕确实是我绣的,绣着我和我娘子定情的场景。”
      台下有女子愤怒道:“会长,怎么让男子参赛了?这违规!”
      堂青歪头笑道:“男子都比你绣的好,你害臊不害臊?”
      那女子恼羞成怒,道:“肯定不是你绣的,是你娘子绣的!”
      堂青摊手道:“我娘子的手可是要挥剑的,这等俗事不值得她劳累。喂!你们就想不想知道,我一个男的为什么绣花儿绣得这么好吗?”

      台下女子犹疑着问:“你……就算是你绣的,你肯告诉我们秘诀?”
      堂青诚恳道:“我又不跟你们抢男人,我当然愿意啦!”

      堂青站起身,往南一指,道:“还是南门口、城门外,有一片桂花林知道吧?但那片桂花林里,还有一棵桃花树,树上挂满了红绸,像月老的红线一样。那棵树很灵的,这两天花开得正灿烂!据说树下的月老神仙既能主姻缘,又能赐巧手,我就是靠她才在刺绣上突飞猛进,参透了苏绣的精髓。”
      台下的女子将信将疑:“现在是夏天,桃花早就谢了!”

      堂青摇头道:“我上个星期去的时候就发现那棵桃树已经开花了!嗯~没办法,只好告诉你们了。原来是那棵树下的、咱们咸宁的月老,牵够了999对恩爱到老的恋人,圆满了自己的修行,所以最近要飞升成仙,去天上啦!临走之前就让树多开几天为自己送行,也多圆满几个人的愿望,给自己多积点修行嘛!”
      台下已经有一些女孩儿往城南跑了,还有一些依然窃窃私语。堂青扯下披风,从马尾上抽出一根桃花枝儿,向人群上空抛去。
      随着灵力的浇灌,那支干枯的桃花枝居然焕发出了新芽,并开出了桃花!

      在一片惊呼声中,堂青笑眼眯眯地说:“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热闹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散去后,神情严肃的杀手像沙滩上的石头一样留在了岸上。堂青看他们还有些眼熟,应该就是上个月在巫山上遇到的那批,都是方露的家将。堂青点了点人数,感叹道:“好大的阵仗!我又没想跑。进城一周了,今儿才找到我,你们也没少挨批吧?不过今儿是个大日子,我本来就打算要去见你们主人。所以各位不必费力,带路便是。”

      堂青跳下台,周围一圈儿上上下下的便装杀手们顿时紧张地抄起了家伙,作势欲扑。堂青拍了拍身上尘土,无奈道:“都说了别紧张了。谁带路?”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也没有人答话。看着一圈人杀气腾腾地围上来,堂青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道:“方露这家伙果然是武官出身,太不体面。我看我还是自己去他府上找人吧。”

      话音未落,堂青便眼前一黑,周围一圈儿的杀手如一张巨网般扑了上来,瞬间挡住所有灯光。风卷起衣袂和高束的马尾,堂青一挥宽袖,手中飞出无数桂叶,将他卷在其中。充盈的鬼气瞬间爆发,以堂青为中心,在他脚下烧出燃着青蓝色鬼火的阵法,将一圈儿士兵掀翻出去。
      桂叶像软刀片一般划开了杀手们的衣服,将布料都割成了长条。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杀手们,顷刻间衣不蔽体,虽然身上只有浅浅的划痕,但只能羞赧地用仅剩的布条遮住关键部位,一边后退一边防卫。

      堂青哈哈大笑,道:“幸好今天是乞巧节,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成衣好布。看你们还年轻,约莫还是单身汉?噗!赶紧去选些衣服穿穿好,回头姑娘们追回来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成就一段姻缘。”
      几个年长些的杀手还是极有职业素养的,恼羞成怒之后,挥刀就冲堂青劈砍而来。堂青顺着刀风,翻身蹿上台,“啧啧”笑道:“就算是老油条也不用光着膀子这么打架吧?是请满条街的乡亲都来看你的……那儿吗?”
      刚说完,街上的几户人家就紧张地关上了窗户,传来“啪”地好几声响。

      杀手头子对着空街怒吼:“看什么!没看过官府抓贼啊!”
      堂青嫌弃地一扫衣袖,道:“哪个贼有我这么倜傥?在大街上裸奔的才是贼吧?你看看我俩,成谁更像贼”
      杀手头子气疯了,爬上台就杀了过去,骂道:“混账淫贼!”
      堂青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不跟你们玩啦!娘子和方小露都该等急啦!一会儿见~”

      堂青踩着杀手们的刀身和肩膀,几个跟头蹿上屋顶,踏风而去,转瞬消失。

      城北门旁,旻王府里,缠了半身纱布的方露坐在榻上,专注地盯着床前的棋盘。棋盘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看起来久经风霜。黑白两色的棋子也有些褪色,有的已被染成殷红或土灰色。
      一个侍卫飞奔进来,跪下大声报告:“报——!二皇子和六世子都被人劫走,贼人兵分两路往一南一北去,往北的已经派一队人去追了,往南的混进了大批普通居民的队伍里,一时难以分辨。因王爷今晨特地嘱咐过我们不许扰民游玩过节的雅兴,所以……”
      方露挥手道:“对,不许。混进去了就放他们走吧。往北会遇到大宋的军队,往南可以逃回金陵——正反都难逃死劫,就放他们去听天由命吧。”

      “报——!”又一个侍卫飞奔而来,道:“城中织锦庙会上发现疑似贼人堂青的踪迹!副将军他们已经去追了!”

      方露放棋的手停了一下,道:“嗯,原来如此。前几天他是故意留下线索让你们去追,再特地挑今天在城中闹事,才能同时引开百姓和我府上最强的家将,方便另外几人劫走二皇子和六世子。他的目的达到了,自会离开,不必管他。你们若无其他事情,就去和百姓们一起过个节吧。人多聚集,容易出事。”

      “老爷!老爷!”这次飞奔过来的不是侍卫了,而是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被门槛绊倒,“啪叽”一声摔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有一个穿绿衣服的男孩子冲进来了!包子他们根本挡不住!”
      方露将棋子扔进盘里,往后一靠,问:“哦?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小丫头脆生生地答:“皮肤特别白,长得特别好看!”
      方露:“……”
      方露:“丸子,以后换了主人,就被再报道这种特征了。”

      丸子哭着问:“老爷不要丸子了?!”
      方露顿了一下,轻声答:“嗯。”
      方露向两个侍卫吩咐:“你二人带着府上剩下的所有家丁,把值钱的东西都清点清点,换成银两和通票,分给所有妇孺女眷。丸子,你带着全府女眷去城南的绣坊工作,做个新身份,以后遇到任何人都不能透露曾在我府上做事的过往。”

      丸子咬紧下唇,不甘地小声埋怨道:“家里哪还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了……”
      方露:“你们两个,出去通知副将,北上助阵杨将军。这是我最后的命令和心愿,劳烦诸位替我完成了。”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和武器摔落、家丁摔地上的声音。堂青甩开衣袖、踏进房门,对方露作揖道:“露兄,又见面了。我是来商榷要事的,又不是来屠你满门的,不必这么如临大敌吧?”
      方露叹道:“今日你来,明日方契阔来,有何区别?”
      堂青苦笑道:“管他什么事,他又不会为了我就……哈?露兄您都这样了,还想着灭我呢?”

      沙盘和棋盘前,方露半裸着上身,健硕的肌肉上有无数新伤旧痕,浑身竟无几处全然干净的皮肉,原本舞枪弄剑的右臂处已经空空荡荡,只剩半截扎进的袖子。堂青心头一紧,顿生愧疚,收敛起笑容,解释道:“我没有让方契阔为我复仇。我跟他也不是一伙的。”
      “你不必解释的,”方露抬眼看着他,道,“还是这么优柔寡断,都站到敌人的阵营中央了,还妄想连敌人都讨好。也不知道钟离翯拼命护你是为什么。”

      堂青沉默不答。方露又问:“你义兄也教你下棋了吗?”
      堂青走近棋盘,拖了个椅子来坐下,伸手与方露对弈。
      方露与他对了两步,道:“看来也教了。这是我离开金陵前跟他下的最后一次棋,没来得及下完,他就被宫里召走了。”
      堂青道:“今时不同往日。他既是小侯爷,也是皇帝身前最位高权重的谋臣。这一年来,我也只匆匆见过他一面。”
      方露摇头道:“两个义弟,一个只学了坚定果断,一个只学了妇人之仁,不过都是一样的声名狼藉。你下棋的风格与他完全不同,真是太懦弱了。”

      堂青执着白子的手停了停,苦笑道:“露兄对我成见很深呐。”
      一颗冷汗从方露的脸颊边划过,他冷笑道:“不然呢?”
      堂青含笑落子,道:“露兄不必太过担心,如你所见,我确实是个懦弱的人。所以你拖了这么久,却没听到家仆们的一丝动向,只是因为他们都睡着了。方契阔没有来、也不会来。”
      方露握紧最后一颗黑子,看堂青发梢上斜插的一支枯枝突然绽放出一朵柔弱的桃花。方露凝神看着地面,凝神聚气、抬脚跺下,只见一个大到看不全阵眼的阵法以堂青为中心、向外延伸,散发出青色的微光。
      方露“噌”地一下站起来,打翻了一盆黑子。

      堂青温和地笑道:“我的同伙除了劫人之外,还在贵府布下了阵法。从我踏进王府大门开始,就已成了。”
      方露挥手用左手里藏的匕首刺向堂青,后者飞身闪躲。两人交手三五招后,便停在了王府中央的院落里。周围是倒了一片的侍卫、家丁和婢女,都呼呼大睡。方露抬起头,看到屋檐上站着一个执剑的少年,再仔细看去,竟是当日在胭脂雪楼里的“秋容姑娘”。
      堂青摊手笑道:“你是四天前才接到有外人混入城内的报告的吧?其实我们已经进来七天啦!只是她男扮女装,我女扮男装,所以刚开始你就没在意。”

      湖烟:“……”
      湖烟:“错了。”

      堂青:“咳咳、怎样,现在还想灭我吗?”
      方露:“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来咸宁?”
      堂青:“我刚进门就说过啦,我是来商榷要事的。或者说……”堂青恭敬地作揖道:“我是来求露兄帮我对付方契阔,为我做证、还我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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