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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玉露金风 3 ...

  •   金陵城最东边的监狱里,浑身只剩中衣、缩在草堆里酣睡的杨结庐被狱卒喊醒。

      杨结庐还迷迷糊糊的,以为还在上元节的下午,揉着眼睛问:“贤弟……都说了不喝了,你怎么还脱我衣服……”

      狱卒嫌弃地撒开手,道:“什么玩意?喂!你娘子来赎你了。”

      杨结庐:“啊?”他定睛一看,自己的胳膊上竟趴着一只硕大的蟑螂,身上也奇痒无比,顿时头皮发麻地跳起来,惊叫:“这是哪儿啊哪儿啊?!”

      “监狱啊,”狱卒嫌弃地看着杨结庐,“看着细皮嫩肉得像个富家书生,居然吃白食。果然是个傻的。”

      杨结庐惊讶得合不上嘴,就看到南菊穿得像个妇人一般,挎着篮子裹着头巾,走进监狱,依依跪下,“哇”得一声哭得花容失色:“你个挨千刀的负心汉,怎么去吃花酒还不给钱?叫人报官送这儿来了吧?!我同你私奔至今,才攒下一点点家底,都拿去给你赔钱了!现在就剩这点行头,还要继续等你考功名,我、我太难啦!”

      杨结庐目瞪口呆地看着南菊,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南菊也愣住了,接着又哇哇大哭道:“幸好官老爷心善通融,不然,不然……”

      杨结庐红着脸,问:“南菊姐姐,你……你说……要同我私奔……是真的吗?”

      南菊脸色一黑、哭声骤停,一个巴掌忽了过去,起身对狱卒道:“这个傻子我不要了,随您处置吧!”

      杨结庐赶紧扑过去、抱住南菊的腿,放声嚎唠:“南菊姐姐!好姐姐!这地方虫太多了我待不下去啊!!娘子带我走吧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等二人终于走出了监狱,南菊扯下头巾,摘下耳环,道:“好了,虽然我俩都被人忽悠了,但我仁至义尽,耗尽家财把你捞了出来。唉,这几年都白干了。就在这儿散了吧,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杨结庐红着脸不撒手,道:“不行的!我喊过你娘子了,我得负责。”

      南菊:“噗~就你?”

      杨结庐对天发誓:“就算被打断腿,我也要回来娶你!虽然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但……你等我三个月……顶多半年!我一定回来!”

      南菊看着他真挚的目光,呆在原地。过了好久,才轻声问:“那我要是不等呢?”

      杨结庐拍着小胸脯,目光炯炯,答:“你走了我就找,你要是……我就抢!”

      南菊“噗”地笑出了声,转身往花园走,向后挥了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杨结庐“嗯”了一声,兴冲冲地往城门口跑去。

      上元节后,金陵又迎来一件大事。

      时为惊蛰,雷声滚滚,惊醒众生。太子从漠北凯旋,金陵城夹道欢迎。
      在上元节那日掀起满城风波的白衣少年也置身其中,看那少年身穿金色铠甲、背负重刃□□,鲜衣怒马、肆意张扬。

      当晚,南菊还和往常一样地在侍弄花草,忽闻树上传来熟悉的笛声,清越高雅,绵绵不绝。

      南菊叹了口气,看向树梢的白衣人,道:“大狐狸,你又来了。”
      白衣人放下玉笛,笑道:“怎么,杨兄欺负你了?”

      南菊脸一红,转身踢了水桶一脚,默不作声地生闷气。
      白衣笑道:“这才过了月余,你就如此心神不宁?”

      南菊气道:“这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总不会是那个书呆子自己告诉你的吧?”

      白衣笑道:“南菊姑娘莫要担心,以杨兄的为人,他绝不会食言。就是……可能要你等得时间长些。”

      南菊抱着胳膊,闷闷地说:“等来又如何?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你是个大骗子,我是个小骗子。”

      白衣笑而不答,靠回树干上吹笛。

      南菊听了一会,问:“你每次都吹这一首,它叫什么名字?”
      白衣想了想,答:“就叫参商吧。”
      南菊问:“刚取的名呀?你自己写的曲吗?”
      白衣摇头道:“是我伯父写的。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多年。这支曲子被刻在断壁残垣上,没有取名。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取《参商》二字,很适合。”

      南菊沉默良久,问:“:那你今天又是来偷什么的?”
      白衣笑道:“今日就不需要姑娘帮忙了。如你喜欢,我一会把曲谱留给你。”

      南菊“嗯”了一声,低头继续侍弄花草。再抬起头时,白衣已经不见了。金陵城的另一边,已有异样的响动传来。

      玄武湖畔,白衣少年折了几枝樱花,在湖面铺上,飞身而起,踩着花枝就飞过了宽阔的湖,避开所有军队戍卫。

      到达湖心岛后,白衣绕过所有守卫,攀着飞檐迅速登顶,到达放着传国玉玺的阁楼。

      传国玉玺,一说是和氏璧琢成,一说是由蓝田玉镌刻而成,总之都是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宝石。
      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制成,自秦以来流传至今,为历代正统皇帝的证凭和符应。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

      白衣看着围栏里那块莹润的宝玉,心中讥笑。“一块破石头,引战事连年,勾心斗角。不管得之失之,该来的还是来了,该灭的还是灭了。既如此,留它何用。”
      白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半臂长的刀刃,在刀柄绑上细线,掷向玉玺。顷刻间,玉玺被刀切成了两半。

      这把削玉如泥的刀,便是皇帝重金悬赏的昆吾刀。

      白衣用软网捞出两块玉玺,放入怀中,听到楼下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白衣敲了敲脑袋,笑道:“权力过重的外戚,功高盖主的太子,一整楼能架空老匹夫的忠臣武将。忠勤楼可真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白衣在地板上留下“王不留行”四个大字,转身飞出窗棂。

      这一年,湖心岛到岸边是有一座木桥的。因为湖面太宽,桥面太窄,只能容一人一马走过,所以一般只用做军士报信。
      当晚,身穿金色龙纹锦袍的太子驾马而出,口中咆哮着没人听见的话,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马背上呕出黑烟,自燃了起来。
      带着唯一那座木桥一起,烧成了玄武湖上的一团火球。

      住在湖畔西府的方灵夺门而出,亲眼看到皇兄挣扎着被火舌吞没。
      湖心岛上的尖叫声越来越凄厉,所有船只都往忠勤楼而去。

      灰墙黛瓦的高楼此刻正七窍生烟,飘飞出奇异的胭脂色烟尘。

      方灵奔向湖心岛,想登船,却被钟离嵩拦下,扔回了岸边。大批守城军队赶到,团团包围并一波一波地冲上岛。但事态已无法挽回。

      白衣少年坐在南山顶上的一棵梅树上,琢刻着手心里温热的玉石,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方灵被钟离嵩遣人捉回府中,西府也被团团围困住。她哭喊着“母后”和“哥哥”,崩溃地疯狂锤门,用尽了所有力气。

      初春的夜晚太冷了,仆人们刚心疼得将小公主送回寝屋,就被她赶了出去。

      方灵茫然地扑向临湖的窗口,看着湖面上的黑烟滚滚。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方灵有气无力地问:“是你吗……是你干的吗?”
      王不留行摇头道:“我从未杀过人。”

      方灵:“你……又来偷什么了?”
      王不留行:“传国玉玺。”
      方灵转身拔出怀若剑,抵在王不留行的喉边,泪水如串珠滚落,咬牙切齿道:“究竟是不是你?!”

      王不留行摇头答:“我只拿回原属于我的东西。”

      方灵放下剑,茫然地哭喊起来,不停地问:“为什么?!”
      王不留行冷漠地回答:“外戚权倾朝野,太子功高盖主、结党营私。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能……”

      方灵举剑怒吼:“你胡说!我哥没有,我母后也没有!”
      “我信,”王不留行注视着方灵的眼睛,问,“你父皇信吗?”

      王不留行推开剑,飞身窜上房梁,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你的父皇——问他知不知道珍珠丸是什么。如果他说不知道或是坦诚回答,那此事便与他无关;如果他勃然大怒,那你快逃出宫吧。”

      方灵狠狠地摔门而去,彻夜未归。

      次日,睡在房梁上的王不留行就听到打扫的下人们已经哭成了一团。

      “公主拿剑指着皇上,她疯了!”
      “皇后和太子都死了,旻皇子查出来,说是、说是太子所为!太子行百鬼夜行蛊术,想铲除异己,结果被他妹妹亲手布下的阵法反噬了!”
      “真是作孽啊,我们好好的西府,好好的小公主,以后也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了。”
      “那皇后呢?”
      “皇后在忠勤楼的阁楼上吊自杀了!”
      “那我们公主怎么办?”
      “不知道,呜呜呜……我舍不得公主,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事到如今,就怕皇上肯定把她派去远方和亲……不管她去哪儿,我都跟着!”

      听到这里,王不留行手中飞起的玉屑停了一瞬,纤长的指节停在“西谷”二字上。他叹了口气,靠在梁上。

      入了夜,楼下有奴婢在欢迎公主回来,她却没有回房间。

      王不留行耐心地等在黑暗中,却听到院里却传来尖叫:“起火了!南山起火了!公主呢?”

      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起身一头扎进玄武湖里,然后飞向南山山顶。穿过重重烈火和烧焦的树枝,找到了瘫在山顶的方灵。

      王不留行扶起方灵的时候,她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口中喃喃自语:“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没去。如果我去了就好了。死也能一起死。”
      “你说得对,他勃然大怒,他知道哥哥是怎么死的,却还是不由分说地赐死母后,连最后见一面都等不及……”
      “我……我宁死不去同灵族和亲!如他非要送我去,我必领兵回来,亲手杀他!”

      王不留行心疼地抱住舞剑乱挥的方灵,道:“好。但你必须,先活下来。”
      方灵一把拽住要抱她起来的王不留行,将他的面具扯下,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

      王不留行叹了口气,答:“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愿意叫什么都可以。”
      风向改变,火焰烧了过来,方灵还是死拽着不松手,唇齿紧咬,眼中闪烁泪光。
      王不留行心软地松了口,答:“我单名一个珩字。”
      方灵松开手,任由珩将自己用湿透的外衫包裹住,然后飞身冲下了南山。

      西谷珩抱着方灵,带着半身火舌,一头撞进了玄武湖。

      湖面漂起破碎的衣物和血迹,钟离嵩及时赶到,冲进水里,把两个人一齐甩出了水面。

      三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岸边,看着南山上熊熊燃烧大火将无数白梅吞噬。

      西谷珩带上面具,止不住地咳嗽,感慨道:“可惜了、咳咳!那些梅花。”

      钟离嵩看向他,问:“那天在酒馆就是你吧?王不留行。”

      西谷珩哑了嗓子,苦笑道:“是。多谢钟离将军救命之恩。”

      钟离嵩定定地看着她:“多谢你救我表妹。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带她一起走。”

      西谷珩点头道:“行啊。这把火是我放的,人自然也是我偷的。”

      方灵愤怒地说:“我同意了吗?你们凭什么替我下决定?火是我放的,是我方灵放的!”

      西谷珩叹道:“公主殿下,我知道你宁为玉碎,但前路还长,也要找机会复仇啊。不如我赠你另一条路。”

      他掏出夜明珠,交给方灵,道:“火是你放的,但你是为了抓我,为了夺回皇族失物,而不是为了泄愤自焚。你父皇对你于心有愧,只要你再肯稍稍屈就,兴许就能为自己的人生换一个和亲之外的选择……”

      方灵甩开手,倚剑起身,恨恨道:“没意思……你们都太没意思了。火是我方灵放的,救我的是王不留行,放走王不留行的也是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好意施舍,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方灵看向已被烧成胭脂色的忠勤楼,淡漠地说:“我要出家。”说完,便向西府走去。

      两人看着方灵离去的背影,相顾无言。
      西谷珩将夜明珠交给钟离嵩,道:“她不能再进宫了。这个选择,由你来帮他去找皇帝讨。拜托了。”

      钟离嵩接过夜明珠,问:“你真肯轻易给我?”
      西谷珩:“是。也一定会再亲自取回。”说完,西谷珩踩水过湖,消失在水光天色之间。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后,一瘸一拐的杨结庐带着八抬大轿回到金陵,从东花园赎下南菊,迎为妻子。南菊善于经商和养花,杨结庐则放心地研究经文朝野,两人恩爱甚笃,次年便诞下一子,取名“心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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