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44、终将恩怨相偿 3

　　钟晤看向堂青，目光深沉复杂。他沉声道：“大昭律法，诸知略和诱，和同相卖及略、和诱部曲、奴隶而买之者，各减卖者罪一等。而对于盗墓，发墓者诛，盗窃者刑，背后供给与交易者减罪一等。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逃不过去。为了一窝人渣，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堂青轻笑一声，道：“我费尽心力把漠北军引上山，将他们买卖人口和窝藏盗墓品的证据一并上交，顶多能连根拔起一个朱县令。而汪家，就算连带上买奴婢、卖家眷和盗墓，一共也不过是抄家罚钱的罪责。只要他们还藏着这本暗账，能牵连起无数利益相关的人，就一定能东山再起。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我就这一次机会，要做得彻底。”

　　说完，院落的门口传来男人厉声咒骂的声音，失去了赌场的杜老板正掐着汪墨的脖子往院落里走。

　　汪墨的手臂上还缠着那条修补过的雪青色发带，雪白的小脸已经憋得通红。

　　堂青僵在了原地，杜老板还在高声咒骂：“那小子居然骗我！要不是老仆去山里找到我，我被野狗吃了都没人知道！我现在就要找汪老爷……”

　　两人对抗着进了院落，终于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和被围在女鬼中央的汪家三口。

　　汪老夫人和她儿媳妇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汪家父子已经衣不蔽体。杜老板和汪墨的脑海里皆是轰鸣一片，呆若木鸡。

　　汪墨徒然尖叫了起来，汪家父子的求饶声也更大了。

　　堂青看向杜老板，不动声色地威胁道：“想活命就别让汪墨过来。”
　　杜老板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掐紧汪墨不撒手，生怕眼前的“妖怪”会连自己也杀掉。

　　而茶庄的周围忽然传来闹哄哄的人声，无数普通老百姓聚集了过来，乐滋滋地互相聊天，道：“哎呀，汪大老爷人真好呀！年初七的晚上还要广结善缘，请大家吃粥吃糖！”
　　“是呀是呀，要不是汪大老爷的茶园，我老婆和我兄弟都只能去山上做山贼啦！”
　　“哎我还给汪大老爷带了我家婆娘自己做的小点心，也不知道这种富贵人家会不会笑话……”

　　堂青和钟晤愣在原地，而下一瞬，鼎沸的人声就瞬间归于寂静。
　　院落周围的每一个小门里都涌进了一些农人，他们一个个点着红灯笼，牵着老人儿童，呆若木鸡地靠在墙边，看着院落中央的情景。

　　汪家父子已经没多少反抗的力量了，他们早已被撕成了血人。
　　堂青的手开始颤抖。

　　仿佛风突然停止，大片的山茶花飘落下来，落于众人肩上，落于污泥血水，落于汪墨的发梢。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有人大喊：“快报官！杀人了，杀人了！”
　　五个穿着深紫色家服的青年冲了出来，拔剑四顾，震惊在原地。

　　堂青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听到那几个穿着熟悉家服的青年在说：“他为什么戴着苏唐山庄的发带？”
　　“我看他有些眼熟……这个人是……堂青？！”
　　“堂青是谁？”
　　“庄主捡回来的，他以前亲自带的弟子。在武试大会之后失踪的那个！”
　　“他能召唤百鬼夜行，难道他？！难道庄主？！”

　　堂青僵在原地，衣袂下没有一点风动。
　　即使那五位苏堂山庄的弟子已经拔剑冲来，也丝毫未动。

　　钟晤也愣在原地，被几个山庄弟子推开道：“这位是少将军吗？将军快去通知官府！”

　　说完，五名紫衣弟子列阵围住堂青，阵法已成，符文飘在空中，网成金丝铁笼，将堂青罩在里面。

　　钟晤轻声喊：“阿青？”堂青依然毫无反应，五名弟子见他似被控住，于是齐齐地以利剑刺向了堂青。

　　钟晤提刀追去，挡下剑阵，拽着堂青向后退开三丈有余。
　　周围的人已经壮着胆子喊了起来：“杀了他！杀了妖怪！给汪老爷报仇！”

　　钟晤急道：“阿青！快让那些女鬼停手！”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堂青的双眼弯弯如月，亦冷漠如刀，道：“我控制不了她们。我也不会控制任何人和魂魄。就算我有这个能力，我也没有资格决定要不要放过他们。”

　　钟晤说不出话来，堂青一掌将他推开，仰天大笑，笑声凄厉癫狂。

　　堂青再度唤出漫天飞舞的山茶花，伸手去接，笑道：“我可是巫山九尾狐云曜——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话？！”

　　院落旁，湖烟撑着琴剑，挤出人群，惊讶地望着堂青。

　　五个紫衣弟子里有人愤懑不平地拔剑指着堂青，道：“是你——吃了我苏堂山庄的弟子？！”

　　堂青甩开衣袖，睥睨着剑锋，学着说书先生的语气，含笑道：“是。好吃。”

　　另一边的汪家父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而汪墨摔在地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看着满屋子的亲人尸体，呆若木鸡。

　　钟晤没有去拔刀，也没有动，双手不住地颤抖。
　　一个颤抖、低沉的声音传来：“为什么……要这样？”

　　堂青远远地看了眼汪墨，淡淡道：“弱水三千，不如当头一棒。那些没用的情情爱爱，我并不稀罕。”

　　围在汪家人周围的女鬼渐渐退开，转向堂青的方向，一一拜倒，磕了三个响头。
　　山茶花渐次飘落，如星如雨。女鬼们则随风化作齑粉，消散在了空中。

　　五个紫衣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喃喃道：“这算什么，狐妖为什么能驱使鬼魂？”
　　“他出身酆都黑水，也不无可能。”
　　“那他是鬼王吗？”
　　“回去再议，这里百姓太多，不能再让他害人了——先拿下！”

　　五名弟子重振旗鼓，冲了过来。
　　堂青垂眸浅笑，毫不反抗，心中自嘲：“果真是苏堂山庄的优良家风。与我这种渣滓格格不入。”

　　这一次，湖烟挡在了堂青的身前，将五柄利刃打退。
　　苏堂弟子惊到：“湖烟道长！你刚刚没有听到吗？他已经是个吃人的妖怪了！”

　　湖烟喘着粗气，冷冷地说：“云曜从不杀人，他不是云曜。”

　　一个苏堂弟子皱眉道：“湖烟道长不对劲——看来得连她一起拿下了！”

　　湖烟的内力和灵力都没有恢复，只能靠剑法和仅剩的符咒勉强支撑。
　　然而还是撑不到五招，就被他们打飞了木兮剑。

　　为首的弟子还心有踌躇，问：“湖烟道长，你刚才可能没有听清。九尾狐云曜亲口承认，说他吃了我师弟堂青……”

　　“云曜不会杀人！”湖烟猛地从背后拔出琴，一把摔在了为首弟子的背上。
　　五弦琴碎裂成无数尖锐的木屑。

　　她的背上流着血，失去了灵力和内力的胳膊在不断颤抖。
　　但她不顾一切地爆发出凶狠的攻击性，像只负隅顽抗、亮出了尖牙利爪的雪豹，翩飞的道袍裙角美得惊心动魄。

　　堂青瞬间清醒了过来。
　　在其他弟子拔剑冲来的时候，堂青抬手一掌将鬼力打出，五个紫衣弟子剑刃脱手，向后倒去。

　　杨心远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湖烟冲到钟晤身后，拔下血泊弯刀，卡主钟晤的脖子，急声道：“快御剑！”

　　钟晤赶忙唤来木兮剑。湖烟挟持着钟晤向后退去，一把捞住堂青，三人站上剑刃，一起如同意外炸响的炮竹一般笔直地冲向了夜空。

　　钟晤的御剑技术是速成的，由于天资禀赋不错，学得确实很快，但也御得不太成功。

　　三人在村口落地，都连滚带爬地被摔出去几丈远。
　　湖烟和堂青还好，甘做肉垫的钟晤几乎吐了出来。

　　湖烟起身收剑，将钟晤拉了起来。后者撑着膝盖，干呕了半天，道：“不干了不干了，以后再也不干了……”

　　湖烟冷静地说：“杨心远和漠北军副将的马都是千里宝马，必须尽快脱身。”

　　堂青默默地爬起身，虚弱地道：“湖烟，谢谢……”
　　话还未说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湖烟的手一直在抖，道：“云曜天真无邪，还不如你更像一只狐狸。他的双手只救过人，从未杀过人！我本以为等我复活了他，就能为他昭名雪誉……你……”

　　身后传来军马的声音，钟晤隔开两人，沉声道：“你们快走，追兵到了。”

　　堂青垂头不语，湖烟道：“走！我拼死救你，不是为了陪你等死。”

　　堂青“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汪家的暗账和那支金雀翠翘玉钗，交给钟晤，道：“慎之，汪家的事情就拜托你和杨大人处理了。至于汪墨，拜托你将她转交给方沉吟。”

　　钟晤点头接下。
　　湖烟和堂青骑上马，绝尘而去。

　　钟晤目送着他们离开，感觉到身后传来响动。
　　杨心远走了出来，道：“少将军不去了？”

　　钟晤将暗账和玉钗交给杨心远，道：“汪家的案子公事公办。至于我，随你处置。”

　　杨心远笑道：“我记得少将军姓钟名晤，字子卿，而非慎之。不知这‘慎之’，是谁的字呢？”
　　钟晤默不作答。

　　杨心远将一颗松子放进钟晤的手心，道：“少将军一身清廉，急公好义，品行正直，下官十分钦佩。漠北军身兼家国重任，杨某也绝不会为难你们。只是大敌当前，还望少将军不要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