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38、穿堂风 1

　　钟晤的玉上雕着一只身披战甲的天禄貔貅，脚踏飞鹰，眼神坚定。
　　背面是一朵背风摇曳的重瓣叠樱。

　　整块玉坠的雕功深厚，落笔处带有极强的个人特色。

　　堂青怔怔地看了许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怀疑——钟晤的这块天禄貔貅玉坠，与自己的醉卧花丛麒麟玉坠可能同出一人之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与自己的玉坠如此相似又不同的另一块西谷玉坠。

　　汪老爷看向钟晤的目光愈发欣赏和欢喜。
　　原以为漠北军只有权势并不富裕，没想到是两者兼得。

　　如能攀上这根高枝，汪家以后就不必看朱县令的脸色了。

　　这时，忽然有小厮上前来报，说是赌场的老板回了口信。汪老爷信心十足地问：“他说什么？”

　　小厮看了眼周围的人，道：“他，他说老爷拿去交换的宝贝有问题，他给退回来了！”

　　汪老爷顿时发了大火，愤怒道：“那个姓杜的老匹夫胆敢如此放肆！”

　　传口信的小厮吓得跪地不起。汪老爷派人叫来汪翰，招呼着汪管家和汪墨进里屋议事，众人纷纷散去。

　　食完晚饭，汪老爷的书房还亮着灯。
　　堂青听他训了管家许久，接着又训起了汪翰，连着汪墨也狠狠训了一通。

　　汪管家倒是低眉顺眼地不出气，只说一定会严加再检查两份账本，只要老爷今晚拿出来今晚他就通宵都要核对好。

　　堂青贴着墙听了半晌也没听出那第二本暗账放在哪，看来是只有汪老爷一人知道的。

　　几人说到山路上的镇子守卫吃回扣的事儿时，怒火几乎掀了房顶。

　　堂青幸灾乐祸地听了半天，终于理出头绪。

　　原来汪老爷早与朱县令说好，走哪条山路也都提前把给客商的地图也画给朱县令一份，好让他扣下一成当油水，并保证好绝不碰茶庄的货。

　　不料这次的货里有汪老爷心心念念的九颗西谷玉珠，价值何止连城，惹得朱县令竟分明地提出来可以不要银两，但一定要拿走三颗西谷玉珠。

　　被汪老爷好说歹说地拒绝后，朱县令也没再提，只将这趟的回扣默默提到了两成。

　　可运来的箱子里分明一颗玉珠也没有。
　　这般的面上答应，背地里捅刀的作为叫汪老爷实在气得够呛。
　　连他今早上亲自登门讨要，都吃了个闭门羹。

　　亲家和管家的毛病数落完了，汪老爷的火气也顺便朝两个子女身上发泄了去。

　　汪翰讪讪地把责任推到自己媳妇儿的身上，一个劲儿地数落她不会教育新送来的幼女，才让事情越闹越大。

　　而汪墨则严词拒绝了自己和“钟将军”的亲事。

　　直到汪老爷被女儿气摔门而去，撂下了一句：“父母之命，由不得你！”

　　堂青听得好生无趣，转身要走。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却停住了他的脚步。

　　隔着积雪深厚的院落，汪墨追出了走廊，当着在场所有家仆的面，对着父亲渐远的背影喊道：“弱水三千，我偏只取这一瓢！您就算招来个姓方的，我也非秦公子不嫁！”

　　说罢，汪墨转身就跑了，向着堂青的房间而去。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如果这一瓢饮的是鸩呢？

　　初四晚上，堂青的客房门外，汪墨敲了很久的门。
　　房间里黑灯瞎火，堂青静静地坐在其中，背对着房门，数自己的呼吸。
　　直到隔壁的钟晤拉开了房门。

　　钟晤靠在门边上，问：“你咋不把门拆了呢？”

　　汪墨问：“少将军……你说，我若是想与秦公子一同私奔，他会答应吗？你会帮我吗？”

　　钟晤哑然失笑：“哈？他？怎么可能，我都带不走他。”

　　汪墨哽咽道：“为什么？他说只有我理解他，说歌儿只唱给我一个人听，说要带我去看大理无量山的樱花谷……难道他……不喜欢我？”

　　钟晤挠挠头发，道：“他要搞什么我哪知道。”

　　汪墨崩溃地哭道：“你跟爹爹是一伙的，你骗人！”然后又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钟晤站在门口，瞠目结舌道：“这姑娘又怎么了？”

　　堂青“噗”地笑了出来，然后干脆钻被窝里睡觉。无忧亦无梦，一觉到天明。

　　又优哉游哉地过了几天，钟晤在赌场四处碰壁，不仅没查到什么树下老人的往事，还把所有赌券连着下个月的月钱一起输了，因为人傻钱多还得到了大量簇拥。

　　而湖烟已经画出了旁边山峦的地图，但依然没找到与茶庄有联系的村落。

　　直到年初七，杜门赌场派了个小厮来传口信，杜门的老板终于做了决定——他要安排一场豪赌，谁能收购杜门赌场，全凭天意。

　　汪老爷摩挲着袖中的上上签犹豫了半晌，最终亲自去敲了钟晤的房门，求他去赌场助阵。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钟晤几番推诿不成，只好应下来。他左思右想还是心中没底，原本想去敲堂青的房门，那家伙却吃了就睡，小呼噜打得可响亮。吃完午饭，钟晤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没想到最尴尬的还不是在赌场的时候，而是去赌场的路上。

　　汪管家许是依了老爷的意思，把汪墨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过就是没戴那只翠翘金雀玉簪，然后把钟晤和汪墨安排在一间马车里。

　　人高马大的钟晤被塞进了小马车，脑袋不知道撞了几回顶，眼手腿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偶尔还要被汪墨狠狠地瞪上两眼，简直如坐针毡。

　　最后干脆掀帘子车门，跟御马的小厮换了个位置，自己驾车前行，才舒坦了许多。

　　等到了赌场，汪老爷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
　　钟晤一进门就被熏得头晕眼花，嗓子发痒，止不住地想咳嗽。

　　他抬眼看去，目光穿过满屋子的烟熏缭绕，绕过佛家的五路财神爷和道家的善财童子像，隔着一张硕长巨大的绿垫赌桌，落在了赌桌另一头的杜老板身上。

　　虽然已经来过几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杜老板。

　　杜老板看起来不太像是个“老匹夫”，虽然面有虬髯长须，身披虎皮大衣，手戴鹿绒手套，但那双精明贼亮的眼睛却透着无限狡黠。

　　而在场的另一个大人物，便是早闻名已久的朱县令。

　　在赌场昏黄的灯光下，朱县令留着两撇八字胡须，头戴县令管帽，翘着二郎腿歪在荣华椅上，一脸志在必得的傲慢。

　　钟晤听着两拨人马皮笑肉不笑地相互寒暄，既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答什么，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躲好，结果又被汪老爷提溜出来安排在了汪墨身边。

　　几番争论和寒暄过去，站在大堂中央的杜老板终于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了。

　　“咳咳，咳咳！近日在下受了风寒，嗓子是废了，现在只能这么哑着说话，还请各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今天是我们赌场的大日子，也是我杜某人掌管这里的最后一天，还请诸位乡亲给我一个面子，听我说完规则，再来听天分配。”

　　杜老板笑脸迎人，弓着作揖，道：“汪老爷，朱县令，两位都是我们赌场的老财主了，又是我们屯溪镇的富贵之光！两位大老爷能看上我们小赌场，已经是我杜某人，祖上添光，福来运转的大好事。面对这两位大老爷，我杜老汉可是一个都不敢怠慢的！只是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只能转给一人，而且得通过赌……”

　　朱县令的手下不耐烦道：“杜老板，你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今天是怎么个赌法？”

　　汪老爷倒是优哉游哉，乐呵呵地捏着手腕上的盘珠，笑道：“打马是妇人玩的把戏，骰子戏要四人对阵，双陆玩起来时间太长。不如我们推把骨牌，三局两胜，也省了大家时间。”

　　朱县令那边有人不满道：“您汪大老爷的管家最擅长玩骨牌，谁玩得过他？骨牌还能摸地出数额，若是杜老板包藏私心，我们也看不出来。打麻将也要四人局，要不咱就斗叶子！”

　　两边又是一阵舌战，而钟晤尴尬地置身其中，除了双陆，他们所说的其他玩法，钟晤是一样都听不懂。

　　唯一懂一个双陆棋，还是因为其下法与战场之势有些联系，涉及如何布阵和先后制约，才略微知道些大概。

　　杜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眯眯道：“诸位莫慌，莫急。既然说了要听天由命，自然决定权只在两位大老爷手中，我杜某人绝不参与任何步骤，连工具也不会提供。”

　　两边一时哗然，管家问道：“那杜老板的意思是？”

　　杜老板吩咐下人们将窗户上的棉布掀开几张，让光照进赌场里来。
　　他伸出两只手，对汪老爷和朱县令道：“杜某斗胆，请两位大老爷一人借我一枚铜板。”

　　汪老爷和朱县令对视一眼，均吩咐下人从怀中拿了枚铜钱出来，自己过手看了两眼，再交给杜老板。

　　“当着诸位的面，我杜某人只做检查！”
　　杜老板将两枚铜钱拿起，绕场一周给众人查看。

　　钟晤的眼底亮了亮绿光，看到两枚铜板模样差不多，都是一面刻着昭瑞，一面刻着东方。

　　除了新旧程度和磨损度不同，其他的几乎没有差别，也十分普通。
　　杜老板将两枚铜板交换了下，笑道：“既然大家都确认了，那杜某人就说规矩了。接下来请两位老板上前来。”

　　汪老爷一脸狐疑地走上前去，杜老板将两枚硬币分别放在了两人手中，说：“现在，我们就来赌硬币的正反面。我们来讨个吉利的算法，以8回合为限，每回合出示8次，求个发发发！两位同时从手心亮出硬币，甲方赌两枚硬币会是同一面，乙方就赌会是不同的面。若亮出的同是正面，则甲得3钱银子。若是同时亮出的是反面，甲得1钱银子。若两出的铜板是不同的面，则乙得2钱银子。诸位听此规则，若无异议，游戏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