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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雪临深巷 2 ...

  •   钟晤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孩就厉声尖叫了起来,撒腿往家的方向跑去。

      钟晤回头想去安慰两句,正迎上那孩子的家人气势汹汹地追出来,一颗红枣砸到了钟晤的头上,口中还骂骂咧咧地不知在说什么地方方言。

      钟晤赶紧摆手解释,可那小孩已经哭得更凶了。

      他气急地回头去找堂青,却发现那混小子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跑没影了。

      钟晤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弓着腰连道了好多声道歉,赶在那孩子的父亲扯着扫帚追出来之前,飞身翻上房顶,追着堂青去了。

      堂青的轻功比以前更好了,等钟晤追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回到了村口。

      堂青笑眯眯地坐到了刚才问过路的那个疯老人的对面,正剥着松子壳儿聊着天,看起来像是熟识已久的老友。

      堂青嗑瓜子似的嗑松仁,笑着问:“老大爷,你们村儿为什么这么信狐仙呐?那什么‘日出东方,月沉西谷’的就是你们村里穿出去的吧?”

      老人扯着嗓子回道:“因为我们见过呐!是真的!”

      湖烟上前一步,问道:“您见过他?!什么时候?”

      老人想了想,道:“不多不少,有二十年啦!”

      湖烟的神色黯淡了下去,堂青继续问:“二十年前他来干嘛了?”

      老人神采奕奕地捏着松子,敬佩地赞叹:“他可厉害咯!二十多年前,我们村闹了蝗灾,满天飞舞的都是那黄不溜秋的大蝗虫,把庄稼麦田和茶树桑树都啃光咯!老百姓惨啊,老百姓苦啊,官老爷要收税,大老爷要收租,地痞还要收茶钱,我们哪里拿得出来呦!”

      钟晤抱着刀,叱责道:“为官不义,为富不仁,不解决蝗灾,不干掉地痞,还有什么脸收税?!”

      老人摇头叹:“那一年过得苦呦,好多女娃娃都被卖掉了,好多老家伙也都饿死了,村里还献出了童男童女祭祀土地公公,可还是不见好转。”

      钟晤皱眉道:“什么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地方官府就是百姓的土地神,应该是他们去争取减税去灾。否则要那狗官何用?还不如剁了他去祭祀。”

      堂青接着问:“老伯,那后来呢?狐仙是怎么解决的?”

      老人的疑惑起来,问:“不是……你解决的吗?”

      堂青哑然失笑道:“大爷,您老眼昏花,认错人啦!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老人不可置信地仔细看了看堂青,絮絮叨叨地说:“狐仙大人是不会老的,您不是狐仙大人吗?”

      堂青摆摆手,笑道:“大爷,我真不是,您认错了。您还是跟我说说驱蝗灾的事吧。”

      老人靠在树上,眼神迷离,思绪飘去了远方,道:“哦……狐仙大人呐,也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袭黑衣,长发像墨汁倾洒,瞳孔漆黑,一双顶漂亮的狐狸眼里特别有神采,像遥远的星星一样。他的皮肤啊,比村里最俏的丫头还白,跟你这小郎君一样白。他眉心还有一道朱砂印,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这叫面如冠玉。我们私下里都互相议论着,说那少年恐怕就是只狐狸成了精变成了人,不然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听到这里,堂青笑得合不拢嘴,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他蹙着眉头,擦着笑出的眼泪,强崩出一脸“悲伤”的表情感叹道:“毕竟长得顶好看的人总是相似,一定是我长得太好看了,您才会认错。不怪您,也不怪他们。噗~”

      湖烟身躯微微一抖,忽然有种想踹堂青的冲动。

      沉浸在回忆中的老人依旧神情缥缈地回忆道:“那天,他从林谷走向田地,农人们正忙着赶蝗虫,谁都没管他。他就那么走过来,散发赤足,站在那边的田地中间,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好像在跟蝗虫们说话一般。蝗虫不敢近他,嗡嗡嗡地躁动,却又不舍得走,就在田里四处乱飞。

      “他摇摇头,抬起手时,一只灰喜鹊飞了过来,叼着一只还在挣扎的蝗虫站到了他手心里。那少年就对着灰喜鹊笑了,还摸了摸喜鹊的羽毛。喜鹊抖了抖身子,咽下蝗虫,就又飞去捉蝗虫了。可它只有一只呀,怎么捉的过来?我们正怀疑的时候,更远的林里传来了一阵群鸟争鸣声,不一会就飞来了一大群鸟!

      “我们村那几年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整个村都不见几只鸟。可那少年召唤来了好大的鸟群,像团灰色的云,叽叽喳喳地争鸣着,在田野上空纵横交错地飞着,把四散逃开的蝗虫赶成了一团,再一点一点的全都吃掉了!蝗灾就那么解决了!

      “那天我们站在田野里兴奋地欢呼,相互拥抱,对他感恩戴德,却也没人敢真去接近。而他站在阡陌之间,身上、头上落满了鸟雀,笑着同那些鸟雀说话。这说他是下凡谪仙都会有人信的!但我们心里知道,他一定就是传说中来自巫山黑水的九尾狐,是顶厉害的狐仙大人。他站在那里微笑着抚摸鸟雀羽毛的模样,我们见过的人恐怕一生也不会忘记。”

      湖烟问道:“老人家,你们可知道……他的名字?”

      老人答:“村里的教书先生说,他叫云曜。巫山云雨的云,日月星曜的曜。”

      湖烟低吟道:“是‘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的云曜。”

      老人又说:“教书先生还说,村里出现九尾狐是大吉大利的征兆!大家都要走大运的!他就拉我去了赌场,然后,后来……”

      老人陷入了不断地重复中,好像怎么也想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钟晤好奇地问:“为什么都说出现九尾狐是大吉征兆?它是妖啊。”

      “《南山经》记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世平则出为瑞也。’”
      湖烟解释道:“还有上古五帝中轩辕氏的玄孙,夏朝开国皇帝大禹,娶妻涂山氏,为九尾狐。所以这么多年传下来,九尾狐已是祥瑞之兆。在唐代,更是无狐不成村。”

      堂青嚼着一根狗尾巴草,补充道:“青丘的狐狸是白狐,涂山的是赤狐,传着传着就没影了。自隋以来,声名最盛的就是巫山黑水而出的黑狐了,三百年方成九尾。如今为世人所知的九尾狐只有一只,便是云曜。”

      湖烟道:“我专门查过黑白红三种狐狸的区别。红白都很常见,黑色极少。只有《山海经·海内经》里有所记载,说‘北海之内,有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钟晤听得晕晕乎乎,问:“这么多……所以云曜就是蓬尾玄狐,那幽都在哪?”

      湖烟答:“幽都就是鬼城酆都,在巫山附近。”

      老人突然一拍脑袋,惊恐地喊:“我的孙女!他把我的孙女骗走了,他们把我的小孙女骗走了!教书先生也走了,他走去哪里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堂青转头看向老人,答:“教书先生?噢,他去苏州继续赌,入冬前就病死了。”

      “死了……”老人喃喃道:“他死了,那我的小孙女怎么办,我的小孙女呢……”

      堂青道:“您的小孙女也早死了,您也是。”
      老人回避着堂青的话和双眼,双手捂住耳朵,绝望而悲伤地像只濒死的秃鹫。

      湖烟当即坐下弹琴,抚起清度音。

      钟晤呵斥道:“堂青!苏州堂家没教过你尊老吗?”

      堂青不为所动,他盯着疯老人,继续道:“你以为她在这棵树下被人骗走,你就能在这里等到她吗?她的魂魄一直在家里等你,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你却不敢入土,不敢投胎,不敢回家。但她每天都在等你回家,今晚也是。”

      伴着湖烟的琴声,老人慢慢安静下来。

      堂青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轻声道:“今晚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啦。回家去吧,她说她早就原谅你了,她在等她的爷爷回家。”

      疯老人慢慢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好像听进了堂青的话。

      他忽然疯狂地在地上翻找,把所有能找到的松果都翻了出来。

      堂青伸出手,手心里放着一捧刚剥好的松仁,将它们倾洒在老人的手心。

      像是接到了什么举世难寻的珍宝,接住了一生的困顿和愧疚,老人小心翼翼地捧好松仁,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堂青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阴郁。

      湖烟轻声问:“他的孙女真的在等他吗?”

      “当然不,小孩子没能力等那么久。当然段毓檀是意外,因为她娘有财力年年月月地为她在佛堂积功德。”堂青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绕到树后,道:“他疯疯癫癫的,惯于自欺欺人,只有这样才能送他往生。哈,找到了。”

      钟晤和湖烟对视一眼,跟了过去,看到堂青拨开了几摞松树枝,在树根下找到了一堆白骨。

      白骨里有一部分丢失了,也许是被野狗野兽捡走了。而剩下的骨头则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姿势,歪歪斜斜地混在一起。

      钟晤道:“他的骨头是被人故意折成这样的……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

      堂青把松枝掩上,答:“古树聚阴,才让他能从灵体修成实体。尸体能被野狗叼走部分,显然已经曝尸荒野很久了。”

      湖烟皱眉道:“是赌场的人下的手?”

      堂青从怀中拿出最后一小捧松仁,仰头倒进嘴里,咂舌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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