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戎衣》李千重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慕容钦跟着白圭来到一座宏伟的府邸门前，即将进门的时候，万山在后面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慕容钦脚步一顿，立定身子转过头来看着他。
　　万山瞄了一眼白圭已经进入大门的身影，悄悄地说：“慕容少爷啊，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是晓得的，世家与平民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我这主人家，更是与别的世家不同，我家夫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给她发现了事情有什么不对劲，我都想不出她会怎么处置。本来我想着，只要她看不到你，这件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可是如今你也来到这里，以夫人的那双眼睛，就很难隐瞒了，无论如何，你千万不要太明显了，只要低调一些，夫人顾念着少爷的声誉，想来还不至于把这件事闹大的。”
　　慕容钦两眼平静地看着他，等万山一段话说完，喘了一口气，他便“哦”了一声。
　　万山望着慕容钦那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的表情，不由得暗自一掐自己的大腿，哎哟我说慕容钦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懂没有啊？
　　这时白圭站在门内，转身对着外面的两人说道：“怎么还不进来？”
　　万山顿时一阵心虚，连声说着“来了，来了啊少爷”，慕容钦则抬腿就迈进大门。
　　内堂之中，懿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白圭的个子明显长高了一些，面容也更加舒展，原本白圭的相貌虽然是非常精致的，气质中透出精华神采，然而多少带了些因为条件优越而产生的一些不现实，这一回出门让他成熟了许多，看起来两只脚是切切实实踏在了地上。
　　懿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脸，眼中含着喜悦，说道：“虽然是有些瘦了，然而却长大了。”
　　然后她看了看白圭的手，道：“我儿手上的皮肤原本是很细嫩的，除了掌心有一点薄茧，如今连手背都有些变粗糙了，看来在外面经历了许多风霜。”
　　白圭笑道：“母亲，虽然在外边遇到了一些事情，然而孩儿却觉得非常值得，原来世界如此之大，又是如此的不同，我早就应该走出去了。”
　　懿夫人点点头：“如果不是为了要准备春闱，本来可以让你在外面再游历一段时间的。对了，这一位是……”
　　“母亲，这是慕容钦，我在外面结识的朋友，东陵海盗之难，是他帮助了我。”
　　懿夫人的表情立刻更加友善：“原来是阿圭的救命恩人，这是一定要好好报答的。”
　　慕容钦说了一句：“夫人您客气了，白圭也救过我。”
　　“请问慕容公子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慕容钦张口刚要回答“西秦”，白圭马上拦下了他，代为回应道：“母亲，慕容生长在边关，这是第一次来到皓京，万事都很新鲜，可能要适应一阵。”
　　懿夫人点头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少见多怪、斤斤计较不是我们这样人家待客的道理。慕容公子尽管安心住下，若是下人们有什么闲话，你尽管告诉我。曹咸，快给慕容公子布置房间，就在东边梨花院那里安置吧。”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走过来笑着刚要答应，白圭又是一拦：“母亲，不用这样麻烦了，过于兴师动众，慕容就和我住在一起便好，我那房间宽大，足够住得下两个人。”
　　懿夫人沉吟了一下，笑道：“虽然你们两个友情深厚，然而传了出去不免让人家说我家待客如此简慢，居然连一个单独的房舍都不能分拨出来，本来府中房屋众多，空院子也有几个，却要叫人笑话太寒酸了。”
　　白圭笑道：“或者说我俩肝胆相照也未可知，母亲也常说，舆论是可以引导的。”
　　懿夫人笑了一下，说：“那么好吧，便请慕容公子和你同住一院，好在你那房屋也是有套间的。”
　　这时候厨房里的人请示用饭，懿夫人便让摆在自己这栋房屋的偏厅里，白圭悄悄指点慕容钦该坐在哪里，三人落座之后，一道道菜饭点心便流水一般端了上来，慕容钦本来还在担心这么多东西吃得完吗？然而他一看那盘碟，一个个都小巧得很，许多都只有巴掌大，上面装两三块小小的鱼肉也就罢了，牛眼般大小的点心则盛在彩绘的漆盒里，偏偏那些菜肴点心的样子还都很精致，煎炸蒸煮出来的色泽都很好看，旁边再摆放一两枝鲜绿的配菜或者鲜妍的花朵，再搭配上那雅致美观的餐具，看上去简直好像一幅画一样，这样的食物纵然是慕容钦这种没有那么多浪漫情怀的人，也觉得有点不忍心下嘴，仿佛这些东西最好是用作摆来看一样。
　　他拿着筷子看了一眼白圭，原来从小到大吃的就是这些东西，难怪那身条好像笔管一样。
　　不过虽然如此，这饭菜的滋味却当真不错。
　　饭后，懿夫人让曹咸带着慕容钦去白圭的院落里安放物品，沐浴休息，这边则留下了白圭。
　　白圭呈上了自己那沿途记事的本子，懿夫人细细地翻看着，看了几页之后，含笑道：“阿圭，你观察得很细心，想法也有独到之处，有些贵族公子出门游历，却只知道走马观花地看热闹，仿佛看西洋镜一般，这便辜负了长辈的一片深意。你这么多年来读书非常用功，书中的学问在这个年纪堪称上乘，如今又有了这游历的经验，进入朝中应当会有一番作为，今晚你父亲回来看到这个，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白圭笑着说：“多谢母亲父亲教诲。”
　　懿夫人话锋一转：“不过阿圭，你且和我说，那慕容钦到底是什么人？”
　　白圭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母亲，虽然房间内此时除了母子二人，再没有别人，他也仍然压低声音说道：“母亲，孩儿也正要禀报这件事，慕容本是西秦的副将，我是在战场上将他救下来的……”
　　懿夫人认真地听着，当白圭说完后，她点点头，道：“这慕容钦虽然身份敏感，然而只要我们守口如瓶，茫茫人海，旁人要查到他的底细也难，毕竟也不是西秦很著名的将军。如今先让他在这里住下，看一看再说。”
　　白圭面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了下来，微微躬身点头施礼道：“多谢母亲体谅。”
　　“阿圭，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回房好好休息吧。”懿夫人满怀疼爱地说。
　　“是，母亲。”
　　当白圭离去后，懿夫人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叫了曹咸进来，低声喝道：“快让人把万山那个混蛋给我拎过来！”
　　万山此时刚刚吃了饭，他这一次跟从白圭在外面奔波有功，夫人刚刚赏了他几串钱，他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数着钱不住地乐，忽然门咣当一声打开，夫人身边的福宝闯了进来。
　　万山一看到她，立刻手忙脚乱地将钱塞进匣子里，一脸紧张惊慌地说：“哎呀福宝啊，你已经是这么大一个姑娘，怎么还这样莽撞，随便进男人的房间呢？好在我方才是在数钱，如果正在洗澡，你可要怎么办呢？我的裸体都要被你看光了啊！到那时难道你不要对我负责吗？我受了这样大的损失，如果找到夫人主持公道，夫人一定会让我们两个成亲的，到那个时候可怎么办啊？虽然你这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啦，只不过就是太凶了一点，每次看到你，我心里就发慌，虽然我是很想讨老婆的，然而屋子里有这样一个河东狮也有点受不了啊……”
　　福宝两手叉着腰，“呵呵”了一声，“万山啊，要和我成亲？你可真是想得美啊！你也不看看你那龌龊的样子，哪里是应该在世家当差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夫人会让你这样的家伙天天跟着少爷，是为了让你衬托少爷的光彩吗？你不要和我七缠八缠拖延时间，现在是夫人叫你过去问话，你以为我没事愿意进你这乱糟糟的狗窝吗？”
　　万山一听是夫人叫他进去，立刻咬住了自己的手：“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关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福宝啊，看在我们两个一向关系不错，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夫人传我问话的时候，是发笑呢还是发怒？口气表情如何？”
　　福宝摇晃着身体“嘎嘎”笑了两声，捏住这倒霉人的耳朵：“万山，你也知道害怕？我告诉你吧，夫人当时的原话是‘快把万山那个混蛋拎过来’，你说夫人是开心呢还是不开心呢？你赶紧跟我走，好好准备回话吧，一句话说不好啊，屁股都要打肿，到那个时候你的屁股就会一边大一边小了！”
　　万山被她牵着往外走，疼得“哎哟哟”直叫，世事实在变化得太快，自己刚刚领了赏，结果马上就要过堂，少爷啊，我万山这一回是要为你粉身碎骨了！
　　慕容钦看着这宽敞的房间，这里的布置十分精美，床帐的丝织物也就罢了，连窗棂都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确实不同于草原游牧的帐篷，也不同于松都那简单质朴的房屋，真不愧是世家的房子，入目所及都是漂亮的物品，让人想到白圭那样一个漂亮的人物。白圭被懿夫人留住了说话，慕容钦很可以理解，毕竟母子二人久别重逢，当然要说一阵话的，可是他在这宽大房间里，却感觉从未有过的空落，从前即使是在战场上，他都没有觉得这么难受。
　　过了一阵，白圭终于回来了，两个人洗了澡换过衣服，休息了一下之后，白圭带他在府中四处走了一圈儿，把各处大致了解一下，这个时候天就黑了，前面又叫吃饭，慕容钦便和白圭一起到了前厅，这一回不仅懿夫人，连白圭的父亲白渊都见到了。
　　白渊是一个身材略有些清癯的人，即使是四十几岁年纪，相貌也仍然十分清朗，想来年轻时也一定是个俊逸的人，懿夫人更加一个端庄优雅的女子，两个人的相貌糅合在一起，就生成了白圭这样一个人物，不过慕容钦觉得白圭还是像懿夫人更加多一些。
　　白渊没有过问慕容钦的来历，只是很亲切随和地招呼他吃饭，慕容钦这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单独住一个院落，一日三餐定然是有客饭的，然而如今自己和白圭住在一起，懿夫人一家人只要在府邸，当然是要一起吃饭的，共享天伦之乐，既然白圭要到前面来吃饭，自己就不能说独自留下来一个人吃，那样似乎显得冷落了客人，然而和懿夫人一家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饭，虽然也是其乐融融，慕容钦这个人一向也没有那种多愁善感的情绪，从前即使是与陌生人同吃同睡，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然而如今他觉感觉有点怪怪的。
　　入了夜，外面完全黑了，房间中点起了灯烛，慕容钦住在主卧房旁的套间之中，他那一点点东西早已经整理好，此时他便坐在那里发愣。
　　忽然门一开，白圭走了进来，他脸上粲然地笑着，这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动人。白圭来到慕容钦身边，紧紧靠着他坐下，伸出两条手臂便搂住了他，然后一双嘴唇也贴近了慕容钦的脸，终于亲吻在了他的面颊上，慢慢地移动过去覆盖了他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