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戎衣》李千重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哎呀少爷，您终于要回京都了？这可太好了，万山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临海郡这个地方让人感到特别的不吉利，有危险的不仅仅是海盗啊，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定会否极泰来、时来运转的。啊呀，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万山两眼发直地看着收拾好行李、与白圭并肩向外走的慕容钦。
　　白圭冲他一乐：“是啊，慕容当然要一起走。”
　　万山不住地抖着手：“哦哟哟哟，这一下可要怎么向夫人和老爷交代啊？这是活生生把人证带了回去啊！”
　　这时慕容钦歪着头对他抿了一下嘴唇，万山身子一僵顿时一呆，然后拍着大腿说道：“哎呀少爷您看看，他如今还学会了做鬼脸啊！”
　　白圭上了马，道：“好了，不要多说，房子已经交割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万山眼看着慕容钦也上了马，他站在那里，两只大大的眼珠儿左右不住地转着，然而自家公子与慕容钦已经开始走远了，万山也只得上了马，咧着嘴跟在后面一起走。
　　半个多月后，三个人终于进入大周都城皓京的南门菁华门，万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啊呀太好了，终于回到了京都，一路上说不得我这个提心吊胆啊，回到这里终于安全了，哦哟不好，马上又要见夫人老爷了，这可是很让人心慌啊！”
　　三个人骑马走在皓京宽阔热闹的街道上，慕容钦不住地向两边看着，这就是大周的京都啊，果然许多人许多店铺，耳边满是吵闹的人声，街边铺子里摆放的许多东西都是自己没见过的，假如是从前自己看到这副场景，一定会想到若是有朝一日西秦攻占了大周的花花世界，大家一起在这如同天堂一般的皓京劫掠玩乐，痛饮狂歌，该是多么的畅快啊，不过慕容钦转头看了一眼白圭，这个念头如今还是罢了吧。
　　白圭冲他一笑，跳下马来说道：“金井街是皓京最出名的商业街道，早市和晚市都是很有名的，夏夜的时候，这里蜡烛油灯的气味让蚊虫都绝了迹，在这里逛街即使不擦香药水，也不用担心被蚊子咬到。骑在马上难免看得有些不太清楚，既然已经回到京都，便没有那样匆忙了，我们走在街上慢慢看看吧。”
　　慕容钦正好也有点心痒，便也下了马，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着。万山赶紧也从马上下来，除了牵自己的马，还将白圭的马缰绳也拿在手里，然后想了一下，又把慕容钦的马缰也往手里扯。
　　慕容钦回头道：“不用了，我自己牵着就好。”
　　“唉，慕容少爷啊，你牵着马怎么好逛街呢？这条街我走过很多次了，你是第一次来，好好看一看啊！”
　　见慕容钦的左手也空了出来，白圭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说了一声：“京都人非常多，不要走失了。”
　　万山在后面：矮油，两个男人还手拉着手，太刺人眼球了！而且这可是在京都啊，几乎每个人都认识少爷您的——虽然您并不认识她们每一个人——因此您这个样子很快就会传到夫人老爷耳朵里了！
　　慕容钦下了马，果然看得更清楚了，大周的货品果然与西秦有很大不同，西秦物产贫乏，市场上的东西最注重的是坚固耐用，并不太讲究外观雕饰，那种风格或许在这边可以叫做古朴，然而大周的商品则几乎每一件都好像在流水中打磨过的一样，非常精巧，一件件都闪着晶光，好像清晨草叶上映着阳光的露水，可是看那质地，许多倒也并不是脆弱易碎的，尤其是金属制品。
　　这时白圭轻声说道：“慕容，京都这么热闹繁华，我们一直在这里好不好？”
　　慕容钦听了，面色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
　　白圭一笑，并没有很失望，而是更加握紧了慕容钦的手，急躁是办不好事情的，耐心和韧性在人的一生中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凡是这三个人经过的地方，无不引起一阵骚动，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生意，伸长颈子观看，视线都紧紧黏在白圭身上。路旁的一家酒馆里也轰动起来，无论是客人还是侍者都涌到窗边，巴着窗棂向外看着，有的人甚至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幸好这里不是三四层的大酒楼，只有平地一层，否则可是十分危险的。
　　“哇，白公子，是白公子啊！他终于回来了啊！”
　　“哎呀终于又看到白少爷了，这么长时间眼睛里没看见他的影子，就感觉少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每天无论是吃茶还是吃饭，都感觉没有味道啊！看看我这脸颊上的肉，都已经瘦得不见了！”
　　“白公子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京都街上了吧？他去了哪里啊？”
　　“听说是出门游历了，真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呢！”
　　“白少爷，白少爷，看这边！让我看看您那如同月亮一般的脸啊！”
　　一个坐在窗边、身穿青布长袍的男子见此情景微微皱了一下眉，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眉毛很浓也很长，整张脸第一眼就让人注意到他这双眉毛；一张面孔十分方正，看上去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这位酒客其实还是一个很年青的人，然而眼神中却有着与年龄不很相称的沧桑，似乎在他心里藏了许多东西；那一身布袍也有些旧了，看来已经是洗过多次的了，显得有些褪色，有些地方甚至有点发白，那颜色就好像冬季清晨的天空，淡蓝中带着苍白，好在是没有打补丁，不过从穿着来看，家境并不是很富裕。
　　这名男子微微摇头，久闻京都之人骄奢虚浮，如今眼见她们如此追捧形貌美艳之人，居然到了群情涌动，把什么事情都不顾的程度，看来这评价果然是很确切的。
　　然而在这样激动的气氛之中，想要“众人皆热我独冷”也不是很容易，而且人难免是有好奇心的，因此那男子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位白公子是谁啊？”
　　四十几岁的老板娘半个身子挂在窗户上，百忙之中回头照应道：“哎呀袁先生，您还不知道吗？白公子就是赫赫有名的‘京都白玉’，乃是刑部尚书白渊白大人的独生公子——白圭白少爷啊！离京好一阵了，今天才重新看到，真是要把人想死了！要说京都这些贵族公子哪一位最出众？那当然是白圭公子了啊！那张脸长得就好像深海之中捞出来的珍珠，身材又好像柳树似的，穿上白衣骑马经过，那风度简直就好像神仙一样，果然不同于我们这样的市井小民啊！水桶腰有什么好看？而且白公子又是非常喜欢读书的，据说读过的书没有一千本，也有八百本，他如果参加科举，是一定要中状元的！袁先生快过来看一看吧，不看真的是很可惜呢！”
　　那袁先生的目光向窗外一瞥，正巧白圭的脸转向这边，他顿时便是一愣，方才只是看侧面，就已经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是十分好看，如今看到了正面，便让人更加震动，只见那白圭气质干净高贵，当真仿佛如回风飘雪，冰花与洁白的花瓣一起旋转飞舞，是那般晶莹透彻，清艳绝伦，就连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这位白圭确实不愧人称“京都白玉”，就连自己看到了他，心头的怨愤也不由得被那晶雪霜风吹掉了三分。
　　然而纵然如此，那位袁先生仍然冷笑一声，用一口极其斯文的江南口音说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状元无论是出在哪家贵公子头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板娘撇了撇嘴，道：“哦哟袁先生，你可真是能给人扫兴啊，这种时候居然说这样的话。状元落到谁头上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和女人没有什么关系！要是我说啊，宁愿选一个漂亮好看的，就像白公子这样，起码让人看着胸中透亮啊，就好像心里点了灯一样。啊呀姚黄来了啊，快快快，刚巧白公子停在那家摊子上了，你来给大家唱一支歌，让大家好好欣赏啊！”
　　袁先生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头摇摇颤颤插了乱蓬蓬黄的紫的野花、面颊上两坨胭脂抹得通红的女子抱着琵琶刚刚走进来，那胭脂挂在那里简直好像红灯笼一样，本来好端端一张脸，如今成了个红柿子。这姚黄满脸笑嘻嘻的，很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风格也确实算是特立独行，袁先生见了这女子这副相貌做派，不由得轻轻摇头，转过头去再不肯看她。
　　那女子眼里放光，显然也是白圭的拥趸，闻言便站在地上活泼地弹起琵琶、脚上点着拍子唱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剔，只盼做鸳鸯不羡仙境，愿得一心白头不离，如春蚕到死丝方而尽。春烟柳绿不如望你，叹这天下谁人不识君，流水无情佳人有意，不与你合最难为天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我在想着谁，路边的野花不理会，只盼双双鸳鸯会……”
　　那曲子的节奏一跳一跳的，非常有动感，连她腕子上的几枚铜腕钏都叮叮当当互相碰撞，很快就将气氛炒得更加热烈，眼见得酒馆里的一群人载歌载舞又唱又跳，那名有志书生不由得痛心疾首地拍了一下桌子：“愚民啊，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