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

17、第 17 章

　　东宫。
　　春椒殿已经建成。新瓦新漆，琉璃玉器装饰多不胜数，迎着朝阳耀耀生辉。

　　宋春景歪头打量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乌达笑道：“殿下正在那春椒殿中等着您。”

　　宋春景心底突然升起一点不自在：“殿下在侧妃处，那下官还是等殿下忙完了再来。”
　　他事多且防不胜防，乌达早已从其他人那里听了不少闲话。平常只当做趣事听，一笑置之。等真的轮到自己来当这差事，才发现真是不好当。
　　这个人堪称翻脸界的典范，一言不合就甩袖子走人。
　　乌达急道：“侧妃住在顶后边的茹萝殿，而且殿下有令，春椒殿不许杂人随意进出的！”

　　宋春景脚步慢了下来。
　　“这新殿不是给侧妃建的吗？”他疑惑道。

　　乌达赶紧请着他往前走。
　　“哪个妃都不是，许是殿下有别的用处吧。”他搪塞道：“殿下不怎么待见侧妃的……”

　　宋春景觉得好笑，便真的笑起来：“怎么你们东宫的太子侧妃身份贵重，娘家也有权，殿下也敢这么糊弄吗？”

　　这便涉及内帏事和政事，乌达再胆大也不怎么敢瞎扯，只得闭口不言。
　　好在说话间，春椒殿到了。
　　“殿下，”乌达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恭敬道：“宋太医到了。”

　　李琛背对着门，正在望墙山上挂的一副秋日江水图。闻言点点头，随手朝着后头一伸手：“来。”
　　宋春景见状没行礼，走上前去。
　　李琛往他这边一靠：“宋太医，你看着这墙上哪里不对劲儿？”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画，绢纸边儿上有些起毛，颜色也稍稍有些褪，但是保存的仍旧非常完好。是前朝诗画大家的真迹。
　　这画万金难求，竟然被他当成装饰挂在了这里。
　　宋春景说：“殿下好雅兴。”
　　“听说淑嫔有身孕了？”李琛冷不丁道。
　　宋春景垂下眼，“都是刘太医的功劳。”他恭敬答道。

　　李琛仍旧盯着墙上的画，眼也不转的又问道：“你跟太医院同僚说，务必保住淑嫔的胎？”
　　宋春景跟他并排站着，余光向后瞟了一眼乌达。
　　乌达笔直地站在门口，目视前方。
　　“不必看乌达，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都是我猜的。”李琛终于转过头，看了宋春景一眼。
　　“殿下英明睿智。”宋春景郑重夸奖道。

　　英明睿智个屁，李琛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巴掌。
　　他大拇指与中指一对，轻轻捏了捏：“你皮痒了。”
　　宋春景低下头，十分恭敬的说：“都是为皇上、娘娘分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李琛笑了一下。
　　宋春景立刻跪了下去：“殿下息怒。”
　　李琛盯着他头顶黑发。
　　“起来。”
　　“微臣惶恐，微臣实在不敢。”宋春景说。

　　李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这就是宋春景的本事，他领略至今，多少有点习惯了。他心里窝着气，险些被磨没了脾气。
　　昨日和气随风而逝，今日不过两句话，宋春景又恢复了疏离客气。
　　李琛蹲下身，视线与跪着的人齐平，才道：“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说服我母后，任淑嫔自生自灭的？”

　　宋春景双手扶地，深深叩了下去：“微臣不敢左右娘娘的想法。”

　　“是吗？”李琛压低了声音。
　　宋春景这个时候抬了一下头，对上了微微眯起的双眼。
　　那眼神深邃且充满了攻击感。
　　非常危险。

　　宋春景在威压之下轻轻一笑：“殿下真不必问，比起您来，皇后娘娘通透着呢。”
　　李琛喑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巴不得淑嫔能生下个皇子，又得父皇喜欢，最好，能取代我当上太子吧？”
　　“微臣不敢有这种混账想法。”

　　李琛盯着他脸上那笑。发现那里头装了许多东西，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反倒看起来满是算计。
　　他生的模样好看，心思却复杂。一笑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只微微一动。不似旁人般笑意达到眼底，眉梢眼睛俱都弯起。
　　看起来又干净、又复杂。
　　又克制、又放纵。
　　勾人的要命。

　　李琛清了清嗓子：“宋太医，谈论皇胎，尤其诅咒皇嗣，可是重罪。”
　　“那殿下别再问我了，”宋春景害怕的头又低了点，“我实在不想多说，只是想一想，就非常害怕。”

　　李琛：“……”
　　他意思是，我说这些，都是你强迫我的。现在想赖到我的头上来，门都没有。
　　虽然他面上仍旧是那副胆小谨慎、牙尖嘴利，恭敬，且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琛笑了笑：“起来吧。”
　　宋春景仍旧趴在地上。

　　李琛：“要我扶你吗？”
　　“微臣不敢，”宋春景跪在地上问道：“殿下叫微臣来，还有事吗？”

　　“怎么？”李琛问。
　　宋春景：“若是没别的事，微臣先回太医院了。”

　　李琛一时无言。等了约莫几息间，他才突然说：“有点事。”

　　宋春景心底疑惑，并不表露。
　　李琛伸手把他拽起来，指着那挂着名画的墙面，笑道：“这墙面太空了，听说你画练得不错，改日你画一幅带来，跟这张并在一起挂着，也热闹些。”
　　宋春景下意识拒绝：“不妥……”

　　“就画一幅鸳鸯戏水图吧。”李琛点了点头。
　　宋春景：“……”

　　重重不可提的压迫感瞬间殆尽。
　　不过李琛变脸如变天、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也是常事了。
　　宋春景慢慢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李琛还等他的答复：“画鸟儿有难度的话，并蒂莲也可。”

　　在太子妃的寝殿里挂上自己画，挨着名画，还要挂一幅鸳鸯戏水图或者并蒂莲花。
　　宋春景觉得既亵渎了秋日江水图，又亵渎了太子妃。
　　他刚要推辞，李琛随口道：“就当报了救命之恩了。”

　　宋春景咽下口中话。
　　这波买卖似乎李琛亏了。
　　宋春景点了点头。
　　李琛顺水推舟，问道：“什么时候能送来？”
　　宋春景想了想：“下官手笨，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了，大约半个月吧……”
　　“成。”李琛点了点头。

　　他这次答应爽快，竟然没有多余的事。简直不像李琛本人。
　　宋春景还没回过味来，李琛又道：“既如此，回头我叫人给你准备好了，你每日下班或者轮休的时候，就在这处作画吧。”
　　宋春景：“……”

　　这套路来得措手不及。简直将人打懵了。
　　然而宋春景毕竟不是一般人，眼神复杂至极的看了他一眼，当下就道：“微臣画完了给殿下送来。”

　　他口吻肯定，并且不容反驳。
　　李琛背着手，身形如松，高直挺拔。闻言笑了笑：“春景儿，我现在心情很好。”
　　“看出来了。”宋春景道。

　　李琛盯着他。
　　他盯着地面。
　　似乎有无形的网，在渐渐收紧。不过李琛的威胁宋春景听过不少，拾掇拾掇能有一箩筐。大起大落的威压已经习惯了。
　　他脸上无表情，似乎不怎么在意。李琛极其危险的眯了眯眼，刚要说话。
　　突然间，宋春景轻轻一眨眼。
　　——像是落在花间的蝴蝶煽动了一下轻盈的翅膀，抖落了沾染上的霜露。
　　李琛眯着的眼，陡然一松。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轻轻松松道：“行，那我就去你家，看着你画吧。”
　　宋春景：“……”

　　若是他来，势必要跟沈欢见面。沈欢那个小老鼠，不得吓得到处窜……

　　李琛却似乎打定主意，不打算继续说这事了。他打量四周一眼：“去看看，这里装的怎么样？待在这里头还自在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自己倒回去，接上了刚刚的一段话茬：“家里杂乱，怕怠慢殿下，微臣还是过来吧……”

　　李琛看着他垂着的睫毛，以及无可奈何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宫后院茹萝殿。
　　面相老实的近五十岁的瘦高大夫，跪在太子侧妃跟前。池明娇亲自扶起他来，问道：“可知殿下为什么提前回来了吗？”

　　大夫弯着腰千恩万谢，一边回想着，边说：“说是赶在春狩之前要回来，为了什么不知道。”

　　池明娇想了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比如说有没有碰见殿下在什么旁的事情上费心的？”
　　“噢，”大夫道：“买了件黑色镂银花儿的斗篷，说是给皇后娘娘带的。”
　　池明娇点了点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婢女端上来一盘子银元宝，托盘跟元宝中间垫着一层暗红色的布。
　　这是高户人家送礼的窍门。
　　既让你看清楚这礼品摆出来有多少，又方便携带。
　　拎着红布四角一系，四面结实稳妥。往袖口里一揣，任谁也看不出来。

　　大夫伸手接了，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您太客气了。”
　　池明娇笑了笑：“多亏了您此次随行，了我一桩心事。”

　　大夫爬起身，揣好银子。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问道：“您可给太子殿下写过信吗？听伺候洗漱的随从说，殿下曾收到过一封家书，这才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的。”
　　“家书？”池明娇深想了想，毫无头绪的摇了摇头。

　　大夫又想了想，大胆猜测：“那许是太子妃。”
　　深居简出、身子孱弱的太子妃吗？
　　不大可能。

　　然而此事凭空而来，不好琢磨。
　　“许是皇后娘娘，”她慢慢接道：“……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