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62、反刍

　　情侣间哪能永远不吵架的，程以恩最近对这句话真是深有体会，何煦大概是年纪比她大的缘故，总是要顾及形象，就算不高兴，最多也就是不怎么跟她说话。

　　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在冷处理，或者夸张一点说是在跟她冷战，但实际上当她不依不饶地非要去闹他，硬要争辩出一个说法时，他反而会松一口气。

　　他们近期吵的点无非是关于她工作的问题，但这根本无解，以前当他们都忙的时候，能见上一面都是硬挤出来的，最近的情况其实是例外，程以恩很享受，可是平心而论也多少觉得无聊。

　　如果找魏昶来批评她这个状况，他肯定会说她年纪轻，心不定，过于浮躁，当然这是因为穆馨太宠他，才让他以为世上所有女性都应该向穆馨看齐。

　　何煦怕她闷坏了，干脆拨笔钱到她名下，带她玩基金炒股票，颇有那么一点“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的意味，幸好她的操作相对保守，没出什么意外，或是好死不死碰上什么世界级的金融危机或是雷曼兄弟事件，要有稳定的收益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他们住的酒店式公寓顶楼分成上下两层，何煦一开始就买在她名下，不过她没有自由动用的权利。

　　另外，他把她妈妈过世时留下的钱，说拿去投资又赚了一笔，加上这间房子，给她整了个信托账户，只要不乱花钱，光领利息，她已经算得上是财富自由了。

　　何煦这画风，跟她听过的，只能买或租奢侈品给女朋友，好养大她们胃口，但严禁买车，买房和给大笔现金，免得她们翅膀长硬就飞走的江湖传说，差得简直不是一般二般大。

　　程以恩还曾经就这件事，挖苦过他，“何先生，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就跑吗？”

　　何煦没看她，抿唇笑了笑，“不会的。”

　　程以恩挑眉，“你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何煦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把她拉过来坐在怀里，有点无奈地说：“你脾气上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还记得你刚出来上大学时，我多少次想转钱给你，你都不肯收。”

　　“放长线钓大鱼嘛！”程以恩打哈哈，她不敢去碰触这个话题。

　　她只要稍稍想起自己疯狂的样子，就不免联想到她可能伤害他的事，最好的办法是提都不提，想都不想。

　　逃避是可耻的，但是有用。

　　她觉得同样是心理医生，俞姨介绍的齐医生，跟范海明带她去看的Dr.高不同，两人的治疗方法几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以Dr.高的作法，在听完她的叙述后，会更进一步用催眠的方式，试着找出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或者是早被她遗忘的记忆。

　　程以恩去过Dr.高的诊所几次，回来后总觉得脑袋发胀，人有宿醉后的不舒服感，就给找理由不去了，幸好范海明那边没说什么，当初定期接受心理咨商可是明订在合同里的。

　　相对于Dr.高，她更能接受齐医生的方式，每一次谈话，齐医生总跟她天南地北地闲聊，偶尔也跟她讲过一些医疗相关知识。

　　齐医生说心理学上有所谓的反刍思考，当她胡思乱想，没法专注在当下的时候，那情形其实就像在看电影，她一直不断在脑海中，重复观看同一幕场景。

　　这时，她必须试着告诉自己，那些画面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它们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零碎的负面思考组合在一起，所产生的无意义片段，只是因为反复不断地重现，才会让她产生困扰。

　　解决办法就是她得学会在反刍思考发生的时候，转移注意力，专注在当下发生的事情上。

　　程以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太能做到，可是有何煦在的时候就不同了。

　　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唤回她的注意。

　　何煦轻轻咬住她的嘴唇，“那现在钓到了吗？”

　　程以恩僵硬地点点头，有种从泥淖里被拉上来的劫后余生感，她的声音被他含在嘴里，黏糊而湿热，“嗯……钓到了……”

　　由于何煦的神操作，导致程以恩每次要跟他吵都没底气。

　　然而，这回有些不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坚持不去找他，只要一想到他用以退为进的方法，逼她尽量少去工作，她就觉得难受。

　　程以恩也猜得到，何煦能大方地让自己去余宛乔公司，应该是算准了她不会真心捧自己的意思。

　　毕竟秦导那边何煦是没法干预的，魏昶是即便他真的事先去打过招呼，他那位打小不肯走正规路子的发小，也常会搞出不受控的场面来。

　　他要程以恩待在身边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只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既然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程以恩觉得自己这股闷气来得实在莫名其妙，还憋得实在有点长，长到她都准备要去拍新戏了，她也没主动找机会跟何煦把话说开。

　　两个人照常吃，照常睡，就是都避而不谈有关她工作上的事。

　　在准备出发前往片场的那天，程以恩心里有一丝后悔，她也不知道这次自己怎么能气这么久。

　　临行前，小孟跟司机正忙着把她的好几件行李搬进电梯，何煦则是丢个消息过来，让她上楼进书房。

　　他们的关系还未对外公开，他一向尊重她不想让公司的人知道，他们同居在一起的事。

　　因为程以恩可以忍受自己的诽闻满天飞，却不能容忍别人八卦到何煦身上，她比他的公关团队还注重他的个人隐私。

　　程以恩深吸一口气才走进书房，除了心里有不必要的罪恶感外，主要还是她舍不得要离开何煦那么久。

　　在事业与爱情间反复横跳，选了一个，放不下另一个，这根本是有选择障碍了。

　　要不是何煦赚钱的效率比她高太多，不然她真应该把他绑来当她的经纪人的。

　　也就是何煦跟她的藏着的邪恶小心思如此雷同，所以她才会一点也不在意他不支持自己当演员。

　　何煦罕见地没坐着等她，他倚着大书桌，朝她伸出手，“你把这个带着，电子锁设定不会的话，可以让物业教你。”

　　程以恩狐疑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一张通行证，还有一个资料袋，“这是什么？”

　　何煦神色淡淡地说：“片场附近有间房子不错，以后就算不住，当投资目标也行，我作主先帮你买了，这样你就不用住在剧组提供的酒店。”

　　像这种网剧，因为资金有限，住的酒店一般不会太高档，但最主要的是出入复杂，对遇过绑架事件的程以恩来说，那种恐惧是深入骨子里的，他担心没有自己在她身边，她会没有安全感。

　　程以恩垂眸，嘴角上弯，看似在笑，说话的声音却带着压抑后的滞涩，“何煦，你以为自己在玩地产大亨吗？不带这样的，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

　　何煦忽然环抱住她，轻声叹息，“傻瓜，我想看你笑，不是让你哭。”

　　程以恩埋头在他胸口，他笔挺的衬衣一下便被她蹭皱了，还沾湿了一大块，“别招我，何煦，我警告你，以后别再招我了。”这样她怎么能离开他？

　　何煦吻了吻她的发梢，“等我这边告一段落，你那边也上轨道了，我会去探你的班，告诉我，你会愿意等我的，对吗？”

　　程以恩感动地说不出话，只能一直点头。

　　确实为这些外在的物质感动，既俗气也肤浅，但就是这么直接，一棒子把她的不安全感打趴在地了。

　　她不能矫情地说自己一点都不爱钱，可当有个人总会提前一步为她筹谋规划，真心替她着想，她觉得这份心意，才是让性格冷淡的她会哭得不能自已的原因。

　　后来，程以恩带着红通通的眼圈上了车，还把小孟吓了一大跳。

　　……

　　到达片场所在地的机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还要再乘车去片场附近的酒店，跟导演编剧见面，程以恩基本立即打消去自己新屋参观的念头。

　　在工作没上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分心的，也觉得刚开始还是跟剧组的大部队一起行动比较妥当。

　　才进到剧组准备的酒店，就发现整间店里闹哄哄的，其实早在他们一行到达前，剧组已经来了一段时间，提前做好前置作业跟准备。

　　也就是说，酒店内现在不只有主演们，他们带来的的助理，还包括剧组的工作人员，有些吃得开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早已抱成团，也总会找机会聚在一块儿抽烟，打屁聊天。

　　大厅当然是最好的聚会场所，程以恩经过的时候，一些胆子小的人跟她微笑点头，也有胆子大的想凑上来，都被小孟跟司机挡开了。

　　程以恩向来没兴趣跟人交际，对她稍有认识的人都懂，不过，这里的人毕竟跟她不太熟，难免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

　　导演听说她到了，便要几个主演跟重要的工作人员，在酒店附设的酒吧先见个面，好认识一下彼此。

　　饰演男主的傅光哲是走势突飞猛进的新进流量，本来程以恩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因为他就躲在一群人间，安静地在滑自个儿的手机，直到导演给他介绍，他才抬起头来看向程以恩。

　　傅光哲像是过了电般，眼神一亮，原本给人的慵懒倦怠感一扫而空，“久仰大名，你好。”

　　程以恩礼貌性地颔首，客套地说：“幸会，希望接下来我们合作愉快”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两个人根本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流。

　　招呼打过了，程以恩找个借口提早离开。

　　刚进房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

　　她让小孟替她去把人打发了，就说她累了需要休息，只是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傅光哲。

　　剧组的控管说不上很完善，只在各楼层出入口，派了工作人员守着，但对住在同楼层的人来说，这种管制方式可以说有等于没有。

　　傅光哲的胆子确实有点大，大晚上跟到房间，难不成还能是来找她讨论剧本？

　　再说，就算这层楼住的都是同剧组的人，可暗地里不晓得有多少眼睛正在猫眼后偷看着？

　　程以恩完全有理由拒绝这种见面的要求。

　　不过傅光哲虽然被拒绝了，显然也没有气馁，他主动留下自己的微信，说是可以互加好友。

　　小孟按照以往的惯例，给了他一个程以恩不常使用的小号。

　　过了一会儿，傅光哲传了消息来。

　　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感谢她，说他能有这次的机会，全是因为她的缘故，请她以后能多多指教。

　　程以恩有点蒙，但让她跟一个不熟悉，又没什么好感的人，立刻把话问清楚，她也实在没多大的兴趣，反正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隔天，他们做了第一次的剧本围读，这几乎可以算是戏开拍前最重要，也是最磨人的部分。

　　程以恩拿到新剧本，内容跟之前略有不同，在正式拍摄前，有些修改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她在上头看到一个让她非常讶异的名字。

　　监制换了人。

　　原本的监制改当执行制作，而原本监制的字段，则被换成范海明。

　　在一部电视剧拍摄的过程里，监制是辅助整出戏日常所有大小事项顺利运作的核心人物，当然，也有一种例外的情况，那就是制作方找个特别有知名度的人来挂名，好用来提升戏的能见度。

　　程以恩不觉得以范海明的身分，他真能在剧组帮着处理内外事务，别说他能否做得到，光是他人出现在这个剧组，都很可能引起大骚动。

　　像他们这种中型剧组，说缺钱是不缺钱的，但因为特别要求质量，又因为是古偶剧，特效部分还要烧掉一大部分钱，所以每分钱都得花在刀口上，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监制，动用大阵仗的保安，这对投资方那边实在交代不过去。

　　除了监制换人以外，还额外添加一个角色，范海明要客串女主的师父，戏份不多，存在感却很强，可以说是支撑女主产生守护众生信仰的重要人物。

　　放眼整个剧组，根本找不到一个够格的人，能叫在国外拿过主流影展，与国内三金的影帝来客串一部小网剧，而这也就代表，来这里客串只能是范海明本人的意思。

　　这次的剧本虽说是大ip，制作费也比同类型的剧高很多，但请一个影帝当监制以及客串，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不，正确一点来说，应该是拿大炮轰小鸟才对。

　　范海明的名字一出现，有几个人按耐不住，低下头开始窃窃私语。

　　场面有点乱了，导演清清喉咙，才让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大家聚精会神，先听编剧把剧要呈现出来的感觉说一遍，再就几个细节详加讨论。

　　没过多久，有些人的眼神已开始放空，注意力似乎不那么集中了。

　　毕竟对一个实作胜过理论的产业来说，这种静态的工作，很容易让人觉得沉闷。

　　程以恩好歹读过几年书，正经地考上985前段的学校，长期受高压教育的影响，让她养成好习惯，就算讲课的人在台上念经文，她也能写出几大面的重点来。

　　她在剧本上振笔疾书，把该注意的地方，一一注记在空白处。

　　可其他人就未必了，尤其是坐她对面的傅光哲，如果不是导演刚好就坐他旁边，他很可能就去跟周公下棋了。

　　中午，草草吃过饭盒后，大伙儿还是继续围读，气氛也明显比早上更加低沉了。

　　诺大的房间，除了朗读剧本的声音，还有偶尔的讨论，与编剧跟导演的指导外，就只剩下翻纸的沙沙声。

　　吃饱又是午后，还都得一本正经地坐着，对傅光哲那种人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酷刑了。

　　有好几次还是导演有意无意在桌下踢一脚，把他的魂给叫回来的。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五点，程以恩正在读今天最后一部分的台词，所以并没留意到她身后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人。

　　看到来的人，大伙儿全都来了精神，立马正襟危坐，连导演都没法专注地聆听程以恩在读些什么，眼神频频往她身后飘。

　　这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愣了一下，微微地偏过头，看到对她微笑的范海明。

　　程以恩却没有停下来，她依旧照着自己的节奏，继续将台词给读完。

　　坐在她身旁的女二很有眼色，马上起身让出位置，范海明也没有推让，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他安静地听着，并未打断她，直到她读完，他才面向所有人，缓缓地说：“大家辛苦了，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就由我来做东，请大家吃个便饭。”

　　话一说完，没等导演过来寒暄，他就当着数十双眼睛，硬是将程以恩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