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如歌》久方执

8、第 8 章

　　周子凌从倒车镜偷瞄着身后的男人。
　　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双腿交叠，右手虚握成拳，轻轻抵在下巴上，手肘处抵着车窗，眉峰蹙紧，似乎在思考什么。
　　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侧脸，让他一个男人竟觉得有些嫉妒。
　　“既然担心，就留在那里，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周子凌顿时感到车里的空气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不会想见到我的”他换了坐姿，打断他的话。然后从抽屉里随手拿出什么文件翻阅着。
　　周子凌已经是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电话的和弦音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紧张的气氛......
　　熟悉的跨国电话，来电地点
　　澳洲
　　乔昱接了起来，还未开口，电话那端传来冷冷的两个字
　　“多谢”
　　他合上手里的文件，轻描淡写的开口“应该的。”
　　“当然”乔晋岩缓和了口气，轻笑“论辈分您是叔叔，帮助自己侄子的女人天经地义，但无论怎么，这声谢谢还是要说的，等澳洲的事情处理好后，定会带如歌当面去谢过叔叔。”
　　语毕，他挂断了电话。
　　直到耳畔“嘟嘟”声停止，乔昱才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
　　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应该的
　　她是他的
　　也只能是他的。
　　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的收紧...收紧。
　　一种陌生的情绪不断翻涌，左右着他的大脑。他惊叹的发觉，竟是妒忌，是他这一生从不屑去做的一件事。
　　***
　　世界太大，何况还有着牵挂，没办法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死都没资格。
　　再次回到学校，谣言的滋生并未就此停止，蜚语流长以光为单位肆意传播着，带着攻击的外壳，砸在她身上，还不准她喊痛。
　　邢家被强制收购，邢威自那天起，从此销声匿迹。
　　她又开始周而复始的过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似乎这才是原本的生活轨迹。
　　“你看到没？就是她”
　　“一年七班的纪如歌，她爸活着的时候还是个企业家呢”
　　“对对对，企业家自杀了她就变成个杀人犯.....邢昊前段在学校院里差点强......”下面的声音被刻意压的很低，可那些丑恶肮脏的字眼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到她的耳朵里，几个女生面带嘲笑的表情刻在她的心里，然后被无限的放大，几乎逼的她窒息。
　　她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教室，刚刚站稳脚，一盆水“哗”的一声，从她的头顶浇下，从头冷到脚。
　　多少有善良的几个人，冲她投来歉意的表情，她仍是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周子凌奉命守在学校，勘察她的一举一动，然而他将这些添油加醋的转告给那个男人的时候，乔昱握着钢笔在书桌上沉思，闻言，只是淡淡的应声，然后目光重回面前的合同上，并没有当救世主的打算。
　　倒是他急的不行，心疼坏了那姑娘。
　　他多少了解这个男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可这次，明明轻而易举就能让她脱离苦海，怎么就迟迟不见他有动作。

　　他发誓，假如乔昱有吩咐，他一定撒丫子就去办。

　　周子凌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一个高高在上，手握众生繁华的男人，想留住一个女人，竟要靠手段。明明已经坐不住了，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什么就不肯为爱妥协一次......
　　“子陵”他没有抬头，扣上签字笔，将手里的文件扔到周子凌面前，交代说“亲手把这份合同送到纪家”
　　“好“
　　“如果纪家还想再做垂死挣扎，可以，让他们在三天之内筹到三千万。”
　　周子凌怔住
　　“舍得吗？”
　　“我哄了她那么多年，她又消失了那么多年，如今回来了，还趾高气昂的进了我们乔家的门，我若再不出手，由着她去，以后只怕乔家□□的丑闻主人就会扣在我的头上。”
　　他说的风轻云淡，像是平日里谈合作那般的冷淡漠然。
　　周子凌一阵恶寒，忽然觉得这简单的几张纸，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
　　“暂时就这样“乔昱挥了挥手，他想一个人呆会。
　　周子凌握着手中的合同，无奈的轻叹。
　　他是在逼她，她逃不掉的。
　　***
　　如歌站在黑暗里，仰头看着自家阳台亮着的灯光，眼底不禁蒙上一层水雾。
　　眼泪还没等流出来，她就开始鄙视自己，真矫情。
　　潮湿的衣服让她有些难受，她多想上楼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可是不能。
　　母亲一定会担心的。
　　她坐在台阶上，吹着冷风，搓了搓冰凉的手，然后靠着墙壁，蜷在那里。
　　好冷，但还要等衣服干了些再回去。
　　乔昱的车慢慢的停在马路的对面。
　　透过黑色的车窗
　　他看着那个像小动物般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
　　可她，看不见他。
　　偶尔她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时，乔昱都有些心虚的把目光移到别处。
　　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他才敢放肆的看看她。
　　因为只有他不在的地方，她才不会满眼惊慌，她的眼睛才会像从前那般，温柔澄澈，单纯而无害。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比银河更加遥远的距离。
　　后来，她捡起地上的石头在墙壁上胡乱的画着什么，遵循着原来的位置，一遍一遍的描摹......
　　时间在沉默中一寸一寸的流走。
　　乔昱终于下车甩上车门，打算用强的也要让她回家的时候，再抬头，离他几米之外的女孩有些摇晃的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过去。
　　她重重的摔在台阶上，脸贴着粗糙的墙壁滑下去。
　　留下的，是触目惊心的红......
　　重伤未愈，加上今日被泼冷水，此时此刻，她一定不舒服......
　　乔昱向前大跨了几步，伸手稳稳的接住她还在下滑的身体。
　　冷冰冰的，还隐约有些发霉的味道。
　　她的脸埋在他滚热的胸膛，听着他强烈的心跳。
　　缓了缓神，她推开他。尽管已经拼命掩饰，一张口仍是带着一丝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他对答如流，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闻言，她忽的笑了，明媚，却碍眼。
　　“我以为这个时间你是在庆功宴“她提高了音调，漂亮的反击。
　　他慢慢的，蹙紧眉峰。
　　她又不屑的笑了。
　　“你以为是我做的？“他了然，轻描淡写的反问。
　　她沉默下来，她的表情，印证了他的话。
　　“难道不是？”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轻笑着反问
　　她转身离开
　　乔昱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正要离开之际，墙壁上刺目的红，让他的心又痛了一下。
　　他凑近去看，一行刻的深深的字迹赫然印在上面，是她刚刚写下来的。
　　乔昱，我恨你，恨你，恨你......
　　那一刻，星光俱灭，天黑了下来。
　　如歌用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进了屋的时候，发现杜新华正在门口焦急的徘徊。
　　见女儿回来，忙笑着迎上去，然后看着她换下拖鞋，拉着她去餐厅吃饭。
　　厨房里一片狼藉，盘子和碗的碎片满地都是，炉灶旁，油盐酱醋的瓶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像极了尸体。
　　她忍了好久，眼眶还是微微的泛了红。
　　她一声没坑，蹲下来开始收拾这一地的狼藉，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阵阵翻涌，伴随着强大的力量随时打算喷薄而出，然而却硬生生的被她遏制在胸口，有种濒临窒息的绝望感......
　　“妈，您先进去”她逼退眼底的潮气，扶着她回屋，看着她躺下，关好房门，退出来。
　　然后，那个一味在人前倔强的女孩，孤独的站在尘埃聚拢的夜色中，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让她的仇恨肆意滋长的人，是她毕生最爱的母亲。
　　看到母亲，她才发现，九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没有一刻不在恨他。他卑鄙的利用她的感情，亲手将她爱的人一个一个推向深渊。
　　他是魔鬼。
　　是毁了她人生的魔鬼。
　　***
　　从那以后，学校对她来讲不再是学校，而是硝烟四起的战场......
　　纪沐圆来找她的时候如歌正一个人打扫整个三楼的卫生。
　　她的样子有些狼狈，是那种体力透支后的虚弱苍白。
　　纪沐圆拦住她，夺去她手中的工具，扬起手，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如歌后退了几步，才依靠着墙壁勉强站住。
　　周围人越来越多，绝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窃窃私语
　　沉默片刻后，如歌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纪沐圆突然跪了下来“如歌，救救纪家。公司因为前阶段的事故拖欠客户的违约金3000多万，对方送来协议，一个月之内筹不到款项，纪氏就会被恶意收购”
　　她顿住脚步，却并未回头。
　　简直像是反转剧般的可笑，前一秒咄咄逼人，后一秒声泪俱下，她不禁赞叹，天生的演员，绝对的行家。
　　“算是做姐姐的我求你，不管怎样，纪氏也是你的家，你不能放任不管......”
　　她突兀的笑了，转过身，指着自己通红的半边脸“怎么？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她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衣着比自己华丽一万倍的女人，继续说“何况，我不过是纪家抛弃的女儿，有什么能力帮助你们？”
　　纪家的事，她在新闻上多少有所了解，旗下化妆品事故导致投资商产生质疑，一夕之间，纷纷撤资，股票跌停。资金链一断，纪氏不过就是空壳公司，迎接的要么是巨额的赔偿，要么直接宣布破产。
　　如歌自认为自己没这么大的本事。
　　如果不是乔晋岩，她现在恐怕正露宿街头呢。
　　见她离开，纪沐圆更是慌了，情急之下她连忙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如歌的腿，大喊着“浮山的那块地皮，你十八岁生日那年爸爸送给你的......”
　　如歌顿住脚步，心脏剧痛。
　　“纪氏是爸爸一生的心血”
　　又一剂猛药。
　　看出她的犹豫，纪沐圆趁胜追击，继续动之以情“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为之付出生命的事业就这样垮掉吗？！”
　　手中的工具‘当啷’掉在地上，如歌问自己，真的忍心吗？
　　不。
　　可是浮山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她喜欢安静，父亲曾说过要在那里建一个最美的公园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