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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NO.32 ...

  •   风吹动朝露滴沥,雾气萦绕着嫩绿微吐的嫩叶,晨日初升,携着窗外树影,参差不齐的落在房内,绘制了一副墨染书香的美丽画面。

      可惜游梦生此刻什么都看不到,只是闻着空气中冷淡而湿润的清新气息,呼出一口气,满足的醒来。
      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她撩开纱帐,听见急促而来的脚步声,此时明月不归沉只有两人,是习烟儿。

      “啊,你醒啦。”习烟儿在桌子上放下东西,有水的声音,他走过来拉游梦生的手,“觉君说你这个时间差不多会起来,果然没错。”

      她跟着起身,笑着回答:“习武之人作息有一定的规律,人觉前辈为我疗伤数次,大约是从此推断出来。”

      在习烟儿的帮助下洗漱了一番,又被他扶到一旁。她试探的摸索,往前可以碰到冰凉的物体,平整冰凉,应是镜子。

      “哇,你的头发是卷的,这么看你和觉君五官有点不一样呢。”习烟儿拿着梳子,站在游梦生身后,摸着她的头发惊叹。
      游梦生对小孩子尤其有耐性,捏起一束头发,教他如何梳理卷发:“我是中原人与外域的混血,五官相较中原人要稍加深刻。我听人觉前辈说过,你曾和他一起四处游历苦境,应也见过许多不同于中原人的容貌吧。”

      “见过哦,只是都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觉君其实真怕生,从不会跟别人住一起。”习烟儿常年帮人觉打理生活,学习很快,一下子就明白要怎么打理。
      “怕生吗?你这是在他后辈面前漏气呢。”人觉前辈会怕生,光是想想就觉得是很有趣的画面,她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习烟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连忙道:“你可不要告诉觉君。”

      “嗯,我不会告诉觉君。”游梦生竖起手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习烟儿松了一口气,又天真的笑了起来。大约是感觉到了游梦生的好脾气,竟然嘟嘟哝哝的跟她抱怨起人觉前辈,像是什么数天不回家啦,总交坏朋友啦,唯一的优点只有不挑食啦。说的她有些哭笑不得,莫名得知前辈一堆黑历史,真是令人惶恐。

      整理好头发,习烟儿拖着游梦生去品尝他新研发出来的好菜,一路上露重沾衣,纱衣倒渲染了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她拂袖坐在桌旁,尝了一口。

      “怎么样?”

      “唔,经由熬制数个时辰的鸡汤给新鲜鱼片加味,春分第一道融化的初泉所泡过的干贝,熬煮中再用姜丝去腥提鲜,加上馃子和花生。”尝完配菜,她搅了搅粥,仔细品尝:“这米,饱满不失柔韧,想必是由外域流传进来的圣米吧,非常好吃。”

      “哇!你真正很识货呢!”习烟儿大力拍手,赞叹道。

      “哈,多谢夸赞。”虽然在做饭上欠缺了那么一点天分,但在吃这方面,她绝对是专业人士。

      “还有半个时辰你就可以拆纱布了,觉君昨晚很担心你,你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这嘛,其实是我在放烟花的时候,点错了线,不小心把一箱烟花全炸了。还好我功力深厚跑得快,只是受了一点内伤,眼睛被闪的短暂性失明而已。”她整了整神色,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起来。
      “你肯定是在骗我啦。”习烟儿明显不相信她。

      “哎呀,被你发现了。”她摸出折扇,半藏在扇后一笑。
      “你同觉君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习烟儿。”他又开始抱怨。

      “这正是保护你的一种方式啊。”游梦生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我有一个好友,心性单纯,呆在他身旁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平静。人觉前辈也一样,你这样的心性,才会让他感觉到平静和幸福。”

      “是吗?”习烟儿半信半疑。
      还是小孩子啊,游梦生收回手,笑道:“是啊。”

      把习烟儿保护的这般天真。哎呀,会疼爱小孩子的性格,人觉前辈果真很温柔,也不知前辈帮助逍遥哥修复神州地脉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是否顺利。这么说来,她都没见过人觉前辈动过手。哈,难得的机会,若不是她受伤,或许还有机会一观,真是可惜。

      这次和鬼麒主动手,对方能为果真超乎她想象,若要铲除他,仍需要他人帮助,还好她也留了后手,时间紧急,应准备下一场战斗。

      如果恨吾峰和单锋罪者都是受他控制,那他应也精通转移空间的术法,这需要注意。另外,他昨晚并未尽全力,似有保留,是试探,还是别有所图?
      嗯……事情一件件的来,还有问罪亭的事情需要解决。

      游梦生手中折扇一顿。
      问罪亭,寄昙说。
      “糟了!”

      她猛然站起身,问习烟儿:“南方是哪个方向?”
      “就在你面前的方位。”习烟儿答。

      话落,游梦生转身化光而走。
      “哎呀!游先生,你的眼睛还没好!”习烟儿追了两步,可游梦生早已不见人影,“怎么办,觉君交代不能让他离开明月不归沉。”

      *

      仙脚之下。

      修补地脉大功已成,寄昙说听闻弄琵琶前往渡月桥之处,匆匆离开,留下天迹、人觉、大漠苍鹰、问仙籙、秦假仙和剑非道几人。

      秦假仙看着寄昙说和楚天行离开的背影,不满道:“明明就尽心尽力为武林付出,偏偏那些人,就要给奸人挑拨,咬着不放。”

      “此事务必密切关注,寄昙说的修行之路,牵系着武林未来动向,事关重大。”天迹一挥拂尘,声音低沉:“至于品愁惶的牺牲,实属无辜,我们先为他安排后事。”

      问仙箓想起同修身亡,不由得内心一滞:“唉……”他抱起品愁惶尸体,与大漠苍鹰、剑非道一起回转仙脚。

      天迹无奈转过身子,眉间浮起沉痛又很快压了下去,闭目思忖:[为何寄昙说疑问,我对浩星探龙了解多少?嗯……]

      人觉见仙脚尚有后事要处理,开口告辞:“事情既了,吾也该回转觉海迷津。”

      “多谢好友出手相助。”天迹回神,关切问道:“方才事情繁乱,未来得及问你,小梦生伤势如何?”
      “经脉受创严重,吾离开之时已为她稍作治疗,只要呆在明月不归沉内好好修养,应无大碍。”人觉温文尔雅的回答。

      “嗯,麻烦你了。她心性敏感,品愁惶之死切勿告知她。”天迹低声说,“如今仙脚不复平静,小梦生,唉……若非天命所示,我实不愿她入世。”
      “吾知晓。”人觉点头,“承好友这份信任,吾自会照顾好她,只是天迹你所指的天命是……”

      “这不重要。”天迹笑笑,转移话题:“好友,你对小梦生,好像别有不同。”

      人觉闻言轻笑,好看的眼帘微微垂下:“天迹多虑了,不过是照拂晚辈,不同二字似乎过重。”

      天迹听着人觉暗藏掩饰的语气,切了一声,“别假了,我和你认识那么久,你是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我受伤之时,可不见你这么关心我,我们认识的时间更久不是吗?”

      人觉侧过头,额上绿宝石划过一道浅芒,笑道:“天迹这是责怪吾不够关心你了。”

      “非常君的关心我可承受不起,反正小梦生……”天迹还没说完,人觉忽然开口。
      “哈,既然如此,非常君也不打扰好友养伤了,请。”

      “喂!喂!非常君!”天迹追了两步,“走那么快,还说对小梦生无意。不过,非常君到底知不知道小梦生是大前辈的女儿。”
      想起皇儒大前辈的脾气,天迹不自觉一抖,[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

      游梦生冲出觉海一段距离,半路被一道刀光拦下,不得现身,落在地面上。
      闻到周边树林的味道,她不由得咂舌,[啧,又是小树林,真倒霉。]

      “孤月冷,夜刀寒,最恨无敌,天下吾峰。”
      初阳照的树林一片明暗交集,树影随风摇动,点点金光如星辰,落在对立的两人身上,惊起的却是肃杀无情之气。

      恨吾峰一震泠夜刀,“吾要你为了因偿命。”

      “你要杀我,可以。”游梦生平静的道,她手中折扇一收,微微侧过脸,清晨的凉风拂过她的面容,带起几缕发丝略过唇角,无端风流。

      恨吾峰疾冲而来,手中刀光爆起,如皓日烈阳,携带破空之声对着游梦生当头劈下。
      “但杀了我,那位姑娘死亡的真相,将永远深埋。”

      风静,树止。
      手中长刀悬在她头上一寸,差一点点就能取走她的性命。

      “说清楚。”恨吾峰收回刀,沉声问道。

      游梦生功体特殊,平时就看不出是否会武,如今身受重伤,竟然也能骗住恨吾峰,让他不敢轻易动手。

      “此物,你应该很熟悉吧。”她从袖中取出一物。
      恨吾峰看了一眼,收刀入鞘:“你是启示圣国的人。”

      “是,也不是。”她收回信物,“我还是春风叹息楼杀手的时候,曾与你交过手,当初你以一句‘你的刀心,在犹豫。’点醒了我,又放我生路。弑不还以为我在任务中失手死亡,没有寻我,我才能趁机脱身春风叹息楼。因此,我一直寻找机会报答你,占王一役,是我协助弑君士斩杀占王,他感谢我出手相助,给了我此物,让我暂时以启示圣国的身份行走江湖。”

      恨吾峰想起了与天迹一战时,她的确说过自己对她有恩,虽还是有怀疑,但杀气到底消了几分,“吾如何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在此地,你想寻仇,随时可以。”游梦生摸着折扇,神情自若:“就看你是想找真正的杀人凶手,还是打算随便找个人背锅敷衍了事。”

      “若你不是凶手,昨晚为何相助魔界之人。”

      “我说是条件反射你相信吗?”要是她当时没多那一手,嗯……或许地茧也没那么轻易对她停手,背后那人算计的太精妙,连她都感觉到棘手,“总的来说,我并没有杀她的理由。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为什么时机会那么巧合?现在我双目难视物,你又刚好出现,假使你稍微冲动一点,杀了我,这件事的真相就永远都没有昭明的一日。真正的凶手不但除去了我,还继续逍遥法外,你甘心吗?”

      不过……以那人的心机,恨吾峰没杀她,或许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一招借刀杀人,使的可谓高明。

      恨吾峰盯着她。眼前之人眼上包着纱布,的确像她所说那般,双目难视物,冷冷开口:“吾会调查清楚。”

      “那最好。”游梦生听出恨吾峰要离开,连忙开口:“你难道不好奇,是谁在你没追上来之时,将我伤成这般吗?”

      恨吾峰停下脚步,回头:“是谁。”

      游梦生展扇半挡住脸,风姿卓然,袖袍飘扬,看不出半点伤重之色,“帮我一个忙。”
      他沉思片刻,问道:“何事。”

      “我要去渡月桥,问罪亭。送我过去,我就告诉你,昨晚到底是谁要杀我。”现在她双目难视物,赶过去需要废太多时间,不如让人送她过去。

      恨吾峰没有考虑很久,她说的事情,启示圣国的国史必定会记录在册。了因之死也还有其他疑点,“可以。”
      他猛地拉住了游梦生,陡然化光离开。

      [真的是……对待犯人的方式啊。]游梦生被他粗鲁一拽,手腕顿时火辣辣一片,不看都知道肯定红了,无奈的在内心自叹:[真痛。]

      赶到渡月桥正好半个时辰,落地一刻,日升正中,正是午时。

      恨吾峰直接把她丢在问罪亭附近的树旁,游梦生踉跄一下,自己默默扶着树站直。
      “说。”

      “是一名面戴鬼面具,拿着白骨扇的男人。”这是事实,反正事情多半也是他做的,可不算自己挑拨离间,“不过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

      “吾会调查。”安静片刻,恨吾峰丢下一句话,转身化光离去。

      也许,他也只是需要自己这么一句话,来肯定某一些猜测。虽然不知道鬼麒主用什么方式控制住了恨吾峰,只要被控制的源头一天存在,恨吾峰就不会跟他翻脸。

      算了,先解决目前的事情。

      游梦生回过神,往问罪亭而去。

      众人聚集在问罪亭,寄昙说没有来,等待三天的灾民们终于也开始沉不住气,加上旁边武林人士群情激奋,众人议论纷纷,怒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浓重,气氛的渲染,使得灾民理智尽失,只余怨怼。

      一个头戴商冠之人率先开口:“刚才地动山摇,好像大地又并和恢复了。”
      身穿红衣,貌似东施的人闻言一震,怒道:“恢复什么恢复,财产没了,人命没了,是哪一项恢复了?今天那个禅剑一如若没来解释受审,你祖母就发动众人和他拼命。”

      “没错,都给他两次机会了。再不来,就真的吃人够够,我们也别客气,见他一遍打一遍。”褐色衣服的一挥手掌,煽风点火的话语掀起认同。
      周遭众人纷纷应和。

      阅千旬转过身来,手中折扇一挥,文质彬彬,谈吐不俗:“诸位冷静,请压制内心愤怒,理性问罪,以免论于民粹。”

      此时,风吹尘动,一个人影缓缓踏入问罪亭。
      “怎会是一个穿裙子的啊?”
      景岩孚上座见状,顺势道:“她是禅剑一如身边的朋友,琴女,碎雨弄琵琶。”

      “嗯。”阅千旬沉吟一声,手中折扇慢慢一转,意味不明的劝说:“姑娘,此地是论是非之处,既非当事人,不宜卷入是非。”
      弄琵琶往前一步,语气诚恳:“对我而言,我今天来,这不是是非,而是公道,天理公道。”

      阅千旬目光一闪,问道:“哦?此话何解?”

      “弄琵琶知道在场诸位也许家破人亡,也许田财俱失,恨不得手刃祸首。但,大地才因为他之奔走而得救,你们便要误解一个苦心弥补之人,真是一件好事吗?”

      此言一出,圣道天神色一凝,冷冷看向弄琵琶。

      “什么好事坏事,错事就是错事,不能辩解。”红衣女人尖声反驳。
      “姑娘此言差矣。”阅千旬缓缓开口:“今天公审,是问已犯之过,伤亡损失,木已成舟,纵然此刻神州复原,仍难粉饰禅剑一如肇生灾劫之过。”

      弄琵琶微微一顿,仍然坚定的回答:“此理我自然明白,但此灾祸并非他之本意。再者,真正的罪过亦非犯错,而是背弃罪责漠视过错,而禅剑一如从来就不是这种人。”

      褐衣男人闻言一怒,情绪激动,满腔怨毒,“说什么歪理,反正是别人的孩子死不完,死的,不是你的兄弟姐妹就好了。”

      圣道天和阅千旬神色平静,面上并没有多少讶异的神色,微微阖眼。

      “在场诸位,没错,我是禅剑一如的朋友。但在这之前,你们可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杀我父母的仇人,毁我家园的仇人。”弄琵琶说的平淡,在场众人却都是惊讶万分。

      “什么,这样你还替那个凶手解释,你头壳真正坏了。”红衣女人失声道。

      “诸位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弄琵琶缓缓握紧拳头:“从一开始他救我,我就千方百计杀他,更煽动武林各方对他夹杀逼命,甚至在他为拯救武林焦土而力尽之时,一刀插入他的体内,然他非但没有杀我,更处处维护救我,让我留在他的身边,随时可以报仇,试问有几人能如此胸怀?”

      褐衣男人啐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开口:“蠢女人,你也太好收买了,简单演一出七擒七纵,就让你出来替他卖命讲话。”

      “错了。”弄琵琶淡淡道:“正因为我留在他的身边,我才看到他的慈悲,这一路走来,禅剑一如为这片人间受伤陷危多少次,又气空力竭多少次,就连诸位愤怒的地崩灾劫也是因为他想挽救焦土地利,让众人能有活下来的希望所变生的意外。我恨他入骨,却也几度被他所做震撼,为他所历震惊。”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所感,弄琵琶转过身子,继续道:“东门盟主曾问我,杀一名能救千万性命的好人,真是好事吗?那时我才明白宽恕,也是一种慈悲。”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红衣女人说着,话锋一转,怒气再生:“这都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管我们的损失伤亡,禅剑一如这个凶手该死。”

      “没错,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他一条命,还不够赔我兄弟姐妹呢。”褐衣男子应声。
      众人纷纷应和,莫衷一是。
      “他没死不能交代啊,要给他死,要给他死。”

      此言一出,弄琵琶神色一变,继续劝说:“诸位,他屡次拯救这片大地,难道诸位不能原谅他吗?”

      “说什么废话啊,贱人!”褐衣男子勃然大怒,理智全失,挥拳打在弄琵琶脸上。
      一人动手,仿佛引爆了所有人的怒气,众人一围而上。

      就在此时。
      “停手!”
      一道气劲震开众人。逆光处,只见夜色薄纱纷飞,异香席卷而来,一抹白色纱布随着异香飘进问罪亭。
      “是谁!”风尘迷眼,灾民后退几步,喝问道。

      “风月觅逍遥,浮云游梦生。”诗号落下,游梦生身形似幻,旋身将弄琵琶拉至身后。透蓝双眼一睁,霞明玉映,更显郎艳独绝。

      “是你!”圣道天见来人,一脸错愕,“游梦生。”

      “哦,这不是之前和疏道谴一起质问我的那位……”游梦生折扇一展,微微挡住了半张脸,意味深长的道,“道门仙者吗?久见了。”
      她的双眼颜色很是清澈,碧似春水潋滟,却逼得人不敢直视,只觉那眼神能直透人心,冰冷而锐利。

      游梦生扶住弄琵琶,发现对方面上有伤,目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怒气,只是那抹情绪很快又归于平静。她化出椅子,让弄琵琶坐下,低声道:“接下来交我吧。”
      弄琵琶受伤头痛欲裂,点头答应。

      众人见状,纷纷喝道。

      “你帮这个女人,你和寄昙说也是一伙的!”
      “肯定是啦,来了一个又一个!寄昙说呢!叫寄昙说出来。”
      “叫那个杀人凶手寄昙说出来。”
      “杀人偿命啦!”

      怒火上头,喧噪的哗然之声响彻整个问罪亭。

      “安静。”阅千旬一开口,使得众人稍微静了下来。他手持空白竹扇,紫衣长发,谈吐温雅,“在下听不平阅千旬,尚未请问公子名号。”

      “浮云无定游梦生。”她垂下手,唇角微挑,多情眉眼缓缓落在阅千旬身上,轻轻一眨,“听闻此处有公审,前来一观。如何,不欢迎吗?”

      “阁下是为寄昙说而来?”阅千旬冷静的问。

      别有意味的质问落下,游梦生面上不动声色,手中折扇一敲,模棱两可的答:“是,也不是。”
      “哦?此话何解?”

      “此问罪亭,问谁的罪?”她不急着回答,站在问琵琶身前,直对阅千旬。
      阅千旬:“禅剑一如。”
      游梦生折扇一展,‘啪’的一声在空旷的问罪亭如撕裂之声,敲击的人心一震,“我为见证此罪而来。若是先生认为禅剑一如有罪,我便是为禅剑一如而来;若是先生认为禅剑一如无罪,我便是为观看一场热闹而来。问罪问罪,是问,还是罪?这个答案,恐怕要由先生决定了。”

      阅千旬一凛。
      游梦生很是随意的笑着,她面容本就瑰丽,笑起来更显多情,从头到尾看不出一丝攻击气息,怎么看都像是不明世事的富家公子。可话暗中却带玄意,绵里藏针,传闻此人曾以一对众而毫不落下风,果真不可轻视。

      看阅千旬警惕起来的表情,游梦生挑了挑眼尾,又是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脸上神情,“先生说,我应该是为何而来呢?”

      “区区不过是一介裁衡,无偏无倚。此问,公子应该问众人。”阅千旬亦不是简单之人,话语中将自己撇除在外,引众人怒火至游梦生身上,欲让她陷入不利境地。

      “哦?”游梦生折扇一收,清澈双眼一扫众人,眸中含情,却震的周遭无一人敢开口。

      “看来,他们也无法回答我。”游梦生出身春风叹息楼,杀气于她就像是家常便饭,想要不着痕迹的威慑他人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她转头面对阅千旬,笑道:“这个答案,或许还是要由先生回答。”

      阅千旬闻言一顿,言语顿时锋利:“看来阁下是要为禅剑一如辩解了?”

      “哈,先生此问,是认为禅剑一如有罪了。”游梦生话锋一转,不给阅千旬机会,将计就计,“既然如此,便顺先生之意,当我是为禅剑一如来此吧,先生认为如何?”

      “区区只做裁决,若公子决意为禅剑一如而卷入是非,吾无法阻止。”阅千旬故意含糊其辞,轻声说道。

      “哦,裁决,首要条件是公正对吗?”游梦生双目一闭,走了几步,问道:“我对中原知识甚是好奇,先生看起来是满腹经纶之人,又是否能回答我三个问题。”

      “区区才疏学浅,不敢受夸。今日众人皆是为禅剑一如聚集在此,若是公子对中原文化感兴趣,改日区区可陪阁下一聊。”游梦生的高帽,阅千旬避而不应,将话题再次引回禅剑一如身上。

      “非也,这自然和禅剑一如有关。”游梦生背过手,扇面在身后显出[绝代天娇]四字,边走边道:“先生既然要作为裁衡来评断禅剑一如对错,那么你的学识、气度、见解、心性必定要过于常人,否则如何服众?百姓这般相信你,你仍要推辞,莫非先生不敢回答?”

      她意味深长的扫了一圈周边群众,眼中笑意盈满,更是挑衅之色。

      “先生不要怕她!我们相信你!”“是啊是啊!”“不就是一个白面小子,怕什么!”

      “这。”阅千旬暗暗咬牙,群众的愚钝使得他骑马难下,不得不应:“阁下想要问什么?”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游梦生手中折扇回转,在胸前轻抚,扬起异香浓郁:“先生,回答我。你之心,为正道吗?”

      “自然是。”阅千旬回答。

      “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后世堕恶道。”她转过身子,垂目掩面:“先生,回答我。你之举,为正道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景岩孚上座怒道,这为佛家之言,实为诅咒。

      “回答我。”游梦生对景岩住持的质问仿若未闻,逼近一步,只问阅千旬,“你之举,为正道吗?”

      阅千旬握着折扇的手缓缓收紧:“自然是。”

      “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她背对众人,双眼一抬,眼中满是嘲讽之色,一字一顿的问:“先生,回答我。你之行,为正道吗?”

      阅千旬被她接连暗讽,不由得勃然大怒:“你!”

      “啰啰嗦嗦都是什么啊,这和禅剑一如有什么关系!”“是啊是啊。”“你根本就是浪费人时间。”

      “哎呀,真是没有礼貌的小辈。”游梦生回过身子,蓝眸含笑,“如果你们不能保持礼貌,我也只能——”声音压低,折扇拂面而过,缓缓道:“帮你们安静了。”

      眼神轻扫,双眸暗藏的杀气让众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噤若寒蝉。

      游梦生此人极善口舌,与她争辩也是无用,可若是留她在此,寄昙说之事恐会生出变故。
      阅千旬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景岩孚上座,景岩孚上座微微点头,消失于人群。

      “阁下这是何意?”他并非愚蠢,自然知晓游梦生在拖延时间,但以她的身份,插手寄昙说之事,对她并无好处。但对他,是来的正好,“是怀疑区区了。”

      “怀疑?”游梦生眼睫垂了下来,慢慢的道,“怀疑,是不肯定,是不知对方底细的猜忌,是心内存疑,但毫无证据。此谓怀疑,对吗?”
      “先生觉得我怀疑你,倒让在下疑惑了。我所问的不过是三个相同的问题,先生的回答却越发迟缓……”

      她转过身,微微一笑,补充道:“这难道不是先生在怀疑自己吗?”

      阅千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阁下三番两次针对区区,又敢问阁下是否为正。”

      这种低端的激将法,对她来说简直是小意思。游梦生折扇一转,继续慢悠悠打太极:“正,哪种正,何为正。公平、正直,善恶、是非,以公平论善恶,以正直分是非。先生自称正,便是善,便是不容恶,所以以正为名,设下今日这个问罪亭,所问之罪,乃禅剑一如灾劫之过是吗?”

      “世为善先,自不容恶。况且,”阅千旬义正言辞,果真一副正派人士的模样:“区区只是受民意所托,设立今日问罪亭。禅剑一如已酿灾祸,百姓受害,是不变事实。”

      “那个禅剑一如该死!”“没错,该死!”“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家毁人亡!”

      “哈。”游梦生缓缓扫过群众,陡然的笑了一声。

      群众被她笑的一愣,紧接着怨怼之声更甚,脸上均有愤怒之色,若不是她非弄琵琶这等弱质女子,恐怕他们已经冲上来动手。

      “真是有意思的话。”她缓缓看过众人,眼神中无悲也无喜,是一种很平淡的眼神,“你们总是惯于期待英雄,依赖强者。当被你们依赖的人不能正确回应你们需求之时,你们的期望就会变成愤怒,对眼前的损失兹兹在念,视过往的恩惠理所当然。”

      游梦生一点点的收起折扇,声音慢吞吞的道:“你们在这里等待了三天,就为了等禅剑一如来认错,但你们可知修者如今,正在为修复地脉而努力。”

      阅千旬开口:“纵然神州复原,灾劫之过仍存。”

      “果然是口头修德读书人。”游梦生淡淡的嘲讽了一句:“要知光苦境一境,至少要四亿石粮食,足堪一年温饱。粮者常见为二,麦、稻谷。可小麦一年一熟,稻谷一年二熟,稻谷季节已错,麦尚有机会播种。若地气不复,粮食从何来,药物从何来?”

      “其一,天火之灾导致地气流失,焦土无生,动物无粮导致成片死亡,尸体污染水流,滋生瘟疫,传染于人。其二,目前虽能由各大门派支援粮食,但今年若不及时种植补缺,来年灾民饿殍,混乱再起,流寇横生。届时,将是求粮无门,求药无途,受难的仍旧是普通百姓。”

      “其三,人为先,畜为后。天火灾难下,百姓为求生存,早就顾不上耕种的牛马,耕种翻土,光靠人力根本无法补足来年粮食需要。再者,引水导地,种子来源,也需时间整合。地气之事一日拖延,饥荒之下,所生死伤。先生,试问这个责任,此地,谁愿意站出来担当。”

      扇尖所指,众人皆退。无一人敢应声,无一人敢承担。

      “身为受难者,怪罪禅剑一如犯错,导致神州地裂,我无话可说。但若有人想借此,随意污蔑他的心意,歪曲他的举动!这种事,我——”游梦生深吸一口气,一扫众人,眼神锋利至极,“绝不容许!”

      她说着,折扇微挪,一指从门口走入的女子,笑道:“是,我就是劫浊。景岩住持想以此人揭露我背后身份,大可不必。我从未否认,也不接受你们用我过往劫浊之名,将寄昙说拉入恶道。”

      游梦生完全不按理出牌的举动,震的众人一静。

      来者,正是当初在房顶,亲眼看过她使用一刀万杀的——鬼面新娘!

      “你是昔日春风叹息楼杀手,手造万千杀业的劫浊。”圣道天受到阅千旬暗示,沉声质问:“当初众人问你之时,你以言语诡辩脱身。今日所言,恐令人无法诚服。”

      “原来是杀手。”“听说她杀了很多人,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周边百姓议论纷纷,瞬间情势立转,游梦生再陷危境。

      “当时明显有人想调查劫浊身份,我怀疑是幽界之人散布消息,不得不隐瞒。且,我当时也未否认,是你们拿不出证据。”她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阅千旬,看了一阵,她缓缓的道,“我知道住持想问本觉禅林之事。可惜,那非我所杀。最直接的证据,便是金剪刀死之时,我恰好在街上,接了这位姑娘的绣球。另外更先前的几桩发生时,我也在参加围棋大赛,那场赛事除了我以外全部食物中毒,胜者只有我一个,调查起来并不费时间。”

      “话说的漂亮,并不能掩饰你的诡言狡诈,你为寄昙说辩解……”

      圣道天话还没说完,已被游梦生截口打断。

      “既然如此,我以命为证。”游梦生猛地挥袖,一瞬间,刀从半空锵然落在阅千旬面前,激起劲风涌动,暗刃破四方,“我过往为恶,自知言语不足取信众人,但我愿用自身性命为禅剑一如担保,此人绝非恶道,请先生为我手上所负人命,为善不容恶,为公正,为民意——”

      “杀我!”

      一言落下,满堂皆惊。
      游梦生并不给阅千旬迟疑的机会,身形一转,暗刀无风自动,直冲向阅千旬面目。

      阅千旬条件反射后退一步,接住疾射而来的刀柄。同时,夜色身影逼近,折扇引导刀刃方向,动作行云流水,不容人反抗。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众人回神之时,面前呈现的,便是阅千旬手持暗刃,架在游梦生的脖子上。

      “你!”阅千旬被逼至此境,心中方寸大乱。

      “说的好听,那就先死一个。”
      “帮禅剑一如说话,愿意去死就去死啦。”
      “先生别跟她客气,要她死,要她死!”

      游梦生以命担保,为禅剑一如辩解,可事情真的会那么简单吗?
      此处百姓是他们精心聚集,大部分对禅剑一如有怨,在怒气策动下,肯定想见她血溅问罪亭。

      游梦生陡然抬眸看阅千旬,露出一个笑容。那笑颜如深夜血花,诡谲瑰丽,妖异魅人,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龙气。]

      龙气,禅剑一如恢复地气之时确有龙气,她如此镇定,莫非只要她死,神州地气会再生裂缝?届时,他和禅剑一如同为造成灾难之人,处境便会沦落一同。
      况且她自入世以来,多次行善,在江湖上名声一向不差,一如……

      席断虹!

      席断虹自尽导致佛道两方多受指责,景岩孚上座与圣道天两人首当其冲。她进门时故意将疏道谴和圣道天混作一谈,分明察觉到两人关系。今日前来,他千方百计想让游梦生与禅剑一如归为一党,以便于用游梦生过往的‘劫浊’身份,让禅剑一如在民间盛传的虚伪、伪善更具有说服力,未想这却是正中对方下怀。

      想通这一点,阅千旬再仔细回想两人对话,顿时感到内心一冷。以正为名,善不容恶,鬼面新娘的出现早就在她的盘算之中。

      真心求死,为何不自尽?游梦生借势自立为恶,之前数次询问,就是为了此刻指定他这位自称为正的人动手。

      杀,是推自身入危机的开始,席断虹死后之祸,必会重来,问罪亭将受指责。龙气若真的爆发,导致神州再裂,武林人士也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成为人鬼之主手中弃子,必死无疑。

      不杀,等于推翻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散布的谣言,苦心安排的裁决。灾民定视他作禅剑一如帮手,护恶为行,问罪亭公信不存,问罪禅剑一如的事情也将功亏一篑。

      一切,从疏道谴携人逼问,席断虹之死,甚至鬼面新娘的出现,都在她的布局之中,就为了在最重要的一刻,一举废除他们所有行动。

      “自知罪恶之身,我愿以此命证道,明禅剑一如心系众生的仁心。先生,动手吧。”

      阅千旬不能杀。
      是局。游梦生并非求死,而是在逼他,逼他说出不杀她的理由。同时,也因为自己强行将两人归作一道的行为,以此逼他为寄昙说开脱。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阅千旬一时失策,被逼的进退无门。

      [原以为那女人的出现,可以一举铲除禅剑一如和游梦生,却没想到成为了我的致命错误,可恶!]

      他握紧刀刃,看面前的人缓缓勾起一抹笑容,似嘲笑、似玩笑、也似挑衅。

      现在收手,或能挽回一半残局。公信力能失,也能再起,灾民的愚蠢注定他们及易煽动,但若他真的动手杀了游梦生,才是真正的死局。游梦生能这般有恃无恐,一定留了其他后招,他不能赌这个风险。

      所以,他不能杀。不仅不能杀,今日过后,他再不能用劫浊污名牵制她。

      今日一计,全盘皆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NO.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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