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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圣女 ...

  •   那颗丹丸还收在裴照的手里,他靠着书库的墙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时抬头看看“薛容与”有没有回来。等着月亮都沉沉向西坠去,露气上升,裴照才听见两声乌鸦惊起扑腾翅膀的声音。薛容与趴在墙头向下望去,看见裴照还在,朝他勾了勾手,用气声引他过来:“你接着我点!”

      裴照赶快把放丹丸的荷包藏了起来,走到墙下,抬头正要问“怎么接”,薛容与就已经像是片轻飘飘的柳絮般落了下来。

      她那句“接着我点”其实也不过是句客套,就和“我要下来了”一个意思,但同时还可以向下头等着的裴照表明,他并不只是个望风的哨兵,而是她的好战友。然而裴照显然没有这个觉悟,看她灵巧落下来,手里却没有她说要“偷”的书籍,问道:“书呢?”

      薛容与促狭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裴照真的会信她的鬼话:“你当我真去偷书?我前两天的卷子没答好,今天去改答案的!”

      “你——”裴照没预料她能如此无耻,噎在那里。薛容与拽着他,又问:“没人来过吧?你不会出卖我吧?”

      裴照心想,比起顶替弟弟,欺君罔上的罪名,她夜里溜进书库篡改试卷,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见他沉默,薛容与以为他默认了,兴高采烈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好兄弟!”一边带着他往宿舍走,一边在他耳边说,“一会儿请你烤薯蓣!”

      裴照被她勾着,腿都木了,僵硬得像是泥人。他看着她那和幼时真正的薛容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到底没敢问出口。

      明明作为公主府的长女,她有着大好的前程。

      她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讳而女扮男装?

      她真的要顶着她弟弟的身份一辈子么?

      被人发现了又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在裴照的心里埋了十年,每每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要从脑海深处挖出来,抖落干净灰尘再回味一遍,却始终寻不出答案。而他现在仿佛也渐渐习惯,有些时候,不再也不敢把她当成女人。

      如今他看着薛容与翻越祆寺的围墙,又想起十年前她刚刚见到他的那个夜晚。

      薛大娘子和裴九郎本是不熟的,她却能把那份“薛容与”和裴九郎的熟络表现得游刃有余——好像那么多年来,她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

      薛容与在祆寺的墙头伏了一会儿,确认下头安全之后,便翻身跃了下去。

      小时候翻墙掀瓦的事情没有少干,又在国子监戒备森严的书库练了几年,对于这种事情她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后墙进去正是一颗大枣树,别看树长得不高,枝桠却横七竖八的极为茂密,虽然现在寒冬腊月里,那些粗壮的侧枝仍然可以给薛容与提供完美的隐蔽。

      她蹲在一支树杈上又看了一会儿。

      此前进去的那个木器坊的伙计随着白衣祆僧正在往祆寺的大殿走。那祆寺正殿是个白墙绿顶顶的圆形建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立了四根石柱,石柱顶上有石盆,里面烧了熊熊的烈火。再往外是光秃秃的草坪,没有一点可以遮挡的东西,如果下了枣树,只怕立刻就会被那群心怀鬼胎的祆僧们发现。

      或许可以借着他们的盲点……

      白袍僧领着木器坊伙计敲了敲偏殿的门,门开了,从薛容与的角度看不见门内人的脸,却能从白袍僧毕恭毕敬的态度中猜出,应门的人地位不低。那伙计并未被允许直接和应门的人接触,站在五步远的地方,垂着头。领路的白袍僧问他句什么,他答什么,再由那白袍僧转去向门里的人传话。

      薛容与猜测门内那个要么是不懂洛阳官话,需要翻译,要么就是不能见人。

      木器坊的伙计详详细细地报告完,因为中间多了通传这个步骤,花了两倍的时间,等得蹲在树杈上的薛容与腿都有些发麻。

      那伙计到底没有被准入大殿,甚至连杯水都没得喝,说完那一大堆的话,就又被白袍僧领着从原路返回,一路送出小门去了。

      借着白袍僧回到正殿,又对守着殿门的另外两个祆僧叽里呱啦嘱咐了几句,趁着这弹指之间,薛容与从枣树上滚落下来,一路奔跑至其中一根灯柱之下,贴着那根灯柱站定了。

      祆僧似乎听见了什么异响,扭头探了几眼,却没有瞧见人影。

      薛容与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影子完全容纳在头顶上火盆的阴影之下——所谓灯下黑就是如此。

      待听到祆僧关门的声音,她才从怀中掏出那节从木器坊顺来的竹筒,扬手丢进了头顶的火盆。

      竹筒落入盆中,先是一两声轻微的毕毕剥剥,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爆响。盆内的火焰闻声晃了晃。

      两个守门的祆僧发现火焰有异,赶忙跑过来查看,薛容与趁着这个机会,从灯柱的另一侧飞身跃上正殿的台阶,借着竹筒燃烧的声响掩盖了自己的足音。

      然而她没走两步,方才那偏殿里的“大人物”听到声响,又把那门打开,和薛容与撞了个照面。

      原来是个白衣蒙面的女人!

      那女人甫一看见薛容与,吓得退了一步。薛容与一个饿虎扑食堵住了女人的嘴,把她拖进门后的阴影里,一边用脚轻轻带上了门。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两只手大闸蟹似的乱挥,薛容与飞檐走壁得多,挟持人质倒是破天荒头一遭,一咬牙心一横,朝着女人的后颈一个手刀砍了下去。那女人登时两眼一翻,歪倒下了。

      薛容与没料到自己下手还挺准,暗喜了一阵,随后便贴着门观察了下外面的局势。那两个祆僧绕着柱子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又站回了殿门外。薛容与心道:这小庙戒备还挺森严。她舔了舔唇,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做,目光便又落回到刚才那个被她拍晕了的女人身上。

      女人一身繁复的白裙,大半夜里还带着面纱,脖子上挂着鎏金的法拉瓦哈。那白裙和面纱的料子看上去都十分昂贵——至少比之前那个白袍僧的麻布袍子好十倍不止。再观她所住的这间屋子,到处都是象征的光明的壁画,宗教意味浓重,陈设也十分富丽——看来这女人还是个圣女啊。

      祆教崇火崇洁,圣女是他们“大光明王”的使者,掌管火种,在祆教中的地位极高。传说这些女人会巫术,十分邪门,所以很少有人敢像薛容与这样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把人敲晕的。她心里默念了一句“抱歉抱歉”,也不管来自波斯的大光明王听不听得懂了,直接上手把那女人的白裙扒了下来。

      女人是个一头黑卷发的胡女,身材比薛容与稍微瘦些,身高倒是差不多。薛容与套上她那身白衣裙,打散了自己的头发,又把面一蒙,看着倒也有那么两分意思。于是她非常自然地把不省人事的圣女给塞进屋内的一口大箱子里去了。

      她穿着圣女的衣服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心想那要紧的东西多半不会在圣女这里——圣女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吉祥物而已,寺内肯定还有别的掌事的人。她思忖了一阵,下决心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出去。

      圣女没什么实权,但那些低级的祆僧还是顾及她们的巫术,对她毕恭毕敬的。看见薛容与出来,守门的两个祆僧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薛容与回忆着此前上元灯节在街上见过的祆教圣女的样子,扭着屁|股走得极为优雅——她好多年不做女人,真是差点要了老命。

      她站定在大殿之前。

      守门的祆僧见她不动了,颇为狐疑想要抬眼,此时薛容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似乎有些愠怒,那祆僧立刻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另一边的一个脑子活络,忙不迭替她推开了门,等到她的裙裾消失在门内,又毕恭毕敬地把门合上了。

      终于听到关门声音的薛容与背上冒起了一层冷汗,白裙下的两条腿几乎要打颤,她将手揣在白袍的阔袖里互相捏了捏,似乎是左手在给右手打气,然后深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大殿铺着白色的地砖,青色的穹顶和殿墙之间连接了一圈彩色的琉璃,绘满了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创世,光明神和黑暗神阿赫里曼恶战,教众拜火等等极富有祆教色彩的图绘。琉璃画上的阿胡拉·马自达和阿赫里曼一白一黑,留着一模一样的波斯连髯,怒目相视,面目狰狞。

      薛容与在两位至高神的注视下看了大殿一圈。

      这大殿的陈设比起圣女的房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一架可以移动的祭台,一个巨大的火盆,仅此而已。周围便是空荡荡一片的白色地砖。大殿的东南西北各开了四个大门,都是白色大理石的门槛门框,漆朱红镂空雕花的木门,外头的光线从木门的雕花中透进来,再和穹顶上琉璃五颜六色的透光叠在一处,在白色地砖上打出连绵的斑驳陆离。诡异得很。

      这圆形的大殿一眼就能望干净,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薛容与以为自己找错了,正想着一会儿怎么撤退,突然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词:灯下黑。

      这是她刚才对付那两个守门祆僧的法子!

      她快步走到那火盆前,火盆中燃烧着圣火,黄铜的盆面被熏得一片漆黑,旁边祭台对着火盆方向的那一面也燎出一道炭痕,薛容与敲敲打打,终于在祭台的台阶上发现一格中空的台阶!

      她心如擂鼓,手指头擦着台阶寻找机关,随即触到角落里一枚突出来的痕,咔哒一声,那级台阶的踏板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精巧的瓷瓶!

      但于此同时,大殿朝西的大门也被人推开,方才那个戴头巾的白袍僧和另一个红袍僧跨入殿中,正好隔着巨大的火盆对上了薛容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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