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断》暮色寒江

22、鸩羽毒

　　两人同时“哎哟”一声，各自退开了好几步。

　　叶望潇吓了一大跳，而跟他撞到一块儿的女子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你你你……是谁？”女子怯生生问道。

　　叶望潇站定，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她穿着一身市井间常见的粗布大衣，很是脏污的样子，看起来，并不会是傀儡山庄的人。再瞧她被散发遮住的小脸，雪颜秀目，是个姿色不凡的姑娘，此刻她惊魂未定，倒是多了一种令人心怜之色。

　　“你，你……”叶望潇不答话，女子往后退了几步。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叶望潇拦住她，将她拉到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女子的防备心很强，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发觉叶望潇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再问：“你是谁？”她抓着胸前的衣服，目光皆是惧色，俨然是惊弓之鸟。

　　怎么解释呢？万一这女子是大庄主的人，说了实话，他要逃走时落下什么把柄可就不好了……叶望潇想了想，还是保守地说道：“我是大庄主的客人，在这里迷路了，打算找回住处。”

　　女子骤然抬眸，颤声道：“你，你是大庄主的客人……”

　　叶望潇点头。

　　女子明白了什么，小声道：“你是不是也想离开这里？”

　　叶望潇再点头。

　　女子顷刻明白叶望潇的意图，眼里的防备之色也都放下，她朝着叶望潇招了招手，说道：“这里离大庄主的住处很近，非常危险，你快跟我来！”她刚说完，叶望潇就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他当下不再犹豫，快步跟上了这似乎跟他一样想逃离傀儡山庄的女子。

　　女子带他到一间半敞的旧屋之中，两人暂且藏身了一下。

　　待外面巡守的人离开之后，女子才舒了一口气，她上下打量着叶望潇，询问道：“公子也是被大庄主抓来给那位云小姐治病的？”

　　叶望潇蹙眉道：“莫非姑娘也是？”

　　女子眼眶红了红，哽咽道：“我是和我爹爹被他抓来的……”

　　叶望潇顿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他问道：“那你爹爹呢？”

　　女子垂泪道：“那位云小姐的病根本是不治之症，我爹爹想了一个月的法子，给她试了无数种药，她的病情都不见好转，大庄主一怒之下就……就杀了我爹爹……”她拭了拭泪，看向叶望潇，“公子，你千万不要被他所骗，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她坦诚以对，叶望潇自然也倾心相交，他也如实道：“姑娘，实不相瞒，我师妹被大庄主的人带走了，我不放心正欲找过去，不想正与姑娘相遇，姑娘……”他还没说完，就见女子再度惊慌起来，她急道：“公子，让你的师妹一定要当心，大庄主他……”她欲言又止。

　　“他怎么？”

　　“他……”女子咬着唇，犹豫再三，很是难堪道：“他不是人！”

　　“啊？？？”叶望潇脸色大变。心中的猜测再度被证实，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起初我以为他是好人，哪知道他多番找我过去下棋，甜言蜜语诱骗我，不仅骗了我的身子，还把我囚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说到这里，她分明控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我逃了好几次，可每次都会被抓回来，大庄主因此恼羞成怒，把我赏给了二庄主那个疯子，我日日被他折磨，生不如死，呜呜呜……”她一抬手，腕间全是淤痕。

　　“那我师妹……”

　　想到傻师妹也要被大庄主骗了，叶望潇冷汗都要出来，木鱼丫头傻是傻了点，可骨子里可傲气的很，她要是被人这样骗了清白，还能活得下去吗？

　　“公子别急，大庄主深沉莫测，但也不是爱用硬手段的人。”

　　“如果我所料不错，公子的师妹今日不会有事，他也只是找令师妹过去下下棋，好骗取她的信任……”说到这里，她黯然垂眸，“是我太傻，轻易相信了大庄主，公子，我虽不认识令师妹，可既同为女子，我还是不愿看到她步我的后尘，公子一定要劝她当心，千万不要被大庄主的甜言蜜语所骗，如果有机会，你们一定要逃出去……”

　　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跟傻师妹倒是一样的性子！叶望潇颇动容道：“姑娘放心，如果我们有机会逃出去，一定将姑娘一起带走！只是现下……”他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听他说要带自己一起走，女子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笺来，她谨慎地将纸笺打开，指着上面那些清晰的图样道：“这是小女子在出逃几次后凭着记忆所绘的路线图，希望能够对公子有所帮助。”她说着，将这路线图交给了叶望潇。

　　叶望潇看了一眼，这上面画的路线极为清晰，与他走过的一些地方不谋而合，看来这图具有一定的可靠程度，另外，这上面还用朱笔标注了危险的地方……是十分周全的样子。

　　真是天助我也！

　　叶望潇大喜，向她道：“姑娘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女子含泪望着他，似带哀求：“公子莫要相谢，我们本同是天涯沦落人，该是相互帮助……只希望公子要走的时候，不要忘了小女子……”

　　叶望潇认真道：“姑娘真心相托，在下怎可能背信弃义？姑娘放心，待在下的师妹回来后再想办法一起逃出去，哦，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我们又该如何找到姑娘呢？”

　　“小女子名叫菀芝。”

　　见叶望潇瞧着自己，女子面上略带羞赧之意，过了会，她想起什么般说道：“对了公子，我知道明日酉时大庄主要会客，二庄主不在山庄之中，我们可以那个时候在莲池边见！”

　　莲池？

　　叶望潇马上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应道：“好，明日酉时，我们在莲池边见！”

　　菀芝眼里又生希望，她也许诺道：“我们明日酉时不见不散！”

　　***

　　而在这边，影枫阁内。

　　香炉内的檀香已燃尽，棋盘上的格局变了又变，但却始终未曾分出胜负来。

　　淡月悄然上前来，将一块新的檀香放入香炉内，并且给他们的茶杯内续上了热水。

　　如此，又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庄主将棋子搁下，对萧暮灵道：“姑娘棋艺高绝，易某甘拜下风！”观望棋盘上的局势，黑子已经被白子彻底困死，白子胜！

　　“不过侥幸赢得庄主半子而已！”萧暮灵很是开怀地笑着，虽一开始对大庄主的动机存有怀疑，但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能与大庄主这般对弈，实在非常痛快！

　　大庄主看向淡月，眼中有些倦怠：“现在什么时辰了？”

　　淡月回答道：“回禀庄主，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大庄主点点头，问道：“萧姑娘，关于澈儿的病情，可有什么发现？”

　　“这……”萧暮灵思量着，还是如实答道：“庄主的师妹，其实是中了毒。”

　　“中毒？”大庄主眉宇微微皱起。

　　“庄主可还记得，那日我取了几滴令师妹的血……”萧暮灵便将自己的猜测，以及可怜的小蛇中毒而死的事情，一一说予大庄主听。

　　“想不到，澈儿是中了毒……”大庄主叹息，“那么，姑娘可有查到是什么毒？”

　　“是鸩羽毒。”

　　“鸩羽毒？”

　　“此毒原为万毒谷万毒之首，毒性侵入心脉缓慢，起初是会发烧七天，之后便会日渐令人昏睡，且耳后有三点朱红，身上看不出丝毫中毒迹象，一般医者很难辨认出这种毒来！”

　　“可有解法？”

　　“有！不过，云姑娘中毒已久，要彻底拔除体内毒愫，需要数天时间。”她观察着大庄主的表情，缓缓说道：“另外，由于云姑娘昏睡许久，身体各个器官的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那时，不仅需要服用药物催吐毒血，还需要大庄主运功帮助她逼出毒来。”

　　“嗯，这自是没问题！”

　　萧暮灵心中还担心着叶望潇，也不知道自己不在，他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来，她忙道：“庄主，若没别的事情，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

　　刚一进藏书楼，萧暮灵就和屋里的人打了个照面。

　　叶望潇面上是罕见的紧张之色，在她进门之后，他退了几步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着，这目光直接将她的脸都给看红了。萧暮灵避开他的目光，嘀咕一声：“你发什么疯？”

　　“大庄主没把你怎么样吧？”

　　叶望潇想起菀芝姑娘的遭遇，心里就慌得厉害，生怕她重蹈覆辙。

　　原来是担心自己啊？萧暮灵笑了笑：“没事啦，大庄主就找我过去下盘棋而已，不用大惊小怪的……”见叶望潇面露异样之色，她马上道：“你放心，大庄主是个君子。”

　　君子……君子个屁！

　　果然让菀芝姑娘说中了！

　　傻师妹脑子简单的要命，现在定然被大庄主骗的团团转，不能说得太直白，免得吓着她，叶望潇忍住了要全部告诉她的想法。他心中想着，该怎么说的委婉一些。

　　萧暮灵哪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她坐下来，说出了她想了一路的问题：“我发现一件事情很奇怪，临走的时候，大庄主问我他师妹的病情，我说那是鸩羽毒，可大庄主倒不是多么惊讶，就好像……他是知道的。哎，你说，奇不奇怪？”

　　这分明是绝症！根本治不好，他当然知道！

　　叶望潇没有这样说，而是道：“你就甭管他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你忘了，救人不是目的，逃出去才能保住我们的命！”

　　“哦……”

　　“话是这样说，可是看大庄主对他师妹的深情，却是让人有些不忍……”萧暮灵摇摇头，“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将解方告诉大庄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师妹不仅傻，甚至有点憨，可心肠……却是极好的！叶望潇点头笑了笑，不再说大庄主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我也有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叶望潇朝着外面望了望，确信外面没人，于是将她拉到一个角落边，神神秘秘道：“木鱼丫头，今天你离开后，我悄悄去了……”他把遇到菀芝姑娘的事情大致说了一番，另从身上将地图掏出来给她看。

　　“这位姑娘的来历可靠吗？”萧暮灵十分怀疑。

　　“可靠，当然可靠了，她逃了几次付出了好大的代价，才画出这图来，今天她把这图给我，无非是希望我们走的时候带上她！木鱼丫头，或许，这次真的是我们的机会！”

　　“是吗……”萧暮灵觉得不可思议。

　　***

　　香炉上腾出袅袅青烟。

　　如乱眼的云，遮山的雾，丝丝缕缕，随风而散。

　　静靠在轮椅上的人双目微阖，似假寐，似冥思，柔暖的光束洒落那张并不年轻的脸上，分明的轮廓显得格外沧桑。有人踏着急促的步子而来，他缓缓睁眼，开口道：“如何？”

　　轻云上前一步，俯身在他耳侧道：“庄主所料不差……”

　　大庄主修长的指骨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发出缓慢均匀的节奏：“看好他们！”

　　淡月点点头，缓缓退下。

　　“风起了……”

　　大庄主疲倦的眼中有血丝缠绕，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湛蓝，只有片片云彩，是被风吹乱了的形态，他缓缓道：“是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