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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往事绝 ...

  •   青衣男子直直地看着斜坐在美人榻上的女子,眼神竟一眼看不到底。而他的脸上,似有些许沧桑,完全不像在他这个年龄该有。
      屋内,蕙香烟雾缭绕,扬起淡淡的甜香。
      女子懒洋洋地撩拨着小炉螺旋上升的白烟,视线片刻不曾停留在男子身上。透过虚有若无的烟雾,女子绝美的容颜就像月光之下的神祗,不可亵渎。
      叶书怀静静地等着,等她开口。
      看着女子,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小师妹,你果真变漂亮了。甚至,比我想象中要漂亮百倍,千倍!
      自从驻留在舞蝶宫之后,他再没见过她。每次他想找其谈谈,都被各种各样的借口拒之门外。落绯似乎打定了注意不想见到自己,她的两个婢女更是厉害的紧,找借口就像随手捏来,总是有办法让他黯然离去。
      而种种借口让叶书怀哭笑不得。什么宫主在练功,什么宫主心情不好,什么宫主刚刚吃完饭不宜见客,怕影响消化……更绝的是,有一次,她们的宫主在一个时辰之内洗了四次澡!当叶书怀颇为冷静地指出这一点时,两个丫头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们宫主爱干净,行不?!”
      堂堂叶少侠顿时张口结舌,面对张牙舞爪的两个婢女,唯有长叹一声,掉头离去。
      最后一次,当两个丫头对彬彬有礼的叶书怀继续拿出保留的必杀借口——我们宫主在洗澡,并摆出一副“我们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硬闯”的表情时,一向谦逊温和的叶公子终于按捺不住,转手出击,并指一点,两个丫头的表情登时僵住,随即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青衣男子对着倒在一起的两个姑娘轻轻地说了一句:“得罪了。”沉吟一声,便推开了她们身后的木门。
      里间,听到动静的夏落绯闻声抬头,见到来人甚为震惊。慌乱地想起自己没有蒙上轻纱——当日,为了避免尴尬,在前去宫门的路上,特地让言琴拿来面纱蒙上,没想到这次,却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照了面。然毕竟是有所经历的人,转瞬就恢复了淡漠。
      “叶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夏落绯低下头,佯装注意力回到书上,问。
      叶书怀笑着说:“叶某天天空闲得很,倒是夏宫主忙的紧呢。”客气的回答,心中暗自感叹,今日若不是自己执意强入,怕是在等几个月,也见不到本人罢。
      夏落绯笑了笑,将书册翻过一页,换口道:“叶公子在舞蝶宫呆的可好?”
      “甚好。舞蝶宫不愧可与瑶池仙境比拟,果然富奢。承蒙宫主相待,清武堂不胜感激。”青衣男子客气地回话。
      红衣女子浅笑:“这样便好。有何需要的,公子尽管吩咐她们,可不能怠慢了。”
      叶书怀和煦地反问:“是否任何需要都可提?”
      “那是自然。贵客远来,岂有照顾不周之理?”红衣女子优雅地说,眼光依旧没有离开书册,说话时,也不曾直视来人。
      “叶某斗胆,我们需要的,夏宫主心里恐怕了如明镜……”
      夏落绯怔了怔——没想到,这些年过去,那个温和明润的大师兄,竟变得这般会耍聪明了么?!一言一行,全然是一派官场作风。连对自己,都是步步为营。
      师兄,我果然不认识你了……
      跟我玩花样?师兄,你忘了以前总是输给我么?
      女子不动声色,故意装傻:“哦?”
      男子也不急于揭穿,顺着夏落绯:“夏宫主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叶某的言下之意。”
      夏落绯又翻过一页:“叶公子过奖。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莫非……”她拉长尾音,似乎有所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也养成了拖长尾音的习惯了,莫不是真的被某人带坏了罢。
      叶书怀不留痕迹地一笑——还是被我逼出来了么?
      “莫非……”女子的目光离开了书本,迷离地看着半空中,仿佛在努力思考着什么,“莫非公子需要几个丫头伺候?”
      男子开始嘲笑自己刚才想得过于简单了,脸上的表情就像要把自己一掌劈晕。他看着沉浸在自己猜想中的女子,仿如见到了十四年前那个爱捉弄人的小师妹。
      夏落绯却像没事似的,自顾自地说:“如此的话,倒真的是我疏忽了。公子出自名门,自然得有人服侍……这样,明日我就去选几个丫头,叶公子,可好?”托着下颚,红衣女子绝美的脸表现处一副自我欣赏的样子,像对自己刚才的猜想与决定表示充分的肯定。
      “不,不……”青衣男子连连摇手,“夏宫主费心了……宫主好意,在下心领。侍女之事,还是算了罢。”
      “为什么?叶公子不必客气,既然需要,就应允了吧。”夏落绯不问不热地说。
      男子尴尬地笑,表情僵化:“宫主操劳,叶某惶恐,还是算了。”
      夏落绯故作疑惑:“公子一味推辞,莫不是嫌弃吧?”
      这句话,让叶少侠又一次有了劈死自己的欲望:“不是,不是,在下绝无此意……”心下一横,索性将想说的话倒了出来:“我们最需要的,绝非是宫主所以为。我们要的,不过是请贵宫让我们接了师父回去!”
      话语一出,叶书怀转而直视女子——既然说出来了,就没什么好扭捏的了。
      红衣女子却迟迟没有回答。
      须臾,将手中的书一推,似乎对旁边的小香炉产生了兴趣,用手慢慢地拨弄着。
      男子也不急着追问,静静地等着。
      见落绯久久不说话,男子回过脸,打量着屋子——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么?
      落绯,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轻轻浅浅的蕙香气息,轻而易举地勾起回忆。一个个片段闪过脑海,快如迅雷。男子闭上眼,任凭思绪回到十四年前——他永远忘不了的那一天。
      层层叠叠的人,黑压压地挤在大门口的空地上。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清楚地读出怜悯,同样可以读出的,是冷漠。
      被围在中间的,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清武堂堂主白岑,还有一脸嫌恶的副堂主。
      一个青衣的男童跪在地上,眼泪簌簌地流下,口中一刻不停地喊着:“师父……你救救她……师父……”
      旁边,是浑身是伤的红衣女童,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却仍然倔强地瞪着众人,头高高地扬着。
      副堂主冷冷地看着女童,问:“夏落绯,你可认错?”
      女童抬头,恨恨地说:“我自求无愧于心,没有做过的事,我认什么错?!”一字一顿,像临死的壮言。
      “死性不改的臭丫头!”副堂主扬起鞭子就要打,小落绯抬头直视她,清澈的眼里写满了不屑与轻蔑。
      “住手!”一直没出声的白岑开口,拦住了副堂主的鞭子。
      副堂主气恼地看着他:“堂主,不给点颜色看看,这臭丫头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白岑只道:“我自有分寸。可你这么做,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难道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做的事就不让天下人笑话了么?!”副堂主看着白岑,逼问。
      “你……”白岑看着副堂主,却终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做出这种事,你我都明白该怎么处理……”副堂主低低地丢下一句。看到白岑的表情停滞在那里,他笑了笑——笑容里,转瞬即逝的,竟然有恨意!副堂主慢慢转过身,对着众人高声说:“来啊,把这个清武堂的叛徒踢出清武堂!”话语,像冰冷的审判。
      男童听到这句话,呆呆地不敢相信,随即,像疯了似的求着面无表情的白岑。他爬上前,用手扯住白岑的衣角,哭着求他,声音像是尽了全力一般撕心裂肺。
      一旁的女童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副堂主,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自己爱戴的师父,似乎在寻求一线生机。
      然而,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眼光都没有给这个自己曾经最爱的弟子。
      女童绝望地低下头,随即发出刺耳的冷笑,她看着副堂主,说:“你这么费心费力要把我赶出清武堂,不就是因为……”
      “因为你做了背叛清武堂的事!”副堂主截住小落绯的话,忙又喝令弟子:“把她拉出去,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清武堂的人!”
      夏落绯愤恨地看了一眼副堂主,转过头看着白岑,冷静地说:“我要那本书干嘛!不谦虚地说一句,凭我的资质,不出十年,那本书中的武功你必定会尽数教与我!我又何必掩耳盗铃,在自己嫌疑最大的情况下,偷了清武堂的武学精髓。师父,你好糊涂……”话至于此,已是哽咽不能语。
      “把她拉出去。叛徒,不配在这里说话!快拉下去!”副堂主跺着脚,吼道。
      两个弟子上前拉住夏落绯,已是哭得不能自已的叶书怀忙去拉住落绯的手,不让他们抓走她。
      “师父!你救救落绯……你救救她……”
      “……”
      又有两个弟子上前,拖住叶书怀。
      两个孩子的手被愈拉愈远,却始终拉扯不断。
      “师父……你救救她……师父……”
      副堂主上前,欲拉开两人,却没想到,两个人竟死死抓住对方,不肯松开。
      “叶书怀!你若再执迷不悟,我连你一块逐出清武堂!”红了眼的副堂主厉声说。
      男童的手犹豫了一下——逐出师门,这意味着什么?!四处流浪,无以为家。不!不可以!
      仅犹豫的那么一刹,夏落绯的手就被抽离。待他再想追出去时,已被抓得紧紧的,挣脱不得。
      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落绯被拖走,却无能为力。而这一切,如果不是他松了手,或许再坚持一下,师父就会开口饶了落绯的。
      他至今仍记得落绯当时的表情——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被松开的手,不敢相信。
      ……
      “白岑的事,不是我做的决定。有什么事,你当去问素晰。”夏落绯突然开口,将男子拉回现实。
      叶书怀稳了稳心神,说:“只要你开口,不就可以了么。”
      宫主开了口,难道做司宫的还敢说不?
      “我恐怕无能为力……”红衣女子沉着头,淡淡地说。
      叶书怀没有接下口,他已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知道落绯的心里对师父有恨,这么多年,她的恨还没消么?
      “落绯……”叫出藏在心里十四年的名字,男子有些走音,“其实……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知道你怨师父,我又何尝不是?我也了解你的难堪,可如果我们这次救不回师父,清武堂……就真的垮了……”
      女子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名字,身子不自然地晃了晃。
      清武堂要垮了……
      清武堂真的要垮了么?
      叶书怀看着她,不说话。
      良久,女子抬起头,第一次盯着他,慢慢地,认真地说:“清武堂与我互不相干!”
      男子颓然泄劲,只觉天昏地暗。
      “清武堂与我互不相干!”她说的多么斩钉截铁,多么不容商议。她是真的失望了,对清武堂失望了。
      因为不想再被伤害,所以宁可选择撇清关系。
      叶书怀呆呆地望着她,眼神空洞,只是道:“夏宫主,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又猛地回过头,轻轻地说:“其实当初偷书的是副堂主……师父那么做,或许有他自己的苦衷。”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男子夺门而出。
      解开门口两个丫头的穴道,叶书怀疾步如飞,眼里渐渐有泪意——你真的对清武堂失望了么?如果真是,其中也包括我么?
      青衣男子走的飞快,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华衣的男子好奇地看着他:“等等……是……叶公子么?”在叶书怀走过身侧的时候,华衣男子叫住了他。
      顿住,叶书怀转身,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盯着自己,他疑惑地说:“是。你是……”如果没记错的话,舞蝶宫是不应该有男子出入的。
      听到肯定回答,男子似乎很开心,他笑着说:“我叫秦朗越。”看到对方不解的目光,又接着说,“是落绯的朋友。”
      “哦。”叶书怀礼貌地应了一声。她的朋友……是她的朋友。
      “你刚从冷香阁回来么?”秦朗越问。
      “嗯。”很显然,叶书怀的心思不在认识秦朗越上,“在下还有事,就告辞了。”
      “好。叶兄,请!”华衣男子展手,侧身。
      叶书怀抱拳,转身离去。
      看着青色的人影消失在廊角,秦朗越兀自出神——果然是温文尔雅,才貌出众之人,气质内涵举手投足,都气宇不凡。
      怪不得,她会念着他。
      若自己早认识她十四年,她是否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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