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蕖》七日小别

14、羁绊

　　桑蕖垂首，灵息聚于手上轻轻去探，她那疼了千年的断骨之处竟开始缓缓生长出新骨。

　　池中倒映出女子白皙秀美的面容，眉间一笔殷红的鸢尾印，如星空中一弯皓月那般瞩目。

　　桑蕖轻微一笑，忽然也不再急着去看那洞外的花了。

　　桑渠道：“莫跪着了，日后也不必行此大礼。破衣呢？”

　　霞儿道：“仙人指得那痴痴傻傻的狗妖么？没见他回来呀。倒是，倒是有一魔一直尾随您。”

　　霞儿修为浅薄，看不出来倒也寻常。桑蕖耐心解释道：“那便是破衣。”

　　“啊？？可那魔，不痴也不傻呀……”

　　桑蕖以神魔羁绊呼唤破衣，他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大概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头上还插着两根鸡毛。桑蕖听霞儿讲了经过，捂着肚子直笑，“你不是抓鸡去了么，鸡呢？”

　　她这不提还好，一说破衣便摆摊似的在她面前摆了一溜，“乌鸡、山鸡、火鸡、珍珠鸡……”

　　桑蕖被逗得直笑，她指着这些鸡道：“你抓来的尽是些要修炼成精的，它们这是要恨死你的呀！不过，将这些鸡炖了，可是大补……”

　　众鸡一听，吓得咯咯乱叫，扇着翅膀乱扑腾，桑蕖轻笑着挥手解了它们的绑，“我这山上也再没什么别的活物，养几只野禽倒也不错。”

　　霞儿追着几只鸡跑了出去，宝洞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自黄泉道回来也不过一日不到，桑蕖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如今重拾神女之力，已与曾经的那个病秧秧的桑蕖完全不同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破衣，双眸清透似水，道：“破衣，若不是你来救我，我今日大概也不会站在此处了，此番多亏有你。”

　　破衣深深地看了桑蕖一眼，抿唇不语。

　　原本他愤怒、不解甚至懊恼，终是化作了无可奈何地一叹。

　　那日在黄泉底，看到她以肉身独挡九头蛇，他竟真的以为要再次失去她。

　　他看着她，那种害怕的感觉，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晓。

　　“还要谢谢你为我取来的蛇胆。”桑蕖表情严肃，谢得十分郑重。她见破衣不说话，偏头与他对视，道：“你生气啦？莫恼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破衣眼眸深邃，良久道：“好，那你需答应我，日后莫要再轻率了自己。”

　　桑蕖微笑着点头，诚恳地说：“好，我答应你便是。”

　　她绝口不提魂魄之事，事到如今，亦没有必要再告诉他九星天宫阵差点就成功了。

　　九头蛇一役，桑蕖有功。

　　福泽如同流水般涌进了寒岐山，加之她如今归神女位，本身便是个福泽召唤体，是以寒岐山也变得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山顶上方竟飘起了一座流光溢彩的虹桥，这虹桥一般只会出现在上仙群居之地，来彰显福泽恩广，普渡生灵。

　　桑蕖以一人之力，独揽虹桥。用霞儿的话来说：“咱们仙人现在发达了，可是整个天界都要来巴结呢。”

　　此言不虚，桑蕖首日下山，正要回到茅屋时，便见屋门前堆着流光熠熠的宝贝，一旁的拜帖推了似小山般高。

　　一群人参精正苦哈哈地蹬着小腿往山上搬东西。

　　霞儿说：“这些具都是别处仙家们送来的，想与仙人您拜会呢。不过霞儿想着仙人正养伤呢，就都把他们挡在山下了。”

　　霞儿又道：“哦对了，仙人您归来那日，昆仑山那边送来了好些珍惜药材，我都加在这些天的汤药中了。”

　　桑蕖点点头，表示知晓了。她转头对破衣道：“如此大的阵仗，也是许久未见，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难得见她如此开心。破衣抿开一笑，眸光忽闪，只见一道纯粹清凉的仙气扑面而来，他连忙将桑蕖挡在了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袭绛紫鎏金纹凤袍，黑发却由白玉簪束起，显得潇洒又随意，声音也如朗月：“你这山好闯得很，本君便不请自来了。”

　　桑蕖唇边带笑，轻轻拉住破衣安抚他身上的戾气，说道：“无妨，是故友。”

　　来人正是潭丰上仙，只见他甫一进门，整个小院便熠熠生辉，真不愧是整个云荒首屈一指的福神。

　　潭丰上仙啧了啧：“桑丫头，你旁边这魔道中人对本君不甚友善呀。”

　　这几日天界传的沸沸扬扬，有关魔尊魑、有关炎黄破、有关神女。天界许久未出过如此大的新闻，是以各路神仙铆足了劲地八卦，真真假假，议论纷纷。

　　潭丰上仙胸怀宽广，更不理俗事甚久，倒是很不在乎。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潭丰上仙。”桑蕖抬高了声音，眼睛却是看着破衣的，见他纹丝不动，心想可能是魔界规矩不同，只得小声提醒说：“破衣，你向他行个礼可好？”

　　破衣摆着一张臭脸。

　　桑蕖十分无奈，但绝无强迫他的意思，便道：“我这使魔性格孤傲，不善言谈。桑蕖代他拜见，望上仙莫怪罪。”

　　潭丰上仙本就不是拘泥礼数之人，毫不在意，笑得清风霁月。寒岐山上前来围观的众精们顿时炸开了锅：

　　“潭丰上仙，便是那天下最俊美的朱雀么？”

　　“咯咯！”

　　“嗷嗷~我还没见过如此丰神俊朗的神仙呐！”

　　礼过，桑蕖顿时放开架子跑上前去，笑容可掬，“上仙，此番来可是来叙旧？若是叙旧，岂能无酒？”

　　她这俏皮模样已许久未见，潭丰上仙一脸怜爱之色，开怀笑道：“自然，我还不知你的脾性？今日便不醉不归！”

　　两人说着，便往寒岐山漫山遍野的鸢尾花深处走去。破衣望着二人背影，终是一动未动。

　　霞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笑话一般道：“破衣，你这回怎么不跟着去啦？”

　　破衣开口，声如沉潭落石，“不过叙旧而已，我去作甚。”

　　“真没意思。”寥寥一句，把霞儿堵得哑口无言。

　　破衣化为原型，只见猎犬毛发光亮，凶猛又威严，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众小精们顿时吓得四处逃窜。

　　他纵身跃至屋顶，这里阳光正懒，视线更好，还可隐隐听见林中欢愉的笑声。

　　他黑眸微敛，无意去听。

　　说是不醉不归，最后醉得却只有桑蕖一人。

　　潭丰独身来到茅屋前，只见茅屋上的猎犬毛发均立，虎视眈眈地俯视他。

　　“她醉了，在小竹林中，一时半刻怕是醒不了。”潭丰广袖负手，虽仰视破衣，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他唇边微笑犹在，“酒量依旧如此差，比起从前毫无长进呐。”

　　破衣自屋顶跃下，双脚落地化为人形。

　　他一袭黑衣，更显得双眸幽深，俊颜漠然，开口亦是冷淡：“还有何事？”

　　潭丰亦收敛了笑容。

　　他天生宝相，贵居福神之位，却无人知晓他不笑之时，亦可冷彻威严，“自当是警告于你，仙魔自古不两立，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留在她身边，但凡存有一丝歹意，本君定不饶你。”

　　破衣冷冷一笑，甚是讥讽：“陈词滥调。”

　　潭丰看着眼前戾气逼人的男子，他手中无兵无刃，却令潭丰看不出深浅，那墨色的瞳深不见底，好似危险的漩涡，可覆灭一切。

　　“说完了？”他开口，转身即走，“不送。”

　　潭丰道：“等等。”

　　破衣脚步一顿，只听潭丰道：“桑丫头重获神女之力，乃天选之人，但九重天上那位定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恐怕会重重刁难于她。桑丫头随我长大，本君最知晓她纯良的性子，她在九重天上生活了万年之久，就算心中有恨，但谁又知道她是否心中还有牵挂？若是再被人欺负，扶摇仙境距此万里之遥，我有心相助，却实在是怕鞭长莫及。”

　　破衣微微偏头，眸光沉沉。

　　半晌，他开口，声音亦是如千钧重：“小蕖，曾与谁有怨，与谁有恨，往后该当如何，她心中自知。而此后有我在，便无人再敢负她。我不惧九重天，更不惧逆天而行。”

　　不惧逆天而行……潭丰听罢，大笑离开。世上嚣张的晚辈何其之多，却鲜有人说出此话。但这天，却说得并非九重天，更多的，恐怕是冥冥天意。

　　竹林内，桑蕖喝的酩酊大醉，手中还挂着酒壶。

　　不过几日，寒岐山上早已光景大变，原本的荒山如今则变得枝繁叶茂。受着桑蕖的福泽，景致自然也由她心生，赫然是九天神女殿中昔日的模样。

　　破衣行至她身旁，半蹲下身，低低呼唤：“小蕖。”

　　桑蕖抬起头，醉意朦胧地环顾四周，“潭丰上仙离去了？”

　　“嗯。”

　　桑蕖抬起头来，与破衣对视，搭着他的肩轻轻地笑着：“你大概不知，我是在他的扶摇仙境长大的。小时候，学艺不精被师父责骂时，我便跑去他的酒窖偷酒喝。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何为借酒消愁，只不过觉得这样能一觉睡到天亮，任何事都能抛在脑后。”

　　桑蕖依旧笑着，眸光却飘然，“但是后来，明明醉了，却因为万般事牵出的万般愁，怎么也睡不着了。”

　　破衣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

　　他们近在咫尺，可她口中的事，于他却何其遥远，遥远到他穷其一生都了解不到万一。

　　她生而为仙，他生而为魔，本就是天地间的两个极端，无一处相同，无一处共通。

　　破衣望着桑蕖，声音轻又低柔，“小蕖，你有万般愁，都可讲与我听。”

　　桑蕖依然醉醺醺的，却喜上眉梢，眼中满是欢喜，“好呀，你愿意听自然好。可从何处讲起呢？我首次下凡，是去帮一个连年干旱的地方求雨，那时候我法术尚未精进，竟求来了好大一场冰雹，不过好在地里也许久未长出庄稼，未造成什么损失……”

　　但他不信极端，不信殊途。那份七重羁绊，便是他拼尽全力与她缔结的一份共通。

---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第一卷结束~~